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俊兰一进房门,整个人就瘫了,扶着桌子勉强来到床边。“男人毕竟是男人, 等他真的心远了,您求都求不回来啦!”祝妈的话烙在了她心里,使她不知所措。 房门倏地被推开,她有如惊弓之鸟,整个人跳了起来。进来的是嫣凤,俊兰心 一沉,想到祝妈提醒她要小心提防这个丫头,看她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惊恐。嫣凤 见俊兰看她的眼神有点怪异,反而满脸堆笑,把汤药放在桌上,心里却在暗笑:再 名贵的药方,夫妻不同房,能有何用? 俊兰端起药碗刚放到嘴边,沈太太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告诉她吃了这帖药, 不出一个月一定能受孕,除非有特别的状况。俊兰当然对沈太太话里的潜台词心知 肚明。沈太太还话里有话地威胁道,如俊兰不能给沈家传宗接代,沈家就要纳妾。 她的话使嫣凤听着如沐春风,她仿佛看到自己摇身一变成了锦衣玉帛、穿金戴银的 阔姨太太。 夜深了,俊兰对着镜子刻意打扮了一番,去找沈岩。正想叩门,忽听到里面传 来一阵女人的调笑声。只听嫣凤娇嗔地说道:“哎呀,少爷真是博学,什么会动的 花会吃虫子的草,我真是想都没想过呢,简直像老爷爷讲的神话故事呢。” 沈岩笑道:“其实花草也跟人一样,有高尚、有低贱,有谦恭、有狂妄,有邪 恶、有善良。” 嫣凤娇滴滴地说:“那依少爷看,我是哪一种?” 沈岩没有回答。俊兰听着心里泛酸,从窗帘的缝隙往里看去。 嫣风不服气,故意身体紧靠着沈岩,高耸的胸脯若即若离地贴着他身子起伏着, 娇嗔道:“少爷,下次再有花卉展,有没有机会带我去见见世面呀?” 沈岩走开拿了根雪茄,嫣凤忙抢着替他点上,她的机灵,倒叫沈岩有点惊讶。 “少爷,好香啊!” “这叫雪茄,别人送的。” 嫣凤盯着雪茄瞧,一副很羡慕、很想得到的样子。 “想试吗?”沈岩轻声问。 嫣凤欢天喜地地应道:“好哇。” 窗外,俊兰听得心里绞成了团。祝妈的话再一次在她耳边响起:男人毕竟是男 人,待他心远了,求都求不回来。她心里像打翻了醋瓶子,一冲动猛地把门推开。 嫣凤大惊,手不由松开,雪茄掉在地上。她忙蹲下去捡,不敢抬头,沈岩拉起她, 三人僵在那里。沈岩命令嫣凤出去,嫣风得到大赦般慌忙逃跑。俊兰、沈岩二人沉 默着,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俊兰问:“你,你在于什么?” “我干什么,要你管吗?”沈岩不屑。 “那你这样跟她拉拉扯扯,是对的唆?” “随你怎么想。” 俊兰气愤地说道:“至少你不该在我面前这么做!” 沈岩冷笑道:“我做了,又怎么样?” “那你就是个花花公子,无耻小人。”俊兰转身要走。 沈岩被激怒了。他将桌上的杯盘横扫到地上,指着俊兰,气得发抖:“你应该 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些话你竟然说得出口!如果我是无耻小人的话,早在新婚 之夜……你,你实在太不了解我了。”他说完一挥手:“你走吧,你爱怎么看我就 怎么看我,我何必对你如此在乎?” 俊兰本来不想和沈岩的误会再升一级,转过身来说:“我……对不起。” 沈岩不近人情地说道:“话都说出口了,就别说对不起。” 俊兰解释:“夜深人静,可你们却孤男寡女,在房里说说笑笑,你叫我怎么能 不胡思乱想?我并不是没肚量的人,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我,我就是心里难受啊,我是你妻子,你却对我不理不睬,把我关在门外; 可对她,却开门款待,谈笑风声……” 沈岩打断她:“我什么时候把你关在门外了?” 俊兰赌气地说:“就是昨天晚上。” “那是因为你只是来叫我解答问题。”沈岩说完把那本书扔给俊兰,“喏,拿 去吧,我都给你写在上面了。” 俊兰气愤地说:“你? 沈岩凋侃道:“怎么了?我又哪儿做错了?” 俊兰颤抖地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 “我不知道啊。” 俊兰又涌上一股酸水:“那嫣凤为什么来?” 沈岩不假思索:“她来……她是丫头,当然可以来。” “那你就是说,我连个丫头都不如?” “你不要无理取闹。” 俊兰道:“你说我无理取闹提谁在无理取闹!”“沈岩平静下来:”说,说你昨天 为什么来?今天又是为什么来?“ 俊兰倔强道:“你先说,为什么让嫣凤进来!”“是她自己进来的。