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沈太大横躺在沙发上抽烟,小翠站在她身旁伺候着。沈太大问咳了两声清了清 喉咙,朝小翠手上的痰盂里啐了一口,抬头问道:“小翠,怎么一整天没见李经理? 他来过电话吗?” 小翠摇了摇头。沈太太吩咐她摇个电话去钱庄。小翠答应着刚放下痰盂起身, 只听连着两声枪响,玻璃应声而碎,她尖叫着抱头躲到沙发后面。沈太太猛地弹坐 而起,强压住惊,抚着胸口。小翠吓哭了,哭声惹得沈太太心烦,她瞪了小翠一眼 骂道:“没用的东西。” 沈太太站起身,缓缓朝碎玻璃处走去想看个究竟。只听大门门锁“轰”的一声, 成了个大窟隆,她吓得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缓缓转头看去,只见一名粗壮蓄须的 大汉和一个苍白瘦弱的书生,带着几名手下闯进来。为首的大汉叫王虎,跟着的书 生叫易松,两人都挂着枪。 沈太大打量着他们,深呼吸了一口,勉强镇定下来,声音却止不住地颤抖: “你,你们……” 王虎举枪直对沈太太的脑门,易松拦住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哎!咱们今天 来不是为了吓唬沈太太的。” 王虎说:“当然不是吓唬,我手上的可是真枪实弹。” 易松说:“沈太太,不好意思,我这位大哥天生急性子,您别介意,我们都是 黄五爷门下弟子,今天来,是想跟您求证一些事儿。” “什,什么事?该给五爷的赏钱,我们一分没少给,至于,他跟那位陆先生的 恩怨,我,我一点也不知道,我规规矩矩做生意,从不招惹是非的。”沈太太急切 地辩驳着。 易松说:“是吗?那就好!这么多年以来,富康钱庄陆陆续续替我们买卖的烟 土洗钱,沈太太不会不知道吧?” 沈太太沉默不语。 易松又说:“五爷突然走了,什么也来不及交代,可我们这么多兄弟,都指着 他吃饭呢。所以,你得把黄五爷的钱给我们提出来。” 沈太太说:“要提你们去提,只要有黄五爷的印鉴就行。” 易松笑了笑,说道:“如果有印鉴,我们还用得着来找您吗?” 沈太太不解地望着他们。 易松说:“所以您得陪我们走一趟,有您一句话,那些职员就好办事了。” “可没有印鉴……”沈太太话没有说完,王虎一把拽起她说:“少啰嗦,快跟 我们走!”说着把她推向门口。 易松站了起来,说:“我是替五爷管账的,到时候还得请沈太太借账本一看, 如果少了一分钱,兄弟们是不会答应的。” 沈太太应道:“这你放心,富康钱庄一向都讲信用的。” 易松、王虎交换个眼色,王虎收枪。易松说:“今天不好意思,弄坏了您大门 门锁和两块玻璃,明儿个,我们会请人来修好。” 沈太太冷冷答道:“不必了。” 王虎推搡着沈太太,沈太太厌恶地避开他,定了定神,大步走了出去。 沈太太被挟持着来到富康钱庄。钱庄柜台前用7 了许多兑款的人,两名员工应 接不暇,引起不少怨言。有的话十分难听,沈太太强忍住脾性没有发作。 她带着两人走进钱庄里间。职员递上账本,沈太太翻到其中一页,易松也凑了 过来,看着看着脸色大变,吃惊地叫道:“钱都给取走了?” 王虎也凑过来看,钱果真是取走了。易、王二人同时看着沈太太,沈太太也觉 得蹊跷,嘴上却说:“看着我干吗?是黄五爷取走的,这上面有他的印签。” 王虎叫道:“这不可能!”沈太太冷笑一声说:”那是你们的事。反正我们富康 钱庄没有少他一分钱。“ 易松再仔细看账本,察觉有异,说道:“不对。这钱是五爷死后第二天才取出 来的。” 易松看向沈太太,眼中慢慢射出寒光来,说道:“我看,是沈太太趁我们五爷 尸骨未寒,来了个五鬼搬运吧?” 沈太太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王虎附和道:“对,肯定是你!本来你们钱庄就快撑不下去了,趁五爷一死, 你们正好吞了他的钱。他的印鉴在这里有底样,你们伪造一个还不容易?” 沈太太瞠目结舌:“不不不!富康钱庄决不会做这种事,你们误会了,误会了。” 王虎用枪顶住她的脑门,吼道:“废话少说!现在钱没了,你们就得赔。” “赔?”沈太太慌张道,“不不……这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易松漠 然地看着沈太太,掏出枪来。沈太太冲向他,抓住他衣襟说:”你知道的,我们钱 庄为了绑架的事,已经发发可危了。付了这笔钱,钱庄就要垮了的。“ 易松拉开扳机道:“可那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不!我不能这么做!