我就同意了 好像马肯第一次怯生生地要求探索我的身体的时候,我就同意了。 第一次果真是哭,那是因为疼,他不停地说“忍一忍,你忍一忍就好了”,但 是我哭,哭得他害怕起来,我便说:“你来吧。”我已经有了很多被推迟了的第一 次,我已经错失了很多再不会再度拥有的第一次,我虽然心里并不真的觉得这是一 件多么愉快的事情,但还是很大无畏地紧闭起眼睛来,内心充满了骄傲,我就好像 是那个由母亲陪着去内衣店里买胸罩的小女孩,充满期待地看着那些花边,那些蕾 丝,在试衣间里羞涩而又雀跃地脱去衣服,再穿上那紧绷绷的小衣裳。后来我流着 血,站在走廊上面给忡忡打起电话来,流着血洗衣服,最后把沾着血的裤子扔进垃 圾筒里,我只是想尽早地变成女人,我有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想长大,有的时候又抗 拒,非常矛盾。 我还是得要感谢小夕呢。要是在那些周末她不回家里去过,那么我与马肯也只 能够像那些凶猛游荡的少年人一样,那时候山坡周围并没有像后来那样冒出来很多 KFC ,泡沫红茶坊,更没有酒吧,山脚下要走好几公里的路才会看到一个麦当劳, 所有的娱乐设施也仅是一个破旧的电影院和几个沿街的小饭馆而已。所以一到周末 穷无去处的少年们就会在山坡边走路,在路上凶猛地闲荡着,而我已经游荡了太多 年了,我熟悉东面城市所有的大街小巷,知道哪里买得到最好吃的灌汤包,哪里又 买得到最时鲜的粘纸,在没有颜色的年代里面,我走路从来是不知疲倦的,好似只 有在无穷尽的凶猛的闲荡中才能够消耗过剩的精力。但是此刻我只想和马肯在宿舍 里面小心翼翼地反锁起房门来。我们用各种粗略的避孕方法,心怀侥幸,现在想来 真是胡作非为,没有出过事情真的是很侥幸。也曾经为了经期的问题伤尽脑筋,每 次看到裤子上有血了都是如获大赦,或者因为月经不来独自窝在被子里面生闷气, 害怕,幻想着如若自己怀孕,那么被开除,堕胎,没有钱,在这山坡周围哪里找得 到好的医院呢,肯定只是小诊所,在所有人鄙夷的目光里面疼到晕死过去,这种幻 想带给我极大的震惊,仿佛我真的离这种境遇只是一步之遥,心里很害怕。每次马 肯离开后,望着废纸篓里面的纸巾,我打开窗户叫流动的风迅速将他的气味带走, 心里潮湿着怅然若失,根本无从分辨这到底算不算是爱上某人。 这春末夏至的日子本该就这样平静地在谈情说爱的惶惑中过去,风和日丽,山 坡上裙裾飘扬,一片烂漫风情。然而忡忡却总是在这样宁静的时刻出事,好像过去 的那些春天,我就知道这很艰难,难以克服和面对。 那个下午宿舍走廊里面乱成一锅粥,每个宿舍里面的女孩子都拖着拖鞋往走廊 上面涌,趴在栏杆上面往下面望,我迟钝地跟从别人往走廊上面涌,看到女生们都 表情兴奋又害怕地窃窃私语,有些尖酸地用细嗓子说悄悄话,但却没有人敢出大声, 不禁感到喉咙发紧,从栏杆的缝隙中,我望见对面宿舍楼也彻底乱了,周围的人在 悄声说着:“在宿舍里出事,被抓了。”顿时非常害怕,那字字句句简直就都是针 对我,指向我,她们的目光也似乎是望向我,我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起来。突然之间, 女生们都安静下来,只是望向底楼,那个可怜的被抓住的女生已经被教导科的人带 出了宿舍楼,“哦,就是那个物理系的女生,那个看起来特别转的那个。”我害怕 地往底下望去,忡忡,忡忡被两个粗暴的女人拽着胳膊,她并不惊恐,只是眼睛里 面全都是委屈,四处张望着,好像努力地要从那么多张面孔中找到熟悉的面孔来, 但是她怎么也看不到我,怎么也看不到我。 我的脑袋早就已经炸了开来,我紧盯着宿舍楼的门洞,更大的恐惧已经抓住了 我,我多么担心从门洞里走出来的人是J ,是在我心目中神圣的作家,他怎么可以 声名扫地地从这门洞里面走出来,垂着头,面孔上面甚至要写上猥琐两个字。他怎 么可以跑到女生宿舍来偷情,最后还被抓呢,如若是这样,我绝对不会原谅他。他 是J ,是我未曾见过面的J ,是会在网络上优雅地打字,字字中我心怀的J 先生。 但是同时我又多么渴望见到他,看到他一眼,看到与忡忡在一起的男人,作家,J 先生到底长有如何一张诱惑人的面孔。 最后,从门洞里露出来一张陌生的面孔,矮小的男生,完全不起眼,因为受了 惊吓头发都湿了贴在额头上面,低着头跟在忡忡的后面,彻底失去了主意的可笑模 样,令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感到失望。