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我与如兰一夜欢娱,胜却人间无数风情。一觉醒来,已是午时。回想起来, 这是我与如兰相守一起最为快乐的时光。如兰对我说:“今天我俩休假,找一个 好地方修身养性。” 我笑道:“从今往后,我与你如影随形,你向东走我决不向西行。” 如兰驾驶着车子,驶出江州市区三十分钟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叫乌镇的地方。 一看到“乌镇”这个地名,我立刻想起了现代文学家茅盾先生,他就是诞生 在这个小镇上。以前在家乡读书时,我曾读过茅盾先生的许多小说作品,最喜欢 的还是他的充满了乡土味的小说,如《春蚕》、《林家铺子》等。文本中的江南 风情,使我不胜向往。而今天,居然来到了他的诞生地,真让我欣喜万分。 乌镇是浙北名镇,历史上曾经是二省三府七县错壤之地,如今还是江浙两省 交界之处。我和如兰走进了一条蜿蜒细长的小巷,一块挨着一块铺砌的石板路如 同韵脚错落有致的唐诗宋词,小街两侧鳞次栉比的小楼几乎是清一色的乌檐青瓦, 屋檐比翼。这街名叫“观前街”,茅盾故居就坐落在这巷子里。 茅盾故居面街南向,乃是砖木结构的江南民居,故居的主体是四开间两进深 的二层楼房。故居大门口悬挂着陈云亲笔题写的“茅盾故居”匾额。一走进大门, 只见门厅中安放着一座茅盾铜像,他那深遂的目光注视着远方,似乎永远在沉思 着文学与人生的关系。我的心中充满了敬意,放轻了脚步,与如兰一起在故居里 浏览着。 故居的氛围是古典而又凝重的。所有的游客都很安静,一边观看一边思索着。 在这样的小镇上,能够诞生出茅盾这个文学家,不仅是他家乡的荣耀,而且也得 到了所有有志于文学创作的人们的无比敬仰。吸引海内外游人涌来乌镇的,一方 面是秀丽的江南风光,另一方面更是丰富的文化蕴含。 我拉着如兰来到了两楼。在茅盾父母的卧室门外,我们静静伫立。房内陈设 简易,有一张宁式雕花大床,边上放一张小床,一座衣橱,几叠衣箱,临窗有书 桌放着文房四宝。茅盾在这里诞生、养育,接受母亲的启蒙教育。我读过茅盾的 有关传记资料,茅盾早年丧父,而他的母亲是一个坚强而有文学修养的女子,这 从她为丈夫所撰写的挽联上可窥一斑: 幼诵孔孟之言,长学声光化电,忧国忧家,斯人斯疾,奈何长才未展,死不 瞑目;良人亦即良师,十年互勉互励,雹碎春红,百身莫赎,从今誓守遗言,管 教双雏。 这个年轻的遗孀,在这样一个小资产阶级的大家庭里要培养茅盾兄弟俩读书 深造是不容易的,因为茅盾的祖父、祖母与二姑妈都主张让茅盾到自家的纸店里 当学徒。有远见的母亲顶住了家庭的压力,忍受寡居的寂寞,坚持让两个儿子读 书学习。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母亲,终于把茅盾兄弟俩培养成才,共同走上了革 命道路。茅盾担任了新中国第一任文化部长,而茅盾的弟弟、英年早逝的沈泽民 曾任中共中央六届宣传部长。 我把茅盾母亲的故事讲给如兰听了,她的眼神满是敬仰之情。我们握紧了手, 然后轻轻地移步下楼。 我们来到故居的庭院,眼前顿时一派清新。庭院里植有棕榈、天竺、冬青、 扁柏等花木。其中,一棵棕榈的枝干已超过七米多高的院墙,天竹郁郁葱葱,枝 繁叶茂。据说,这是茅盾亲手种植的。秋天的艳阳映照着棕榈、天竹以及其他的 花木,显得生机无限。 我购买了许多关于茅盾与乌镇的书籍,走出故居时,只见一群学生模样的游 客涌入了茅盾故居。 我与如兰牵着手继续徜徉在乌镇的小巷。踩着断简般的石板路,感受着江南 小巷的漫长而悠远的意境,元曲中那种幽深飘渺的韵味弥漫开来。柔碧而灵动的 江南水是古镇的灵魂,而一座座古桥、一条条小巷便是古镇的筋脉,古镇的四肢 百骸就这样生动起来,秀丽而温情。小桥流水的意境,在乌镇表达得淋漓尽致。 我俩随着人流来到了“姐妹桥”上。这“姐妹桥”是通济桥和仁济桥的合称,拱 形结构,高大雄伟,当地人称之为“桥里桥”。