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沈太太用力推开易松,向外冲 去。 钱庄柜台前因业务处理不完而聚集了里外三层或办事或凑热闹的人。沈太太推 开人群往外冲的时候,王虎、易松边开枪边追了出来。人群里一阵骚乱,各寻出路。 人们冲进柜台,争抢柜台上的钱款。一时间,桌倒椅翻,纸张乱飞,最后连柜台都 被挤塌了。 沈太太冲上街道,拉开轿车门,坐了上去,惊恐地叫道:“老张,快……快开 车!” 司机把车开了出去。 “快,快一点!”沈太太嚷道。 车轮飞快地旋转着。沈太太渐渐安定下来,拿出手绢擦汗。忽然,汽车一个猛 拐,沈太太发现方向不对,探身向前,责怪道:“你往哪儿开呀?错了!”车子陡 然加速,沈太太被摔在座位上。她看向司机后背,发现有异,喃喃道:‘你?你是 谁?你是谁?“ 车子开得飞快,沈太太无法坐定。她不顾一切地扑向前去,嘴里叫着:“快停 下!你是谁?” 司机回过头,推了推帽檐,竟然是谢家树! 沈太太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谢家树一踩油门,沈太太被甩回了座位上。 就在沈岩和俊兰得到李承恩的报信后直奔上海、焦急地找寻沈太太时,谢家树 驱车把她带到了同里祖宅的那口枯井旁。 谢家树把沈太太推倒在地上的草堆里。沈太太挣扎着坐起来,色厉内荏地问道 :“你想把我怎么样?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家树拖过一条板凳,在沈太太面前一坐,悠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枝手枪,擦 了起来。沈太太不由停止了挣扎,紧张地看着他。 谢家树终于开口了:“过去,我母亲在这里疗伤,一躲就是二十年。现在,我 也在这里疗伤。哼,真是个好地方!可惜啊,黄五爷没有打死我,而我恰恰又是学 医的。”他苦笑了一声接着说:“没想到吧?我母亲跟你近在飓尺!不过,你是在 那幢大屋里作威作福,她却在这里苟且偷生。你总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但恰恰天无 绝人之路。” 沈太太慌乱地解释着:“不,是你们逼我的!我是女人,并没有太多的企求, 我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有孩子,有丈夫,可你娘却霸着我丈夫不松手。” 谢家树把枪往地上重重一放说:“所以你就放火烧我们,你的心是不是也太狠 毒了?” “那……那是意外!”沈太太辩解着,不得不再次痛苦地揭开那尘封往事的面纱 ——那天,像每一个平凡的夜晚一样,她坐在床前,哄着年幼的沈岩人睡。沈岩在 母亲轻轻的哼唱声中渐渐进入了梦乡。她看着孩子,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突然,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唱戏声,她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她侧耳倾听, 唱戏声悠扬婉转,时断时续。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激动地扑到一扇扇窗前,把窗 户死死关住。唱戏声却似乎更响了。她怔立了片刻,冲出房去。 她提着灯笼走进后院,向亮着灯光的窗户走去。房内,吴惜玉用油彩画着家树 的脸,母子俩开心地对笑起来。她站在窗外,看着窗内的一切,妒火中烧,胸口剧 烈地一起一伏。 屋内,吴惜工从脖子上取下一根金链子,戴在家树脖子上。她有些疑惑,但看 不真切,往前靠了靠。这一靠脚下绊上石头,她踉跄了一下,灯笼落地,蜡烛立刻 把灯笼纸烧着了。 她本能地要踩灭火种,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咬噬住她的心,她顿住了。 她看着火烧着了门前的干柴堆,仍犹豫着要不要灭火,被嫉妒夸大了的唱戏声 和孩子的笑声忽然冲人她的耳膜,发出巨大的回响。她一咬牙,转身离去。 火舌疯狂地向房门扑去…… 谢家树被沈太太的叙述激怒了。他一把抓起枪吼道:“什么意外?是你见死不 救!” 沈太太抢白道:“那你呢?你不狠毒吗?沈娟是不是你害死的?你明明不爱她 ……” 谢家树的心被揪紧了,说道:“可是她爱我!她的爱叫我心痛,使我不忍心再 去欺骗她、伤害她,我只能告诉她实情,我跟她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沈太太冷笑一声说:“那就是说,你还有良心喽?