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我满腹忧柔地回到公司办公室时,看到如兰正坐在我的办公桌前,神色郁郁 寡欢。看到我进来,她语带讥讽地说道:“你关了手机夜宿不归,是不是又去泡 小姐了?”我这才想起来,昨晚陪孙志明他们喝酒时手机已没电了,后来到了 “小燕子”房里一夜欢情,所以就没有给如兰打过电话,她也找不到我了。我掏 出手机递给如兰嗫嚅道:“我的手机没电了……”如兰神情激动地打断我的话: “我不要听你的任何解释。”如兰从来是和声细语的,极少动怒发火。我彻夜不 归,而且又联系不上,一定让她感到不安了,刺激了她的心中隐痛。 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与如兰无言相对。因为我与“小燕子”的一夜情,使 我对如兰充满了负疚感。而这样的事儿,又如何解释得清?我不敢直视如兰的眼 睛,怕她洞穿我的隐秘。沉默了一会儿,如兰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声音凝噎地 说:“陈旭明……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话未说完,泪珠滑落了下来。我心 一沉。如兰已急匆匆奔出办公室,“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我呆在办公室里一个上午,忘了吃中餐,整个人浑浑沌沌的,一点没有饥饿 的感觉。午后,我去了如兰的办公室。她正在伏案办公,我走到她身后揽住她的 双肩,她冷若冰霜地说:“现在正是工作时间,没有公事的话请回吧,别让职工 看了笑话。”我松开了手,尴尬万分。我的目光停留在如兰办公桌右角上置放着 的那张彩色照片上:她一袭高领口的束腰上装、几乎曳地的白色长裙,双眼妩媚 地注视着我,那白皙的脸蛋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我的心忽然有点疼痛。 下班时我没有看到如兰,打她手机,她已关机。如兰真正生气了,尽管她还 不知道我昨夜失踪的真相,但是女人的直觉往往很可怕,她一定敏锐地感觉到了 什么。我在公司食堂胡乱地吃了几口饭,然后忧伤地回到凤凰公寓蒙头大睡。 第二天上班时,项目部黄经理急匆匆地走进来对我说,工地上又发生了一起 “肾挫伤”的事故,项目部里聚集了二十来个民工,吵嚷着要赔偿。 真是邪门了!这段时间工地上三天两头出事,而且都是什么“肾挫伤”,我 已签过两个工伤赔偿了,医药费、赔偿费已十多万元了。更可气的是,肾挫伤的 民工在医院里躺上二、三天,一拿到赔偿款就不愿意住院治疗了,上工地干活, 看上去生龙活虎的。 我接过黄经理递过来的化验单一看,又是新城区为民医院,这是一家新开的 民办医院。化验单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字:AAA+——肾挫伤。黄经理问道:“陈 总,还是依例私了吗?” 我在宽大的办公椅上坐下,点了支烟,问黄经理:“有没有看到冷总?不知 她的意思怎么样?” 黄经理焦急地说:“刚才我见到冷总上办公室了,可她气色不好、神情忧郁, 我没敢对她说,就直接找你了。这件事要尽快解决,他们是来者不善,吵得厉害。 我怕这些民工闹出纠纷来,对公司影响不好。” 黄经理说的有道理,可是工地上接连发生这样的事故,让我似乎觉得其中有 诈。不久前我为了工地上民工“肾挫伤”的事儿,曾去找过为民医院的主治医师 林大夫,那个林大夫是个北方人,说起话来既慢条斯理又字正腔圆。他把“肾挫 伤”的病情说得很严重,可院方为什么会允许一拿到赔偿金就迫不及待地要求出 院的患者终止治疗而准予出院?我感到有必要向他再咨询一下医治“肾挫伤”的 问题,就给他打了个电话,林大夫一听我是“蓝天公司”的,马上就说道:“你 公司工地上的肾挫伤患者,需要立即住院治疗,请把治疗费用划付我医院。” 没容我说话,林大夫挂机了。 站在一旁的黄经理正要张口,我向他摆了摆手,接通了张警长的手机,对他 说:“我有个案子向你报警,麻烦兄弟立即来一趟。”然后我对黄经理说,“你 把那个肾挫伤的民工带到我办公室,其他人一律不准上来。” 张警长神速地赶到了我办公室,我刚把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想法对他讲述了 一遍,黄经理便领着那个自称肾挫伤的民工来了,这是一个瘦小的安徽打工仔。 当他看到张警长时,眼神有些不安。张警长是个干练的职业警察,他立即带上这 个打工仔去为民医院重新化验确诊。 一开始,这个打工仔指着我桌子上的化验单,犟着嘴说:“这单子上不是白 纸黑字写明了吗?是肾挫伤。为什么还要化验?” 张警长威严地说道:“因为是工伤赔偿,所以我们必须搞清楚事实的真相, 请你务必配合。” 