我突然想起周庄的双桥,是世德 桥与永安桥纵横相接而得名,又称“钥匙桥”。这“桥里桥”与“钥匙桥”有异 曲同工之妙,两桥都是直角相连,互为犄角。不同的是,周庄的“双桥”,两座 桥洞一方一圆,像一把古代的钥匙。而这“姐妹桥”,无论站在哪一座桥边,都 可以欣赏到“桥里有桥”、“桥里套桥”的奇特景观。双虹卧波,交相辉映。这 通济桥以西原是湖州吴兴地域,桥东则是乌镇地界,所以有则桥联这样写着: 寒树烟中,尽乌戍六朝旧地; 夕阳帆外,见吴兴几点远山。 我们下了桥,走在沿河的廊棚下,我问如兰累不累,如兰的脸色有些潮红, 有细小的汗珠沁出来,她点了点头。我们就找了廊棚下的石阶坐下来,相互依偎 着,观看河中的小舟橹声咿呀,来来往往。 这时,一个大嫂走到我们身边,热情地说道:“两位客人走累了吧,到我家 坐一会喝杯茶吧。” 我和如兰疑惑地看了看她。她是个中年妇女,看上去很纯朴的。她指着临河 的一幢民居,对我们笑道:“我家就在这里,可以从木窗中看市河的风景。你们 来看看啊?” 我与如兰对视而笑了一下,站起来随着大嫂走过去。果然,是个好地方。屋 子里收拾得十分整洁。大嫂让我俩在临窗的桌子旁坐下,然后倒了两碗红茶给我 们说道:“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今夜在哪儿住宿?” 如兰说:“还没有找住宿的地方呢,我们想先走走、看看。” 大嫂说:“我们楼上有两间空房的,原是儿子和女儿住的,他们都到外地读 书去了,不回家住,要不你俩在这儿住一晚?饭菜我给你们做,收费很便宜的。” 如兰笑道:“这样会很麻烦大嫂的,我们还是另外找地方吧。” 那大嫂诚恳地说道:“其实我也是要做点生意挣些化费。儿女上大学,开销 很大。老头子在乌镇大街上踩三轮车,我内退下岗了。这样吧,我先带你们上楼 看一下,如果中意呢,你俩就住下来。” 她这么一说,我们不好意思起来,随她上了楼。楼上有三间起居室,一间是 她和丈夫住的。还有两个房间,都安放着宽大的席梦思,墙壁上张贴着许多明星 照。小木楼陈设简陋但十分洁净,给人一种如同回家一样温暖的感觉。虽然楼上 只有卫生间,没有浴室,但我觉得在这儿住一晚,一定别有意趣。如兰向我投来 征询的目光,我就笑道:“我们就住下来吧,麻烦大嫂了。” 大嫂高兴地说:“你们就把这儿当成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不要有什么顾虑。 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买菜做饭。等天黑的时候,我会上来叫你们吃饭的。” 大嫂说罢就下楼去了。 我与如兰趴在窗台上,快乐地看着外面的风景。这时,夕阳已西下。那金色 的光辉,染红了波光粼粼的河水、染红了对岸的乌檐青瓦的民居。多美的江南水 乡啊! 看了一会,如兰疲倦地对我说:“旭明,这一下午我走得真累了,我先躺一 会。” 她在席梦思上躺下来,很快地睡着了。尽管中秋的天气还很燥热,我还是把 床上的毛巾毯铺开来,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等残阳收尽最后一抹余晖时,大嫂上楼来喊我们去吃晚饭了。我唤醒了如兰, 她起了床,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她笑着对我说:“我睡得好舒服。”她睡了一 觉,气色很好。我们一下楼,就闻到了满屋子佳肴的香味,诱人食欲。 温馨的灯光下,餐桌上放了四菜一汤。一盆滑炒螺丝、一碗鲜肉蛋饺、一碟 三珍斋酱鸭、一盆红烧肉,还有咸菜肉丝豆腐汤。大嫂取出一坛酒,对我俩笑道 :“喝点我们乌镇的杜搭酒,味道很好的。” 如兰说:“喝酒就免了吧,晚上我们还要出去逛逛。” 大嫂说:“不碍事、不碍事的,少喝一点提提神。” 