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一、梦里红楼接大荒(2) 《红楼梦》第一回介绍黛玉的前世时说:" 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 珠草一株。""三生石" 出自唐代袁郊的《甘泽谣·圆观》,讲的是李源与圆观和 尚的一段因果,后世常以之比喻因缘,所谓" 三生石上旧精魂" 。雪芹在此处虽 借用了这个佛典,却将通常意义上的" 西方恒河" 改作" 西方灵河" 。一字之别, 就减少了严肃的宗教虔诚,而加之以灵秀活泼的气息。运用文字技巧改换宗教的 内涵,代之以清纯洒脱的意蕴,这正是雪芹的高明之处。 此外还一个有趣的现象,前面我们说过" 大荒山" 出自《山海经·大荒西经》, 所以大荒山与灵河岸上的三生石同处西方。而太虚幻境赤瑕宫神瑛待者能频繁地 去灌溉绛珠草,估计相隔不远。后来绛珠草脱却草胎木质,修成女体后," 终日 游于离恨天外" ," 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 。不知大家是否记得,第五回警幻仙 子说过,太虚幻境位于" 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 ,可见太虚幻境就在绛珠仙 子所住的三生石附近。这样,大荒山、灵河连同太虚幻境这三个神话之地齐聚西 方,应该不是一种偶然。 我们再看第一回,《红楼梦》开始写到人间的时候讲了这么一句," 当日地 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 ,甄士隐家的小荣枯就发生于此。第二回" 冷 子兴演说荣国府" 中,贾雨村有一个交待说," 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 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它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 " 可见宁荣二府同在金陵,和甄家一样不出东南地界。 《淮南子·天文训》中有关于共工怒触不周山的神话: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 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这里的" 天倾西北" 对应着《红楼梦》中的仙境在西," 地不满东南" 恰与 " 地陷东南" 暗合。所以我们不妨大胆假设:共工怒触不周山的神话正是石头入 世的一个隐含背景。在大荒山神话中,母性文化的女娲历尽千辛万苦炼石补天, 而父性文化的共工仅为" 争为帝" 就轻易导致" 天柱折,地维绝" 的结局,其中 蕴含着莫大的讽刺和批判。同时暗示女娲时代的" 苍天补,四极正" 已被父性文 化的强势破坏力所毁灭,使石头在人间历幻的起始就隐然笼罩了一层末世的悲剧 色彩。所以脂砚斋在第二回中反复批注道" 作者之意,原只写末世" ," 此已是 贾府之末世了" 。 对于《红楼梦》来说,它所写的仙境在西,人间在东,顽石和绛珠草都是从 西方的仙境到东方的人间去经历盛衰幻灭。而《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则是从东 土大唐前往西方极乐世界去求取普渡众生的良方——在《西游记》第十二回,观 音幻作疥癞僧人去听玄奘的法会,发现他只会讲小乘教法,便告诉他西天大雷音 寺有大乘佛法三藏,玄奘由此西去取经——如果把大乘佛法放入世俗,不妨抽象 地看作济世补天之术。所以《红楼梦》由西而东,由仙而人,终究" 乐极生悲, 人非物换,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西游记》由东而西,由人而佛,结果换取 了一个歌舞升平的大唐盛世。通过二者的比较可以看出,曹雪芹作的是风雨飘摇 的末世悲歌,而《西游记》作者不免还抱有王朝中兴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