等到他们都退出了视线,对面宿舍才爆发出一 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我想起来,那个男生是忡忡舍友的男朋友。 那个舍友有着叫人容易遗忘的名字,叫马莉或者是马丽,暂且称她为Mary好了。 她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好学生,我与忡忡都对好学生有着莫名其妙的抵触情绪。我记 得我第一次去忡忡宿舍的时候,Mary的书包丢了,于是她怔怔地盘腿坐在自己的床 上,因为丢了书包而去剪了自己的头发,毫无逻辑性可言地顶着一个可笑的男人头, 面容像是刷了糨糊,阴沉而凶狠地望着每个人,内心里一定是把每个人都当做偷了 她书包的嫌疑犯。她把自己所有的日用品都锁在抽屉里面,包括一盒很劣质的雪花 膏,她能记住自己买的食物的数量,恨不得精确到瓜子有几颗。忡忡告诉过我,她 也是从东面城市过来的,那个学校很知名,比邻我们的高中,盛产名牌大学生,校 长是个数学老师,据说总是在放学后潜伏在角角落落里面抓那些独自讲话的男生和 女生,而我们都能够想象她的童年,戴着厚片眼镜,唯唯诺诺早就已经死掉了的童 年。很显然这个Mary并不甘心来到这个南方的山坡上,更不会甘心与忡忡住在一个 宿舍里面,她与所有人为敌,但是也在背后观察所有的人,她要捉住别人要害她的 蛛丝马迹,像头猎犬。后来我知道她这样的人,当时已经算得上是轻微的被害妄想 症了。 我现在真是能够想象她抓狂的苍白的面孔,内心既是同情又是爽快,多么恶毒。 而等我回到自己的床上,脚却已经软了,好像刚才被领走的人不是忡忡,而是 我自己,我倒在被子里面,连晚饭都不吃就闷头睡去,感觉睡了最最长的时间,疲 惫,全身的骨头都在无尽头的睡眠中疼痛着,隐约地听到小夕进来,日光灯打开时 跳动的声音,但是我把头埋进被子里面,不再想受到任何打扰,她过来摸摸我的额 头,又关了灯。我的头在接踵而来的噩梦里面像是炸开了,痛,如此熟悉的头痛欲 裂,像一枚针在额头、在后脑勺以特定的频率狠狠地扎着。我又变成那个在东面城 市里窝在沙发里头痛到要哭起来的十来岁小女孩,我的考试考得不好,英语才考了 81分,而我头痛,我盖着毯子躺在沙发里,于是再也没有人来追究我的英语成绩, 没有责骂,妈妈泡了微烫的茶嘱我一口气喝下去,这是讨来的偏方,说喝下去就不 痛了,这种方法奏效了两三次终究还是彻底失去了作用,我的头痛就是突然之间来, 不可捉摸地去,绝无偏方可治的。 醒过来时已经是亮晃晃的早晨,窗户开了一半,和煦的风不断地流进来,有人 在轻声交谈着,我转过头去,望见桌子上面摆着的保暖瓶,猜想里面应该是温热的 红糖水,忡忡已经在了,坐在桌边与小夕轻声说话,她们以为我是痛经,其实只是 在东面城市困扰我整个中学的毛病出现反复,它并没有像医生说的那样会随着身体 的发育而消失不见,它就好像是青春期的顽疾,固执地遗留下来,狠狠地打上印记。 但是所幸的是,忡忡没事,她回来了。 “我没有跟那个男孩子做什么事情,他们把我领到办公室,还很可笑地把那个 男孩子领到另外一间。我对他们说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接吻,我还是个处女。 他们威胁要带我去医院里面检查,可是我根本不怕,因为我没有撒谎。”等到小夕 离开去上课后,忡忡坐到我的枕头边上来跟我说话,她的下巴上有一块滑稽的不规 则的乌青块。 “为什么?”我根本觉得这种行为是无从解释的,“跟一个这样不值得的男生。” “他说他喜欢我,他是来找Mary的,但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他关起门来说他喜 欢我,说他已经喜欢我很久,你又怎么知道呢?我太喜欢听这句话来,所以我根本 就没有顾及他的面孔,他到底是谁,他先吻我的,我只是没有躲避而已。他跟所有 的其他男人一样想把我的裙子撩起来,他抚摩我,可是我没有感觉,我又把裙子拉 下来,只让他吻我。” “是Mary去告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