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挣扎还是陷入 第五节 从电影院里出来,雨又开始了,我和苏浅浅一起去看邓子。 我的嘴里满是苏浅浅的味道,是的,我们一直吻在一起。她不确定地躲避着我, 又不确定地迎合着我。 电影是王家卫的《花样年华》。和《阿飞正传》里一样,在这个片子里,张曼 玉饰演的女人仍然叫苏丽珍。在没有看这个影片之前,报纸上已经有太多关于《花 样年华》的报道和评论了。看过以后,果然应和了那些评论:花一样的旗袍、寂寞 的心事、诗歌一样的台词……我和苏浅浅不停地接吻仍能看懂的情节。 我们牵着手在雨水中走。 “你的那首诗中写到了张曼玉。”苏浅浅说。 “我喜欢她。” “那里面的梁朝伟也很有味道。”苏浅浅说。 我没有回答,一时间又沉默了。 “我听说祥三路和瑞十路交叉口新开了一家饭店的名字就叫‘花样年华’,因 为这部电影眼下很火。”我想起前天晚上电视上的一个广告。 “我好像也看到了,是在晚报上做的广告,说是凭《花样年华》的电影票根还 可以打8 折,里面的菜全是按电影里的菜谱做的。”苏浅浅知道得比我还详细。 “是吗?电影票?可惜,我刚才好像扔掉了。”我用手摸了摸了衣服口袋,没 有摸到。 “在我这里啊!我收好了,这是我们第一次看电影的纪念,上面有时间和场次 的,我不舍得扔掉。” 我的手轻轻挖了一下她的手心,她没有动。 “那我们待会儿就去那里吃饭。”我说。 “好啊,我正想提醒你呢!”苏浅浅对我忽然间的依赖让我感觉甜蜜的同时也 有些受宠若惊。 邓子晚上是不在医院的,我只顾和苏浅浅讨论《花样年华》了,忘记了邓子只 有上午才在医院的。 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的声音很小。我说,我和苏浅浅在医院门口。他说,有 事明天再说吧。没有等我再说话,他就挂断了。 我给姜勤勤打了个电话,她正在家里看电视。我问她局里有事情吗?她说可能 又要开会吧,但没有说时间。 苏浅浅截了一辆出租车,等我上车。姜勤勤好像听到旁边的声音,问我:“你 和谁在一起啊?” 姜勤勤是个比较难缠的女人,我不喜欢向她撒谎,就说出了浅浅的名字。 她又问我们要去哪里,我说一起吃晚饭。 姜勤勤发神经地非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我连忙说是要一起吃小吃,两元钱一份的凉皮。姜勤勤知道了我的意思,哼的 一声想挂电话,但突然又说:“我找你有重要事情的,我是代表夏队和你谈话。” 姜勤勤终于把她这些日子一直缠着我的原因说了,我的心好像一下释然了—— 我之前对姜勤勤的一些误会也都明了了,姜勤勤让我给她过生日、把摩托车借给我、 和我接吻等一系列事件并不是因为姜勤勤喜欢我,而是因为夏队给她布置的任务— —监视我。 我忽然想起夏队讲课的时候说的那一段话:“我们当警察,最重要的并不是去 展现自己的能力,不是去搏斗,不是去做侠客,而是去做一个有理智有同情心的人。 我时常劝自己要有同情心,看到别人受伤心里要痛,看到别人受害心里要想着帮助 他们。因为警察这个职业最容易让人冷漠,看多了犯罪与谋杀,看多了痛苦与折磨, 人就会产生冷漠。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则,就是不能和罪犯妥协;如果警察和犯 罪的人妥协了,那么警察将是最可怕的人。我们想一想,最初选择当警察的时候, 哪一个不是热血沸腾的?我们怎么能和罪犯妥协呢?因此,做人才是我们最重要的 一课。如果我们做不成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我们就不配做一个警察。所以在这里, 我对大家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做一个有良心的好人,才是做警察的前提。” 我坐上车,接着和姜勤勤通话。 “你是不是有很多疑惑要问我?”我的声音突然变小,旁边的苏浅浅把头从我 的肩膀上移开,对司机说了一句:“去祥三路。” “也没有,夏队想让我和你接下来参加抓捕队。好了,具体的事明天再说吧。” 车子沿着瑞五路拐到了祥三路上,司机问:“向北走?” “嗯,向北走,那个花样年华餐馆你知道吗?” “知道,那个饭店生意很好的。”车速快了,路边的灯也一下亮了起来。我看 清了苏浅浅水一样清澈的眼睛,我摸了摸她的头发,抱紧了她。这样一个下雨的晚 上,她依偎在我的怀里,让我的心平静下来。 我想,这就是爱情吧——一个温柔漂亮的女孩在我的怀抱里,我想的不是如何 上床,而是如何让她高兴、给她快乐。 苏浅浅把伞递给我,让我先下车,她把车钱付了。 然后一起进饭店。 两个穿旗袍的女人给我们开门,扑面而来的是《花样年华》里的音乐。里面人 很多,却并不吵,如水的音乐把人们弄得很安静。一对一对的男女被吸引前来表明 着这个餐馆的特殊服务——花一样的年华,花一样的情愫,花一样的美食和音乐。 菜谱上印得很详细—— 花样年华二人套餐 1 、餐汤加牛油餐包 2、半打田螺或青口 3 、牛扒加石斑 4、猪扒加石斑 5 、红酒两杯 6、咖啡或茶 花样年华纪念套餐 1 、彩虹鱼菠菜云吞面 2、石烧西冷扒配芥末 3 、苏丽珍芝麻冻 4、咖啡或茶 张曼玉家食谱(冬天) 1 、金针云耳蹄汤 2、咸肉百页 3 、虾子海参 4、清炒黄芽白肉丝年糕 张曼玉家食谱(夏天) 1 、面筋肉 2、爆虾 3 、豆沙锅饼 4、咸菜毛豆百页加红椒丝 我先看了一遍菜单,一边看还一边不停地看旁边的一台大电视,那是电影《花 样年华》里的一些吃饭的镜头,镜头里没有人的脸,只有穿旗袍女人的下半身。