“ 俊兰忽然笑了起来:“她可以进来,我就不可以进来吗!”“沈岩一把扼住俊兰的 手腕:”不要顶嘴。“ “你无权命令我!” 沈岩强迫道:“说!”“你要我说什么?“她挣开沈岩:”妻子进丈夫的房是需 要理由的吗?好,既然你一定要,我就给你个理由,因为妈跟我要孙子!因为大夫 把不出喜脉来!这理由足够不足够!”“说完,转身奔进了茫茫夜色中。 俊兰身心俱疲地回到房里,才发现沈太太正在等她。隐私赤裸裸地暴露在沈太 太凌厉的目光下,她如同被剥光了衣服,无地自容。 “妈? “沈岩呢?怎么不在房里?半夜了!” “他……他……”俊兰支支吾吾无以应对。 沈太太刻薄道:“是不是要告诉我,他习惯睡旧房间哪?” 俊兰小声应道:“是。 “那你就过去跟他睡!” 俊兰羞得面红耳赤。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们这样一人睡一房,我到哪年哪月才抱得到孙子?” 俊兰为难:“妈,我……” “要说谨守本分,这便是做妻子最根本的本分!” “可是” 沈太太看着俊兰问:“他不要你?” 俊兰难以启齿。 沈太太突然严厉地反问道:“还是你不要他?” 俊兰急忙辩解:“不是的,妈!”“沈太太厉声问道:”那是为什么?“ 俊兰低下头:“我们之间有点矛盾……” “什么矛盾?岩儿是你丈夫,是你的‘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你还要 反了天不成!”“忽然又软下来,开导俊兰说,’你知道怎么做女人吗?女人就要柔顺, 要听话。为什么说女人要‘柔情似水’啊?那就是说,说女人要像水一样,进方瓶 就变方,进圆瓮就得圆。“ 俊兰恳切地说:“我知道。我想过了,有些事我可能做得不对,但是沈岩……” 沈太太断然打断她:“别牵扯他!他对你的心意连我都明白,你还会不明白吗? 为了成全他,我不惜买通巡捕房,把你送进去,又把你保出来,为什么?就是为了 让你们做夫妻。” 沈太太这一番话,如同炸弹在俊兰耳边轮番轰炸,她惊异得连连倒退,一时有 点听不清她说着什么,只看见她的嘴还在不停地龛动。 “这话我早就想告诉你了。我要你知道,没有我沈家办不到的事,你要跟我们 犟,是没有好结果的。” 俊兰的怒火在浑身蔓延开来,烧得她滚烫滚烫的,她转身欲逃,正好撞进沈岩 怀里。她抬眼看着沈岩,满眼的陌生和仇恨。她用力甩开他,夺门而出。 沈岩尚未明白怎么回事,沈太太走了出来:“看,就是你给惯坏的。瞧瞧,这 是什么世道,换媳妇摆脸色给婆婆瞧了。” “不关兰儿的事,我们刚刚……正好有点不愉快!” 沈太太很不爱听:‘你就是袒护她。“ 沈岩欲迫使兰,被沈太太一把拉住:“总之,她千个不该万个不是,到你眼里 头也全都对了。” 沈太太盯着沈岩的眼睛:“妈问你,你可得实说。到底是你不要她还是她,不 肯给你?” 沈岩很烦躁地打断她:“妈,这是我跟兰儿的事,你别管。” “我怎么能不管?事关沈家的香火。” 沈岩极其反感:“别跟我提香火,我不是你传宗接代的工具!” “你可以不当工具,可她是你喜欢的!你要娶她,妈依了你,你要护她,我也 由着你,可你是个正常的大男人呀……” 沈岩忍无可忍道:“妈!你不会连这种事也管吧!”“这是什么话?我是你妈, 你的任何事我都要管!”“我是个男人,男人有男人的想法。” “就因为你是个男人,才更不可能放着如花似玉的妻子不要,偏要一个人冷床 冷被地睡。” “妈,别用你女人的观点来揣测我。” “女人?我是你妈!” ‘可你终究是个女人!如果爹在就不会这样了。他是男人,他会明白我。他会 懂得给儿子空间!“ 沈太太怔住了,牙齿打颤地退了两步。 沈岩安静下来,也觉自己过分了。 沈太太觉得十分委屈,她确实是个女人,但她在商海里摸爬滚打、凭智慧和毅 力支撑沈家家业的时候,又有谁考虑过她是个女人!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努力扮演 着男人和女人、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角色,把所有能付出的爱都投注于沈岩,她不明 白自己错在了哪里,更不明白怎么叫不给儿于“空间”。 沈岩忙缓和地揉揉母亲的肩,说:“妈,我知道你辛苦,可是,能不能给我一 点空间,让我自己处理自己的事?” “我要是不给你空间,你能在同里这样种花玩草,家计世事一概不过问!”“沈岩 说道:”这点我很感激,可妈,我也希望你用同样的慈爱对待俊兰。“ 沈太太脸一肃,惨白得像纸:“你是说,我故意跟她过不去?” “当然不是。不过,不同房是我的意思,你别给她压力。” 