刚才在如兰睡觉时,我正在读买来的书,看到乌镇的三白酒因以白米、白面、 白水酿成得名,在历史上远近闻名,上等的三白酒可敌绍兴酒,所以有心品尝一 下,于是我忙点头道:“那就喝一点吧,听说乌镇的三白酒很有名的……” 我话还没说完,大嫂就快人快语地抢过去说:“这就是三白酒呀,乌镇本地 人都叫杜搭酒。”大嫂给我俩分别倒了半杯酒,然后举箸招呼道,“来来来,我 们趁热快吃吧。” 如兰向门外一望说:“你老公还没有回来吗?” 大嫂笑道:“老头子还要等歇回家,我们先吃,呵呵……” 我们就不再客套了,轻轻地抿了一口三白酒,果真是醇厚清纯,香甜可口。 如兰直说这酒真好喝,又喝了一大口。我连忙对她说:“这酒上口好,可后劲足, 你可别把自己给灌醉了。”大家一齐笑了起来。 大嫂做的几个家常菜,味道十分可口。我一下子吃了两块肥而不腻的红烧肉, 两只鲜肉蛋饺,一边吃一边对大嫂说:“你做的菜味道好极了,以后我们来乌镇 就住在你家了……” 大嫂说:“好啊,欢迎你们再来。”她指着那碟三珍斋酱鸭说,“这是我们 乌镇的土特产,我特意去买来让你们尝尝,还有这螺丝,是从河里现捞上来的, 很新鲜的。你们就多吃一点,吃光才好。” 晚风从临河的木窗里吹拂而来,舒适无比。从木窗中向河面上望去,星月辉 映之下,只见如丝般柔软的江南水悠悠地流淌着。我从河上收回眼神,问大嫂: “晚上能不能租到小舟?我们想去河上逛逛,感受一下乌镇的夜景。” 大嫂说:“没有问题啊,我的一个亲戚就是划船的,等会我去叫他来。” 正在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跨进屋来。大嫂连忙对他说:“你去阿明家 一趟,让阿明把船划过来,这两个客人要到河上玩。” 如兰问大嫂:“这是你老公吧?”见大嫂点了点头,如兰立刻不好意思地说 :“让他先吃了饭再去吧,这又不是特别紧急的事儿。” 大嫂爽朗地一笑道:“让他走一趟吧,回来再吃饭,路程不远的。” 看得出来,大嫂的老公是个不善言辞的老实人,他憨厚地对我们笑笑,转身 就出门了。不一会儿,他回来了,对大嫂说:“阿明已来了,在下面等。” 我和如兰感激地向他道谢,然后起身往外走,大嫂拉住了如兰说:“你们在 这屋子里就可以下船的,我带你们下去。”说罢,她打开右边的侧门。我们探头 一看,离河面只四、五级石阶,一叶小舟正停泊在石阶旁,有人在船头吸烟。大 嫂喊了一声,阿明……,那人嗡声嗡气地应了一声。大嫂扶着如兰下了船,对阿 明交待了几句,然后对我们说道:“你俩好好玩吧,玩完后就从这门回家,我会 等你们的。” 如兰对她说:“大嫂,你就先睡吧,留着门就行了。” 大嫂笑笑就上岸了。 夜晚的乌镇是安静的。人潮已散去,喧哗已远离。阿明划着小舟,悠悠地把 我们带入了一个古镇充满了诗意的梦境中。 在这样的江南古镇,是适合谈情说爱的,千年情愫、百年缘分,因为江南古 镇的浪漫风情而充满了诗意的怀想,或许会突然地邂逅到一份不解真情。由黄磊、 刘若英、李心洁主演的《似水年华》就是在这样小桥流水的古镇拍摄而成,这部 二十三集的电视剧展现了诗画江南之美。在这幅醉人的水墨画卷中,能有缘相聚 便怦然心动,在乌镇和台北之间上演了一场刻骨铭心永恒思念的爱情童话。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深蓝的天空上,好月如水。市河两岸的人家,从窗户中 传出点点星火。银辉的月色、桔红的灯光,使这江南之水妩媚而又温柔。如兰依 偎在我的怀中,我拥着她娇小的身子。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唯恐打破了这份难 得的宁静。 阿明只顾将小舟向前缓慢地划去。在橹声轻轻的咿呀声中,小舟经过了一座 又一座古桥,那轮明月始终在小舟前面的水波中沉浮。水波中的月亮是柔软的, 随着水的波澜变幻着飘渺的姿态。在快到“桥里桥”时,我让阿明停下手中的橹, 让水面平静下来。我们一起向前看去——只见在这月明星稀的秋夜下,粼粼的波 光中倒映着沉浸在两个桥孔中的一轮明月,迷离中透出不凡的清雅。如梦似幻, 美丽之极。 