这打工仔眨了几下眼睛,无奈地跟着张警长走了。 如兰没有在董事长室办公,却是在卧室里睡觉。我推门进去时,只觉得卧室 中的空气很郁闷。我俯下身子,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可如兰紧皱双眉,没有睁 开眼睛。我有点着急地问道:“如兰你是不是病了?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吧。” 如兰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我没有什么病,只觉得好累,睡几天就好了, 你去工作吧,别烦我了。” 如兰有好几次都是这样的,突然就情绪极差、闷头大睡,而且不思茶饭。睡 个三、五天,她又会神清气爽地起床工作了。第一次看到她这样昏沉睡觉又对我 不理不睬时,我几乎被吓坏了,赶紧派人去找来如兰的父母,两个老人侍候了她 三天。睡醒后的她意气风发,一点事儿也没有。后来,如兰对我说:“以后我这 样睡觉的时候,你别着急、也别烦我,更不要去找我父母,只要你在周末把雯雯 接来,把她照顾好就行了。” 其实,这就是如兰抑郁症的表现。我曾经对她说过,去上海找个名医诊治一 下,把这病治愈了,否则太痛苦了。可如兰说:“我知道自己的病有多轻多重, 没什么大碍的。说到底这只是我的心病,我会调节好自己情绪的。” 中午时分,我熬了一碗白米粥,又特意去富豪大酒店给如兰买了一份“狮子 球”。这肉丸子在我家乡称为“山东丸子”,而在这儿被叫做“狮子球”,制作 出来的味道到是相差无几,特点是丸子鲜嫩,味美不腻,又香气扑鼻。平时如兰 最喜欢吃这道菜。 我坐在床沿上,唤醒如兰,她不想说话、更不想吃饭。我好说歹说,扶着她 坐起来,然后用汤匙给她喂粥、吃“狮子球”。如兰吃了几口,摇着头坚决不要 再吃了。她无力地依在我怀里,沉沉睡去。 张警长打来电话时,我也睡着了。他在电话中的声音很激动,说是案子破了, 让我立即去他的办公室。 天已向晚,晚霞绚丽。我驱车到了警察署,一下车就看到张警长迎面走来, 拉着我走进了他的办公室,递给我两份化验单。一张是为民医院的,写着“尿检 正常”。另一张是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也写着“尿检正常”。我不解地看着 张警长,他笑着又递过一份审讯笔录,是那个安徽打工仔的口供。他供述道, “肾挫伤”的事儿是他老乡指使他干的,让他在工地上干活时故意摔一跤,然后 这个老乡带着他上为民医院尿检,在取尿样时,他老乡用一根大头针挑破他的手 指,在尿样中滴了一滴血,医院便诊断出了“肾挫伤”。前两起“肾挫伤”事故, 都是这样设计出来的。而那笔赔偿款,几个知情人一起瓜分享用了。 今天上午,当这个安徽打工仔被张警长带着去医院重新化验确诊时,他有点 心虚不安了。在医院卫生间取尿样时,他正要故伎重演,张警长突然走进了卫生 间,使他来不及滴血,尿样被张警长分成了两份,一份留在为民医院化验、另一 份派民警送到江州市一院化验。等到化验结果一出来,张警长便把这个安徽打工 仔带到了警察署审讯室。 张警长说:“看来这是一个团伙精心策划的诈赔苦肉计,我怀疑与为民医院 的主治医师林大夫有关,他是医院从外地聘用过来的医生,创收与报酬是挂钩的。 午后审讯笔录一出来,我们去找林大夫和这个打工仔的老乡,结果他俩和领到过 赔偿金的两个民工一起失踪了。” 我苦笑了一下,叹息道:“这世界太疯狂,什么事儿都会发生,让人意想不 到。那个安徽民工呢?” 张警长说:“还在审讯室,准备移送到拘留所去。” 我拍了拍张警长的肩膀说:“叫上沈总,我们去喝酒吧,好久没聚了。” 张警长摇摇手笑道:“今天女朋友让我去她家吃晚饭,我们改天吧。” 我便告辞出来,走到门口,想起了那个安徽民工,又折回身去,对张警长说 :“把那个安徽民工放了吧,他只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了,并且没有给我公司造成 损失,林大夫他们都逃走了,就别让他做替罪羊了。兄弟你说是吧?” 说真的,我在心底里把那些打工仔打工妹都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他们背井 离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是为了解决温饱、寻求发展。然而,外面的世界遍 地是黄金又怎么样?那是别人的,无法揣到自己的口袋里。所以,有些外来打工 者便误入了歧途,甚至干起了男盗女娼的勾当,让人既哀其不幸又深切同情。一 个外地民工要在异乡混出个人样来,真不容易。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