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深夜的何府一如既往地寂静无声,何清萱怀疑地跟着前面那个墨黑的身影。妈 妈真的不行了吗?为什么家里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他骗她回来?她认得路, 这是去往妈妈卧室的小径,可为什么她看不到其他任何一个她熟悉的人?人都去了 哪里? 母亲卧室窗户里透出的,依旧是一点淡淡的桔红。何清萱停下脚步。 保镖立刻就感觉到了,他迅疾回转身。 强迫自己迎向他不再凶恶的眼睛,“你骗我!”没见过哪个男人的眼睛如他一 般犀利,“妈妈根本就没事!”没有这双眼睛,他的面容只能用太普通来形容。 “你进去,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他的声音好象永远都是那样的平静,无所谓 他说的是什么。 审视着他的面无表情,何清萱轻轻摇头,“我不去。”她已经不是那个唯唯诺 诺、任人摆布的何清萱了。 他的眉峰轻轻抽搐一下,“她真的不行了。”眼睛里有淡淡的悲哀涌起,“去 见她最后一面吧,别让自己以后想起来就后悔。”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就为我,不曾让你被人凌辱。可以吗?” 五年前,何清萱刚到工厂做工不久,管辖她们工区的工长就对她嘘寒问暖,极 尽殷勤。何清萱较少接触外界,她眼中的人都是对她极友善、极殷勤的,她习惯了 被人宠、被人捧。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工长让第一次离家的她明白了什么是人心的 卑鄙,什么是世道的险恶。 “我是保镖。”象捉小鸡一样捉走那个工长,“是你母亲让我来的。”她惊吓 得瑟瑟发抖蜷成一团,他却没有一句安慰的话。“你看不到我,但是我随处都在保 护你。” 从那以后,她不再温文尔雅咬文嚼字。她强迫自己和那些打工妹一起无声地劳 作,工余嘻哈地玩笑。她也不再刻意地去要求整洁干净,一尘不染,她发现邋里邋 遢也是一种很好的保护。她学会了看懂别人眼里的含义,听懂别人话里的潜意,明 白自己什么时候可以伸,什么时候必须要曲。当另一个工长自以为是地向她表达爱 意时,她口中源源不断的粗话、丑话、恶毒话让自己默默流泪到天明。她不喜欢自 己的转变,但是很高兴自己明白了生活的艰辛。她不再示弱,不再卖弄才学,不再 为自己日见粗糙的手掌痛惜。她明白了,吃饱肚子,就是人一天辛苦后最大的满足。 只有到了秦戎身边,渐渐发现那是个很自律的男人的时候,她才又慢慢地回复了自 己的温婉优雅。她看得出他眼中的迷惑,但是更喜欢自己辛苦工作后他眼里的赞赏。 她已经无所谓于自己的转变,活着,象一棵树,哪怕很细小,也比在何府中象一根 花茎要好。 眼前这个男人,有着她摸不准的气质,看不透的眼神。她只见过他一次,却能 时时感受到他的存在。他跟了她五年,她却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相信?怎么相信? “你叫什么?多大年龄?” 他似有些无奈,“程煜,35岁。” “妈妈给你多少钱?” “别问女人的年龄,别问男人有多少钱。” 何清萱愣一愣。 “没时间了,四小姐!”他的声音蓦然严厉,“别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伸出自己宽大的手掌,“就相信我一次,好吗?” 深吸一口气,象给自己一个信任。何清萱没有再理会他,疾步向母亲的卧室奔 去。 程煜没有再跟着她。他留在小径旁,一身黑衣很快就被夜色包容。 一盏孤灯,如常地静静亮在床头。满屋华丽,扑面却是难言的冷清。 何清萱轻轻走向卧榻。妈妈睡着了,还是…… 看向她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神采,那个丈夫死后,独自撑起一切的女人永远地远 离了剽悍。“女儿,你终于来了。”自她懂事起,就从未见过她流泪的母亲,满眼 混浊的泪水。 “妈妈。”何清萱本能地握住她伸向自己的手。这只手,已经是那样的无力了。 “妈……” “谢谢你能来,妈妈很想你。”她心疼地感触到女儿不再绵软的手掌,“原谅 妈妈,好吗?” 泪水喷涌而出,她开始后悔自己耽误掉的时间。“妈。” “妈妈要死了,再原谅妈妈一次。因为妈妈,不得不放你在火上烤。” “哥哥他们呢?为什么没人在这里?” “众叛亲离。”母亲含泪微笑,“女儿,我真高兴,我要死了。” “妈!妈妈……” “这里有一把钥匙,是银行保险柜上的,必要的时候,让程煜陪你去。妈妈和 他签了十年的合约,如果这十年里他能保你周全,可以再得到五年的奖励。记住, 不要相信任何人,有时候,甚至不要相信你自己。” “……”疑惑地拿起母亲枕边的钥匙,“妈,为什么?” “等我死了,律师会来公布遗嘱。你的哥哥们,正在为此而奔忙呢。” “妈妈……” “别问妈妈,也不要吃惊,妈妈也是迫不得已。去拿把梳子过来。” “干什么?” “让妈妈给你梳梳头吧。从小到大,妈妈连给你梳头的时间都没有。现在,就 让妈妈给你梳一次吧。” 匆忙起身奔向梳妆台,然而母亲的手,却再也抬不起来了。 跪倒在榻前,何清萱无声地哭泣。母亲不允许自己软弱,也不希望看到孩子们 的眼泪,要强一生,结果却是凄凄惨惨戚戚。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