沈太太发泄道:“你还在袒护她,她现在已经目中无人了,再这么下去,沈家 要整个翻过来了。你知不知道,她那个初恋情人谢家树,好不容易从日本学医回国, 这会儿却进了香港银行做事,孩子,这不寻常啊!”“提起谢家树,沈岩的脸阴沉下来。 “从小到大,有沈家垫底护着你,你自然不明白外头是怎么个人吃人的世界。 沈家产业不是个小数,多少人都妒忌得眼睛发红?我们夺了他的所爱,他一定恨我 们,恨我们有钱有势,所以,他到香港银行去做事,就是想找机会报复我们呀!”“ 可我们当时根本不知道有他的存在呀。“ 沈太太一派无辜的口气说:“就是说呀,怪谁呢?还不得怪何俊兰,她要是一 早就把话说开了,我们沈家也不是非得娶她。可她偏偏把矛盾往我身上引,说我送 礼去是侮辱她。其实她心里想着的还是那个人。” 沈太太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沈岩完全相信了她的话。想起他以前对母亲的责怪, 羞愧难当。他给母亲擦了擦泪水,哄道:“对不起,妈。” 沈太太趁机多说了几句:“毒蛇不分粗细,恶人不分亲疏,事事要防,人人要 防,就连枕边人……也得防。” 沈岩点点头,对沈太太话里的话似懂非懂。 夜深了,沈家大院里仍旧灯火通明,穿梭往来的脚步声、喧哗声不绝于耳。祝 妈、李承恩支使着众人打着灯笼四下找人。沈岩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沈太太端坐 着,强压着怒气还得安慰儿子。沈岩见不到俊兰的影子,脾气暴躁地冲下人吼着: “她是个人,不是根针,这宅子有多大,找个人就这么困难?” 这样一番兴师动众都没有找到,沈太太断定俊兰已不在家中,恐怕找也没有用 了。她很是恼火,难道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得离家出走吗?这不明摆着要和自己 斗吗?她真要翻了沈家的天吗?联想起自己年轻时受过的委屈,她不禁又暗暗生出 几分嫉恨。她遣散了家仆回房休息,自己也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卧室,瘫陷到床上。 沈岩也回到俊兰的房中喝起闷酒。他大口大口地喝着,喝得面颊配红,头痛欲 裂。嫣凤陪在一旁,一会儿想劝,一会儿又看戏似的冷眼旁观。 沈岩问道:“你想,少奶奶会去哪里?” 嫣凤说:“人在心里最不舒服的时候,往往会想起最亲的人,像是父母啦,或 是,情人。” “情人”二字大大地犯了沈岩的忌讳,他心里咯噔一下。 嫣凤说:“少爷,少奶奶不高兴,不会是因为我吧?” 沈岩权当没听见,继续喝酒,嫣凤搭话说:“少爷,我听太太说过,如果少奶 奶不生,要给您纳妾呢!”“沈岩惊得睁圆了眼睛。 嫣凤故作轻松道:“男人娶妻纳妾本来就是寻常的事,少奶奶也实在无需大惊 小怪。” 沈岩好像脖子上沾上了刚理下来的头发茬儿,突然烦躁难耐,索性站起身,几 下把嫣凤推出房门,再将门重重关上。没有嫣凤在身旁嘀嘀咕咕,他的心也平静多 了。他环视了一番新房,只见何母亲手绣着“龙凤呈祥”的喜被形单影只地趴在床 上。 他走近使兰的妆台,手指从红木漆面上轻轻滑过。他把玩着她的胭脂盒,又从 怀里摸出一个精巧的银制胭脂盒,盒面上雕刻着一对接吻的金童玉女。这是他特意 在杭州为俊兰选择的礼物。他在杭州时分分秒秒想的是俊兰,回到住所等的、盼的 都是俊兰,多少次在梦里与她缠绵,可不知为什么,真见到她,却羞于表达,甚至 故意冷淡她、折磨她。沈岩将胭脂盒握进手里,懊丧地往镜台上一摔。“难道,我 真是那么嚣张跋扈,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人吗?”他一转身将桌上的酒啊杯的扫翻 在地。 守在门外的嫣凤急忙冲进来,沈岩求救似的一把抓住她说:‘你说,她这样一 走了之是什么意思?她明知我一颗心挂在她身上,她明知她走了,我便要得失心疯 的,可她还是走了!“ 沈岩推开嫣凤,嫣凤也被吓住了。 “她心里根本没有我。去,再给我拿酒来!” 嫣风急去,回来时手上拿着酒和杯子。沈岩猛灌了一口,酒的烈性呛得他剧烈 地咳嗽起来。他恨恨地说道:“我真想知道,谢家树,是个什么样的人。” 嫣凤夺下沈岩的酒杯说:“别管他是什么人了,总之在我看来,他是一定不如 少爷的!我扶您上床休息。” 沈岩顺势抓住嫣凤的手,逼近她,酒气吁在她脸上,倒叫嫣凤一阵春心荡漾。 沈岩略有醉意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不如我?