如兰悄声惊呼道:“太美了!” 然后,阿明继续向前划去。橹声欸乃,让人恍然入梦。如兰靠在我的胸前, 沉醉地说道:“旭明,我真想就这样睡过去,不再醒来了……” 我拥着她,亲呢地说:“别说傻话了如兰,我要你健康地生活着,和我一起 白头偕老。等到我俩白发苍苍时,我再带上你来乌镇,回忆我们的幸福时光。” 如兰沉默着没有说话。当我一低头,却看到如兰流下来两行泪水,星月辉映 之下,晶莹剔透。 我紧紧地拥住如兰,不再说话。 阿明把小舟划到了财神湾,又重新返回。当我们回到大嫂家的河埠口,走上 台阶时,大嫂果真守候在门口。当她把我们迎进屋子后,如兰不好意思地说: “大嫂,你辛苦了一天,早点休息呀,何苦要等我们呢?” 大嫂笑道:“客人没回来睡觉,心里总是不踏实的。” 对这样一个古道热肠的热心人,我与如兰心底里充满了感激。 第二天上午,我们又去游玩了江南百床馆、居家民俗馆、修真观等乌镇景点。 乌镇的白天与夜晚全然不同,整个乌镇景区挤满了人。人流如织,拥挤不堪。我 和如兰便走进“访卢阁”喝茶了。“访卢阁”在乌镇中市应家桥南堍,背倚车溪 市河,面向中市大街,俯临东市河,遥望观前街风情世态。我俩一边悠闲地喝着 茶,一边品尝着乌镇的名点“姑嫂饼”。任时光流逝而去,心底怡然自如。 从“访卢阁”出来,我们迎面遇到了一个卜卦先生。这个老先生瘦骨嶙峋, 双眼深凹,一身青布衣衫,举了一面小小的鹅黄布幡,上书“半仙”两字。对这 种江湖术士,我向来不以为然,无非是察言观色、故弄玄虚而已。我们正要与他 擦肩而过,这老先生却忽然立定了脚跟,那深凹的双眼立即炯炯有神,盯着如兰 足足看了有十几秒钟。我与如兰被他盯得有些尴尬,莫明其妙地对视了一下,这 时,那老先生让开了路,顾自走去。 我疑惑地对如兰说:“这个算命先生真是好奇怪,为什么要盯着你看呢?我 还以为你们以前见过面的。” 如兰淡淡一笑:“我们不认识的。随他去吧。” 我牵着如兰的手向前走去,心里总是像牵挂着什么事一样,回头一看,那老 先生正悠悠地飘然而去。我突然对如兰说了声“我去问问他,你在这儿等我”, 如兰一把没拉着我,我已飞奔过去,追上了老先生。我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 可笑地作了个揖道:“先生,请问您刚才看了我朋友的相,可有何明示?” 老先生逼视了我一眼,那眼光是如此的深遂,让我感到了一种阴森的凉意。 他没有说话,一侧身就要走。我拉紧了他的衣袖,乞求道:“先生务必明示,晚 辈方能心安。” 老先生甩开我的手,冷冷地抛出四个字:“红颜薄命!” 红颜薄命?我愣在那儿,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卜卦先生飘逸地 隐没在人流中,这才回过神来,哪里还能找到他的踪影? 我神不守舍地走回到如兰的身边。如兰赶紧问道:“你怎么啦?那老先生对 你说什么了?”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一笑:“他没说什么,江湖中人,有时就喜欢故作高深, 好让人觉得他神秘莫测。我们走吧。” 在以后的日子里,因为这个卜卦先生的四字谶语,我对如兰的感情平添了一 层忧思、十分爱怜、万般呵护。年少气盛的我一直觉得命运始终是掌握在自己手 中的,不相信以卜卦、相命来预测命运,以为这都是江湖中人在故弄玄虚,然而 接二连三发生的不幸变故,我始觉人的命运其实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任意地主宰 着,居心叵测的恶魔之手,往往在不经意间、突如其来地把不幸降临到人的身上, 而尘世中人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得好好珍惜、善待生命中的每一个人。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