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乔叔的爱情 乔叔的爱情 乔叔是我们家的老邻居,今年六十多岁了。 乔叔一生结过七次婚。 在我儿时的印象中,乔叔家的阿姨总是隔几年就换一个,而且一个比一个年 轻。乔叔不断地受到爱情的滋润,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而不断黯淡下去的,是 小伍哥,那个乔叔第一次婚姻留下来的男孩,也是乔叔唯一的孩子。他比我大三 岁,人也聪明伶俐,很受邻里喜欢,再加上乔叔总不在家,小伍哥便常常被妈妈 叫到我家吃饭。吃完饭,我们总会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聊天。小伍哥从小就读过 很多书,我记得,当年刚上初一的他就可以大段大段地背诵《三国演义》、《水 浒传》,我第一次知道巴尔扎克、雨果和金庸都是听小伍哥讲的。 我常常听他讲故事听得入了迷,然后到处去搜罗他介绍的书。可以说是小伍 哥培养了我少年时的阅读习惯,现在想来,儿时的我是崇拜他的。 乔叔的爱情总是有始无终,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好印象。毕竟,他是真诚 的。他对每一次爱情都全心投入,不惜以婚姻作代价,只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 终。开始乔叔办喜事,大家还都捧场,可后来,去吃喜酒的人越来越少,看热闹 的人倒是越来越多。有一天我爸接到乔叔结婚的喜帖,和我妈商量到很晚也没决 定到底去不去,因为我父母实在是没有闲余的钱去搭礼,但乔叔对我们家人一向 客气,又常常帮忙,所以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把我妈那年的新裙子计划取消,由 我爸代表全家人去参加乔叔的第四次婚礼。 为此,我妈一个夏天常常在念叨她的新裙子。后来乔叔的第四次婚姻结束时, 我妈说,早知道又是没到头的婚姻,还不如当时买了裙子呢! 乔叔是研究矿山开采的,每当感情受挫时,他就会申请出差,到深山中搞研 究,一走就是几个月,那时候,他家就成了我们孩子玩耍的据点。我和燕子常常 到小伍哥家玩,听小伍哥给我们讲故事。有一次,我无意中看到小伍哥家的挂历 上画着很多圈,下面写着馒头、面条等字样,便问他什么意思。小伍哥说,他不 知道乔叔什么时候才回来,所以每天省吃俭用,他已经做好了乔叔一个冬天不回 来的打算,如果是那样,他每天就只能吃一个馒头,这样才能坚持到春节。小伍 哥说,过年乔叔是一定会回来的。那次,我才第一次感觉到,小伍哥其实挺可怜 的,只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却要像大人一样操持一个家。回家把这事和我妈说了, 我妈愣了半天说:“告诉小伍,没地儿吃饭到咱家来,没娘的孩子,可怜啊!” 我从来没见过小伍哥的亲生母亲,听说小伍哥还不到四岁,他妈妈就和乔叔 离婚了,从此再也没回来过。那年还没到春节,乔叔就回来了,带着他的第五位 新娘,一个比小伍哥只大八岁的女子。这回乔叔没办婚礼,可能也是怕给大家添 麻烦。每天傍晚,乔叔都会在大家的指指点点中带着他的新娘去买菜。有时小伍 哥也跟着他们,但他总是低着头,见了人也不说话,神色黯淡。 我妈说,老乔老牛吃嫩草;我爸说,少管闲事。 那时,我上初三,小伍哥上高三,功课的繁忙让我们见面越来越少。 有一天下课,在路上我们碰到了,我随口问道:“你后妈对你还好吧,听说 她比你大不了几岁?” 小伍哥突然愣在那里,淡淡地说:“没想到你也这么俗!”然后,头也不回 地走了。 我傻在了原地,好久都没回过神来,这不是我的小伍哥,他怎么会这样对我 说话?这事让我委屈了很久,也成了我和小伍哥之间的鸿沟,之后好多年,我们 都没再说过话,好像不曾相识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小伍哥如愿考上了清华,乔叔高兴得给大家发糖,逢人便说 :“这才是我儿子,虎父岂能出犬子(乔叔当年就是清华的高才生)?” 小伍哥上大学的四年中,只在每年春节那两天回来看看,还很少出门,后来 我到其他城市上大学了,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但我有时会想念他,想念儿 时博学多才、对我呵护有加的小伍哥。 那个大小伍哥八岁的“后妈”还是和乔叔离婚了,之后乔叔又娶过一个媳妇, 我都没见过,我妈也没有谈论了。在我们家属院,乔叔结婚又离婚早已经见惯不 怪。 再见小伍哥是在乔叔的第七次婚礼上,正好我回家过年。这次乔叔是一家一 家通知的,他一再强调,这是他最后一次结婚,而且绝不收礼,请大家给捧个场。 于是,我和爸妈一块去喝乔叔的七婚酒,主要是想看看新娘究竟何方人士,让乔 叔终于下定决心最后一次结婚了。 婚礼在当地的一家大饭店举行,来的人还真不少,看来和我们一样有好奇心 的人很多。乔叔忙里忙外招呼人,却一直没见到新娘的身影,大家四处张望,像 谜语揭底一样着急。突然间,我看到了角落里的小伍哥,如果没记错,我们已经 有八年没见过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小伍哥,见到你真高兴!” “我也是,你变漂亮了!”小伍哥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 婚礼开始了,乔叔一个人站在台子上说:“各位老朋友,我老乔今年五十八 岁了,今天是我第七次结婚。我这一生一直在寻找真爱,也让大家看了不少笑话, 今天我要宣布,我终于找到她了,这也是我的最后一次婚礼。新娘曾经被我深深 地伤害过,三十年了,我想在这里真诚地对新娘说一句:对不起。我发誓,从今 以后将用我全部的爱感动她,和她携手到老。” 然后,我看到一位满头银发的女士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泪。 然后,我发现,小伍哥也流泪了。 瞬间,我明白了,这是小伍哥的亲生母亲,乔叔的第一位新娘。 我无法知道,乔叔和阿姨是怎么和好的,但看到小伍哥上台和他们拥抱在一 起,在场的人全感动了。 那天,乔叔喝多了,我爸喝多了,小伍哥也喝多了。 故事讲完了,乔叔和阿姨现在过着幸福的晚年生活。 只有小伍哥,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直没结婚,他说,他不想离婚,所以,他 一直在找那个能让他厮守终生的爱人。 我们偶尔在网上碰到,小伍哥还会像儿时一样给我讲故事,就是从不讲他的 爱情故事。 人生就是一个轮回,最初的选择往往是最正确的。无论是婚姻,还是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