“ “我们乡下有句话,富人儿女穿鞋要绣花,穷人丫头光着屁股爬,他今天输掉 了少奶奶,不就因为没钱没势嘛!听说,他不过是个穷学生而已。” 沈岩冷笑道:“说到底,还是沈大少爷赢的,不是沈岩。” “这有什么不同?沈岩不生在沈家就不叫沈者?若不是沈家,也成就不了一个 沈岩?沈大少爷和沈岩,这辈子是分不开的。” 沈岩死死盯着她。嫣凤读不懂他的心思,仍滔滔不绝:“就说我,我嫣凤论相 貌身材,没一样输入,可我就没那么好命,能嫁给少爷您这样的好人。就算是做丫 头,帮人家干活,也要被人骂、被人打。我输了,我输在什么地方?就输在一个‘ 穷’字上,输在没有好背景、没有人帮衬!少爷!”她说完贴上去,脸埋在沈岩胸 前。 沈岩没有料到,下意识地推开她,嫣凤不依。 沈岩慌乱地说:“你……你要干什么?” “少爷!我不求别的,只求你要我。太太不是要给您纳妾吗?您就要我吧!我 一定给您生孩子,生好多好多,我最喜欢孩子了,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我不会像 少奶奶那样一走了之,给你气受,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要了我吧!” 沈岩用力推开她,醉意全无。嫣凤牙一咬,脸上泪痕点点,自己动手解开衣扣 :“您想不想知道,被女人爱的感觉?我……让您知道。” 沈岩转过身,不去看她。 嫣凤走向沈岩,继续褪去衣衫,露出白皙、浑圆的胳臂。“我管不了那么许多 了!这辈子要摆脱不幸,摆脱为人脱袜提鞋的日子,就这个机会了,你可以说我寡 廉鲜耻,你可以说我别有用心,你可以喊人把我抓走,让我继父把我卖去做妓女, 或者,过了这一夜,把我像破鞋一样地扔在旁边。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甘愿承受, 因为,因为是少爷您哪!”她赤裸着身子再次扑到沈岩怀里,像一条光滑的毒蛇将 他紧紧黏住。 同里的大街小巷在清晨的薄雾中苏醒过来,往来穿梭的挑担子的小贩逐渐多了, 整条街热闹起来。船家撑船送来了渔货,有些就索性在船上叫卖起来。俊兰倚靠在 一户人家门口的台阶上,蜷着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痕。屋里的人走动起来,开 门声惊醒了她,她尴尬地朝对方笑笑,忙站起来离开。 她用手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茫然走在街道上,不知何去何从。这是个陌生 的城镇,而她熟悉的上海在远方。 “我是怎么了?我该到哪里去?就因为他母亲使了手段把我娶进门,就因为他 随便跟丫头说笑,我便应该逃离这个家吗?”俊兰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视线的正 前方,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妇人在菜摊上拣菜,一个欢蹦乱跳的小男孩围着她转来 转去。一对男女青年亲亲热热地说笑着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俊兰无限感慨,“为什 么别人都能过平淡而充实的生活,而我却不能呢?我要的并不多啊!” 她站在小桥上思索着去哪儿,眼前忽然一亮,心儿如同长了翅膀,飞到了父母 身边。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曦透过梧桐树洒进斑驳的树影,沈岩仁立在梧桐树下,静静 地审视着树于上俊兰刻上去的他们俩的名字。那几个字也像长了眼睛一样盯着沈岩。 他仿佛听到俊兰清脆的笑声,她好像就在身边。他抬头看看梧桐树如冠的枝叶,痛 苦地呼唤:“兰儿!你到底要什么呢?” 他再一次清醒地意识到,也许自己真不应该娶她!她说过还没有爱上他。他慢 慢地往前走了几步,心里默念道:“莲藕断了,丝尚且相连,又何况人呢?兰儿, 祝你幸福!” 俊兰离家出走,沈太太一整夜都在担心沈岩受不住刺激,大清早就来敲他的房 门。敲了半天没动静,她转问祝妈:“少爷还没起床吗?” 祝妈应声道:“昨天喝了酒,许是醉了,我也不敢吵他。” 沈太太直接推门而入:“岩儿?岩……” 见床上躺着的竟是嫣凤,沈太太上前猛的一把将被掀开。嫣凤惊叫着坐起来, 顺手抓住被角往胸前一遮。沈太太脸一沉,心思飞速地转了一圈儿,没立刻做出反 应。 嫣凤垂下头等待着沈太太发落。 祝妈打心底一阵惊慌,叫道:“你这丫头,还不快把衣服穿L ?好端端的,怎 么到少爷房里来了呢?