苏 浅浅说:“是张曼玉,你喜欢的女人。” 她从我手接过菜谱,边看边大声惊呼:“啊,这可是法国菜!” 旁边的女服务员提醒我们,晚上可以吃些简单的,法国菜很贵的。 我问了一句:“法国菜是套餐,还是单点?” “我们这里只售套餐,不单点的,我们主要是出售《花样年华》里的情调,法 国菜套餐1600元。” 我们俩一下沉默了,刚才还喜形于色的浅浅这会儿也失去了激动。 最终我们点了一份简式套餐,168 元。 音乐醉人,苏浅浅却没有了开始的兴奋。我知道她是嫌饭太贵了,我一边让她 喝红酒,一边对她说我对幸福的理解。 忘记是谁先说起了邓子,我们就那样说了下去。 又一次说到了苏小妹的死,苏浅浅流泪了。她说起了她的家事:“我姐本来叫 苏清清,我们俩只差两岁。她上学时学习好,但她懂事早,谈恋爱了,被爸爸骂了 就离家出走了。事实上,姐姐是看不惯爸爸的行为才走的。妈妈有妇科病,不能过 性生活,爸爸就和村里的一个寡妇好上了,那个女人不干净,爸爸患上了性病。妈 妈就是被爸爸给气死的。妈妈去世后,姐姐回家了。我上学和爸爸的病都需要钱, 她先是在广州,后来在滨河,一直在发廊里做小姐,直到有一次遇到了邓哥,才停 止不做了。姐姐的日记,我都看了,她是个有思想的人,但她却不得不因为我和这 个家庭而堕落了。” 苏浅浅的声音完全被音乐的节奏控制了,四周流出的气味虽然香艳,却有着悲 伤的色彩。我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她的手指,我把她的手当做琴键,想弹奏出快乐。 她安慰地吸吸鼻子,接着说下去——窗外的雨声和汽笛声让我们都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没想到邓哥做了那么多违法的事情……”苏浅浅忽然说的一句话让我吃惊。 “你知道了邓子的事了?”我问苏浅浅。 “嗯,那天邓哥打针时忽然很悲伤,给我打了电话。中午我们一起吃饭,他都 说了……他还说到你了。”苏浅浅的红酒喝完了,拿着杯子看个不停,她的表情是 寂寞的,仿佛她并不认识对面坐的我。 这长久的沉默,仿佛我们思考了好多问题,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姐姐常常恨自己。我知道她很喜欢邓哥,但她从没有陪邓哥上床,因为她一 直对邓哥说她是处女……她在日记里甚至想让我代替她。”苏浅浅说话时一直低着 头,说完后抬头看着我。她眼里的迷惑抵不过她眼睛里的单纯,而我也一样,抵不 住她眼睛里的单纯。 “你想帮邓子?”我说。 “你想让我也帮邓子?”我又说。 我心里一阵凄凉,仿佛刚才淋过的雨这一瞬间全都发作起来。那是一股钻心的 冷意。我不想让苏浅浅看到我这么强烈的反应,我强迫着自己的心跳,我想成全自 己做一个大方而潇洒的男人,可是一旦发现自己喜欢的女孩对自己的温柔只是一种 借口,我心中的失望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甚至讨厌起苏浅浅的单纯和温柔了,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利用我。她想 通过和我暧昧地牵手、拥抱和接吻来赢得我的同情,她想把我当成她感恩的棋子, 放在邓子需要的那一步。 “你不要误会我,我只是不想邓哥越陷越深。我听我姐说过,也听你说过,邓 哥是个好警察。”苏浅浅的解释像只小手抚摸着我——她是那么善解人意,相比之 下,我却显得有些卑鄙和心胸狭窄了。 “你放心吧,邓子不会有事的,我还从没见过他为什么事情烦心过,他的乐观 总能帮助他。”我的手指搭在苏浅浅的手指上,像弹琴一样,轻轻敲击着。 “那天邓哥喝多了,和我说话的时候都哭了。我向来是讨厌男人哭的,尤其讨 厌我的父亲,他最爱哭了。但那天邓哥在我面前哭的时候,我的心都快碎了。姐姐 死了之后,他是那么孤单和那么可怜。”苏浅浅的描述很形象,我一下被打动了。 事实上,我比苏浅浅更了解邓子,像邓子那样乐观的人内心其实更细腻……他 竟然哭了! “我会帮他的,你放心吧。”我安慰她。 “那天听他说他的那些事,我吓坏了。我本不想原谅他,我介绍过一个女孩给 他,那是我在网上认识的一个高中生,只有16岁,他竟然把那个女孩骗到中原宾馆 做……” “是啊,他还有很多事情比这还要残忍。”我补充说。 “那你说,他算不算坏人啊?”苏浅浅问。 “他要不算坏人的话,那世上还有坏人吗?”我的话一下让苏浅浅惊讶,她可 能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讲。 “我刚考上警察学校的时候就发过誓,我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警察,我不会放 过一个坏人。可是我工作后才发现,很多坏人却在法网之外逍遥自在,他们一面用 法律维护自己的利益,一边又用自己的钱来破坏着法律。邓子敢和他们作对,可是 他的方式错了!” 那晚,苏浅浅的脸有些红,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坐车时我抱着她时无意 中手碰到了她的乳房。我送她上楼——是用眼睛送,她没有邀请我上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