是不是不要命了!”“嫣凤腆着脸说:”是少爷,他……“ 沈太太眼神犀利地朝嫣凤看去,嫣凤一派有恃无恐地与她对视着。沈太太冷冷 一笑,漠然往外走去。这下嫣凤慌了,急忙下床跪着叫道:“太太,太太……” 沈太太停下脚步。 嫣凤慌忙披上衣服追过去说:“太太,少爷昨天喝醉了,就,就把我……太太, 您要主持公道啊。” “主持公道?”她阴沉沉地看着嫣凤:“谁的公道?” 沈太太如此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是嫣凤万万没有料到的,一时乱了方寸: “太太,嫣风不求别的,只求做您沈家的人!嫣凤一定会好好孝顺太太、伺候少爷, 绝对不会像少奶奶那样有外心,绝对不会对沈家有任何不轨。入了沈家,嫣凤就生 是沈家人死是沈家的鬼了,没名分也无所谓!” “名分!”“沈太太听着格外逆耳。 “是啊!大太您不是想给少爷纳妾吗?像少爷这样有家世、有产业的男人,要 没有个三妻四妾,沈家的香火也旺不起来啊。嫣凤不要行婚礼池不会跟少奶奶争风 吃醋石会三餐给您奉茶、供您差使,您要肯让嫣凤帮忙,嫣凤便帮忙,您不肯让嫣 凤过问的事,嫣凤绝不多嘴。” 沈太太一笑,看着嫣凤,用近乎残忍的口气讽刺道:“这话,倒像是早背熟了 似的,好啦,让我想想。” 嫣凤松口气,以为得逞,大喜:“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你先待在你房里,哪儿也别去,其余的,我来安排。”沈太太意味深长地说。 “是!” 沈太太走出去,嫣风得意地斜脱着祝妈。祝妈责备她说:“你这丫头,忘了少 奶奶是怎么待你的吗?” 嫣凤别过脸去说:“别人给的水再甜,也不比自己的井水好喝!祝妈,少奶奶 待我再好,我也总是个下人。我还年轻呀,不能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对了,祝妈, 你要不要做我的心腹啊?我不会亏待你的。” 祝妈直恶心,说道:“你,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这就叫此一时,彼一时,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嫣凤飘飘然的,好像已经一 脚踩进云里。祝妈说不过她,忿然离去。 嫣凤冷笑两声,几步跨到镜前,打量起自己来。镜子里的她,眼睛里充满着欲 望。 沈太太走后没多久,几个家丁便横冲直撞地闯进了嫣凤所在的房间,像捏一只 小鸡一样三下两下把她拎进了一间阴暗的柴房。柴房里没有一丝光线,伸手不见五 指。巨大的恐惧感向嫣凤袭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太太不是答应我了吗?是 少爷?……不,我不能被关在这里,我要想办法逃出去。“嫣凤拼命撞门,门纹丝 不动。她又试图开窗,窗也被钉死。封住。她在窄小的柴房里上窜下跳,像只被圈 进笼子里的困兽,发出疯狂的哀鸣。 夜晚来临了。她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蹲坐在角落里哭泣着。一只大老鼠从她 脚上窜过,她尖叫着跳开。她回过神后又去拍门,哑着嗓子哭喊着:“有没有人呀?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门忽然打开,嫣凤喜出望外,笑容还驻留在脸上,两名家仆二话不说上前就扣 住她,祝妈手捧一碗鲜红的汤药,与李承恩一道朝她走来。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嫣凤吓得后退了几步。 李承恩话里柔中见刚:“得问你干了什么?把药给她喝了!” 祝妈上前灌药。 “不,那是什么?我不喝,我不喝!”嫣风大哭。 李承恩皱紧眉头说:“扳住她的头,扳开她的嘴!” 嫣凤被家仆按住硬往下灌药。虽然她挣扎着不张嘴,但也被灌进了几大口。吮 当一声,碗被推到地上,碎了,剩余的药汁洒了一地。家仆放开她,嫣凤因惊吓过 度直退至墙角。“不,不!这是什么?你们让我喝了什么?”她用手指往嘴里挖, 想让自己吐出来,却只是干呕。 祝妈看了心里难过,吸着鼻子,别过脸去。 李承恩说:‘这方子,是专给烟花女子喝的,你这辈子,不会有孩子了!“ 嫣凤惊呆了。 李承恩开导她道:“做人,得各安天命,”丫头就是丫头,主人就是主人,各 有各的好,知足就行了。“ 仆人们离去了,柴房的门,再次被紧紧关上。李承恩的话,在嫣凤耳边余音缭 绕。她绝望地瘫在了冰冷的地上,打翻在地的汤药像血水一样渗进了她的衣衫。 此时此刻,沈太太正坐在镜前欣赏着自己,她能想像得到嫣凤惊恐得变形的面 孔,心里窃笑了一下。 李承恩行礼问安:“太太,办好了。”他朝镜子里看了一眼沈太太,却见沈太 太也在看他,慌乱地低下头去。 “承恩,你过来。” 李承恩近前。沈太太说:“你看,我这儿是不是长了根白头发?” 李承恩看了她一眼,立即转移了视线。“不会吧。”他低下头去。 沈太太转过身直视李承恩,李承恩竟紧张得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沈太太感慨地说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就成老太婆了。” 李承恩一脸真诚地说:“太太一点儿都不老。” 沈太太笑了笑:“也只有你这么看我。天天在一起,就看不出变化来了。” 李承恩抬了抬眼睛说:“还是有点变化。” 沈太太颇感意外:‘峨?说说看。“ “太太这次对嫣凤,是不是有点太……” “太狠毒?”沈太太接了过去。 “嫣凤不过是个丫头。” 沈太太突然沉下脸:‘那吴惜玉呢?她还是个戏子呢!“ 李承恩忙低下头。 沈太太恨恨地说:“这些出身低贱的女人,更贪图荣华富贵!她们变着法子地 勾引别人的丈夫,以为只要怀上了他的孩子,就可以登堂人室了。可惜啊,吴惜玉 还是把孩子给生下来了,当初那一场大火,怎么没把他们给烧死了?” 李承恩惶恐地接道:“应该是死了吧。” 沈太太说:“可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老觉着,祠堂那边,飘着那个女人 唱戏的声音……”她不寒而栗,不敢再说下去。 李承恩忙安慰道:“不不,太太,那只是您的幻觉。” “要真是幻觉就好了。我真怕哪一天,他们母子找上门来……” 李承恩急切地打断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沈太太不由地审视起李承恩。他忙低下头,恢复了往常的口气:‘这事都过去 十几年了,一切都很平安。“ 沈太太点了点头:“所以这次,我决不能让嫣凤把那孩子生下来,而且,我要 她永远也做不了母亲。谁犯了我沈家,我必然给她惩罚。” 李承恩不解地问:“那……您不是有意给少爷纳妾吗?” “我这只是说给何俊兰听听,吓唬吓唬她的,没想到嫣风这丫头嘴比耳朵快, 传得哪儿都是,而且还真那么做了。” 李承恩恍然大悟。 沈太太继续说道:‘何俊兰再不听话,再有外心,总还是世家出身。再说,沈 家已经娶了她,不可能把她休了,传出去,对我们名声不利。承恩,明天你就去上 海,到她家探探消息,我估计,她是回娘家去了。“ 李承恩第二天一早就奉命来到上海何家,说明来意后,何父何母忧心忡忡。 俊兰其实并没有回去,她觉得回家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给父母增添无谓 的烦恼,于是去了好朋友可云家暂住。得知俊兰出走的消息,何父急得直吐血,何 母忙把家树找来商量对策。 听完何母对俊兰出走原因的转述,谢家树心头蒙上了一层疑云,他担心的事情 终于发生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深知俊兰不是那种气量狭小的人,到底发生了 什么,他也难以推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俊兰是从沈家出走的,不该是他们来问 何家要人,应该是何家找他们要人。打定主意后,便直奔沈家别墅。 眼下沈家别墅里只有沈捷和沈娟留守着,谢家树来的时候,沈捷正闹着和姐姐 一道去香港。她成天待在家里感觉像被关进了金丝笼。她不仅憧憬着出去见世面, 更憧憬着遇到一位白马王子,一见钟情,然后像所有美好的爱情故事的结局一样, 海誓山盟,白头偕老,永远永远地告别这个让她无比厌倦的家庭。在她看来,如果 亲情只是一张困人的网,纠纠缠缠却没有温暖,她情愿挣脱它,过一种潇潇洒洒、 痛痛快快的日子,不像沈娟,不敢爱,不敢恨,她要为争取幸福去任性,去痴狂, 甚至去赌博。 两人正争得不可开交时,谢家树来到沈府。 谢家树一派书生打扮,衣着干净得体,相貌儒雅俊秀。沈娟看着他,不由地出 神了。沈捷悄悄地拉了拉沈娟:“大姐,这是谁呀?好英俊啊!”“说完捂着嘴笑。谢 家树听见了,不好意思地顾盼左右。沈娟轻轻阻止沈捷,拉着她走到谢家树面前说 :”对不起,谢先生,让您见笑了。这是我妹妹沈捷,我是沈岩的姐姐沈娟。“ 谢家树被她的不凡气度打动,不由地看了看她,正好和她的目光相遇,两人不 好意思地避开了。沈娟命家仆前去沏茶,自己招呼家树人座。谢家树开门见山地说 道:“不坐了,我来,是为了使兰的事。” 沈娟不解地站住问道:‘使兰?什么事!”“谢家树说:“刚才你们钱庄的李经理 到何家报信,说俊兰跟沈岩吵了一架,不知去向。” 沈娟既惊讶,又纳闷。她有些尴尬地说:“我……我只是在钱庄帮些小忙。前 一阵子我们都在同里住着,我和妹妹是前几天先回上海的,那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并不知道,不过夫妻间偶有口角是正常的。” “正常?你说这正常?” 沈娟正色道:!‘谁的牙齿没咬过舌头?“ “真可笑!这是什么老祖母的理论?居然从你一个年轻女人口里说出来,妻子 是娶来疼不是娶来吵的,何况他们不只是吵,俊兰出走了!”他有些激动,“现在 她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可你们却如此泰然,如此不在乎,你们可曾真心当她是自 己人?可曾真心关心过她?” 沈娟看出谢家树的激动,不禁生出几分怀疑沈捷插话道:“我哥就是那种阴晴 不定的人,谁受得了他?” 谢家树眼里闪过一丝焦虑。沈娟注意到这一细节,立刻呵斥沈捷回房。 谢家树急切而忘情地冲上前,质问道:“沈小姐,刚刚二小姐说的话是什么意 思?什么叫‘阴晴不定’?沈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究竟把使兰怎么了?” 沈娟冷冷地望着他:“你很关心俊兰。” 谢家树做出一派理直气壮的样子说:“我当然关心!……是她母亲叫我来找她 的。” 这时,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来。沈娟从容地拿起电话:“沈公馆。您找哪一位? ……沈岩?他不在。请问您是……” 电话是可云打来的,可云告诉沈娟俊兰在她的家里。沈娟一把拉起谢家树,不 由分说朝门外走去。 两人并肩坐在车内。沈娟看了谢家树一眼,转过头去,看着另一侧窗外说: “其实,沈岩很爱俊兰。”她忽然转过头,盯着谢家树补充道:“而且我认为,俊 兰也爱沈岩。” 谢家树心一紧,避开沈娟的目光。沈娟却紧接着问道:“这样不好吗?” 谢家树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好啊,很好。” 沈娟幽幽地说道:“如果您真这么想就好了。爱,何尝不是一种牺牲?” 谢家树诧异地看着沈娟:“你也这么想?” “我……”沈娟黯然神伤:“我没有经历过爱情。” 谢家树觉得有些突兀,怔怔地看着她。沈娟继续说:“但是我想,天下的爱都 是一样的。因为我爱沈家,愿意为它付出一切,所以,即使牺牲了岁月,牺牲了恋 爱的机会,但能看着它兴旺发达起来,我觉得,这种牺牲也值得。” ‘你是在劝我?’谢家树问道。 沈娟从容应对:“也是劝我自己。”忽然,她目视前方“啊‘她惊叫起来,一 辆失控的马车正朝他们飞驰而来,司机急踩油门,一个颠荡,沈娟整个人跌到谢家 树身上,谢家树本能地抱住她。 “小心!”谢家树注视着前方:“出什么事了?有没有人受伤?” 沈娟第一次躺在男人的怀抱里,一动不敢动。 司机说:“没事没事,先生、小姐受惊了。” 谢家树这才低头看沈娟,发现自己正抱着她,忙把她放开,扶到座位上。“你 还好吗?有没有撞伤?” 沈娟满脸通红地说:“我没事,没事。”说罢转过脸去,看着窗外。 谢家树也有些难为情,转头看着另一侧窗外。 车继续前进,沈娟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景致出神。沈捷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姐!你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敢,这样不行的!等你老的时候,回忆一生,爱没爱 过,恨没恨过,走了一遭全是空白,压根像没活过一样,你不后悔吗!”“一股神秘的 活力在她脑海里翻腾起来,无数感想滔滔滚滚地涌上来,有一种似甜又似酸的味道 灌满她的心。她不由地转过头,注视着谢家树英俊的侧面,心突突地狂跳。 可云房门外传来当当当的敲门声,她走过去把门打开,谢家树和沈娟一先一后 走了进来。 俊兰大吃一惊:“家树?大姐?” 谢家树看着日思夜想的人,竟说不出话来。 沈娟上前一步,拦在谢家树前面说:“使兰,让你受委屈了。”她亲切地拉起 俊兰的手,看着她说道:“有什么事跟大姐说,千万别赌气。” 所有的委屈一股脑涌了上来,俊兰的眼圈顿时红了。 谢家树走上前来说:“俊兰,伯父伯母知道了你的事,急坏了,伯父又咳血了。” 俊兰忙松开沈娟的手问:‘真的?“ 谢家树正要说话,沈娟机智地接了过来:“那你就赶快回家探望一下伯父伯母 吧,我来给娘打电话,替你报个平安。” 家树感激地看着沈娟。 “快去吧,我刚才叫的车还没回掉。”沈娟催促道。 俊兰看着沈娟:“那我去了?” “去吧。”她让开门,对谢家树说:“谢先生,你也去吧。” 沈娟拉起可云的手说:“谢谢你,杨小姐,俊兰能有你这样真心为她着想的朋 友,真的很幸运。” 可云说:“哪儿呀,俊兰要能不怪我出卖了她,我就谢天谢地了。” 俊兰走上前来,真挚地说:“谢谢你,可云。” 谢家树陪俊兰回到何家,俊兰和爹娘见面,自然免不了一番伤感。她只字未提 在沈家所受的委屈,反而替沈岩开脱,说他不善于交际,求父母不要挑他没陪她一 起回家的礼儿。何母心疼女儿,做了一桌子菜,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何父的病 似乎也因高兴而减轻了几分。 吃完晚饭,俊兰送谢家树出来,他们并肩走在一起,却各怀心事。 谢家树笑了笑说:‘伯母做的卤白菜真好吃,亏你还想得起来我爱吃这个。“ 使兰避重就轻地说:“那当然,我们就像兄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谁还不 知道?” 谢家树直截了当地间:“那你喜欢沈岩吗?” 一句话问到了要害,俊兰只觉一言难尽。 谢家树期待着俊兰的回答:“说实话!” 俊兰说道:“说了你也不一定相信!既然不相信,何必要我说?” 谢家树说:“是不是实话,该不该相信,我会判断。” 俊兰叹口气,站住说:“要我说什么?” “他对你好不好?” 俊兰一阵心酸,百感交集:“好,或不好,也不是绝对的。” “你说得这么不确定,那一定是不好了。” 俊兰立刻否定道:“他是爱我的,但有些时候,不是那么懂得方法。” “什么意思?说得明白些。” “家树,夫妻间的事,很难说明白的。” 谢家树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他自我嘲笑地说:“是啊,我差点忘了,你们是夫 妻,而我,不过是个外人。” “家树!”俊兰随即改口:‘大哥……“ 谢家树苦笑:“随便你叫我什么,我知道,你已经嫁人了。” 俊兰说:“我该回去了,免得沈岩派人来接,却找不到我。” 谢家树怀疑地间:“他真的会来接你吗?” 俊兰心虚,嘴上却强硬:“为什么不会呢?我是他妻子。” 俊兰欲转身,谢家树一步横上前,挡住她:“俊兰,你记住,我惟一的心愿, 就是希望你幸福。答应我,一定要幸福,如果沈岩不能给你幸福,你还有我!”“俊兰 慌乱得不敢看谢家树灼热的目光,支吾道:”我……我得走了。“匆忙离去。 家树看着她的背影,无限啼嘘。 不知黑天白昼地过了几天几夜,嫣凤的眼泪几乎哭干了,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还时不时把头往墙上撞,几近崩溃的边缘。终于,柴房的门被打开了,她下意识地 遮住强光,视觉许久才适应,看清进来的是祝妈和沈太太。她猛地趁机奔出,才到 门口就被两名守在外面的家仆挡住。嫣凤一步步又退回屋内,腿一软双膝跪下,绝 望地哀求道:“太太,您饶了我吧,反正我药也吃了,该受的惩罚也受了,你放我 走吧,太太!”“沈太太告诉她,她已经给了她继父一笔钱,几天后就接她回去。嫣凤 一听,大惊失色,俨然一只要被送进狼窝里的羔羊。沈太太宣判完转身要离开,嫣 凤上前拖住她的脚,发誓赌咒永远也不再来招惹沈家,求沈太太放她一条生路。她 咚咚地在冰冷坚硬的地上磕着头,额角上渗出了鲜血。 沈太太却毫不动容地说道:“小丫头,蜂背虽花不成虎,蜗虽有角不称牛,人 要自不量力,只会自讨苦吃。回家以后,老老实实过日子。到了外面,就别再想兴 风作浪了,否则,保不准哪天就少胳臂少腿。你得放聪明些……拉开她!”“家仆上前 拉嫣凤,沈太太一脚踢开她,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安顿好嫣凤,沈太太叫上沈岩驱车直奔上海,名义上是让他参观一下李承恩新 租的写字楼,真正的用心是带他接俊兰回家。待参观完毕,沈太太说出她的真实意 图时,沈岩虽为保全面子嘴上不乐意,内心却再也无法抵挡对俊兰无尽的思念,就 势服从了母亲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