如果你有良心,为什么杀祝 妈?她有什么罪?她是无辜的!” “我没有杀她,是她失足跌下楼的。我只是想取回我的金链子!”谢家树的声 音变得痛楚起来:“为了沈家能得安宁,我娘避不见我。我曾经发誓,要打垮富康 钱庄!你沈家仗势欺人,我就要叫你失去人心、失去财富,败个彻底!我联络黄五 爷,在你们钱庄开户洗钱,使你们得罪同道,难以应付挤兑的危机。可惜啊,你生 了个好儿子,他完全不像你。他的心地太仁厚,人品太高贵,他明明知道我做了那 么多的错事,还是撤消了对我的起诉。还有祝妈,为了保护我,不惜牺牲自己的生 命,我输了,彻头彻尾地输了,但是我认输,输得口服心服。”他看着沈太太惊诧 的表情接着说:“本来一切都过去了,我决定带着嫣凤远走高飞。你曾经那么恶毒 地对待她,逼她喝下红花药水,叫她永远不能生育。你甚至还买通黄五爷,要置她 于死地。” “她跟你娘一样,都是狐狸精!”你凭什么这样说?你也是女人,只不过你比 她们运气好,你的身世更清白,你可以被大户人家明媒正娶。“ “但是我得不到关怀,得不到真正的爱。” 谢家树紧紧盯着她说:“所以你就杀死了我父亲?因为他违背了你?” 沈太太爆发出来:“是的,是的,是的!” 家树没想到她会承认,大吃一惊。 沈太太叫道:“我对他从来就是忍让和迁就,我从来不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从来就诚心诚意地把他当做我的天,可是他,他还怀疑我!” “我十八岁嫁到沈家,给他生儿育女,但他根本无视我的存在。这么大的家里, 就我一个人,他高兴了回来看看,不高兴便在外面花天酒地。我的青春,我的感情, 被封闭在高高的院墙里面,我只能看着自己一天天老去。我惟一的欢乐,惟一属于 我自己的感情,也被我埋葬了。”沈太大脑海中呈现出青年时代的李承恩和抱着婴 儿的自己在同里的客厅里拿着小摇铃逗弄沈岩的温情场面。 “我自问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完全对得起他,对得起沈家!可他……”她说着 说着不禁潸然泪下,平日里看也不敢看一眼的疮疤就要被自己亲手撕开——沈仲贤 拿着枪,和她激烈争吵着,他一时失控扣响了扳机,把突然冲过来的沈岩射中了。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沈岩脸色惨白,呼唤着母亲。沈太太冲过去一 把抱起儿子,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沈岩伸出手,擦了擦母亲的泪,之后便疼痛得昏厥过去。沈太太大叫着“岩儿 !”抱起他往外走,躲在外面已吓得半死的祝妈慌忙跑过来,沈太太吩咐她去找医生, 并把沈岩交给她。 争吵仍在继续升温。 ‘你到底想怎么样!”沈太太的语气里透着彻骨的冰冷。 “我要你离开这里!”沈仲贤暴怒的声音。 “为什么?” “你是个下贱女人,不配做我沈家的太太。” “那只是传言,我一个女人单身住在这里,能不被人家议论吗?我想你也不是 真的相信那些话,你只是把这做借口,好把我赶走,好让那个狐狸精住进来,是吧? 是不是她嫌后院住得不舒服啊?告诉你,她死了,她给活活地烧死了,还有你那个 野种2 你永远都别想再见到他们了,除非你去死!”沈仲贤恼羞成怒,举起枪,扣动 了扳机。沈太太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本能地与他争夺手枪。 混乱中‘秤“的一声,两人面面相觑。只见沈父睁着眼,重重地倒了下去,手 里还拿着枪。沈太太惊愕、恐惧地尖叫着…… 这一声枪响永远地结束了两人的恩怨。 谢家树被这久远的故事震撼了,隔着时间的迷雾,他仿佛仍能听到那声枪响和 沈太太凄厉的叫声。 沈太太喃喃道:“我真不明白,我是从哪里鼓起了那么大的勇气,也不知道是 从哪里得到了那么大的力量?也许实在太压抑、大压抑了,一旦爆发起来就势不可 挡,这事虽然过去了十几年,但还是那么清晰,它一遍遍地在我梦里重演。仲贤临 死前的那个眼神,叫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她忽然扑到谢家树面前,抓起他拿枪的手,对准自己的胸口,喊道:“你杀了 我吧,杀了我吧!” 谢家树恐慌地看着她。 “我是个恶毒的女人,我杀了我的丈夫!他再怎么样,毕竟是我的天,他要我 活我就活,他要我死我就应该死!” 谢家树眼里的愤恨变成了怜悯。 她接着说:“我对不起沈家,对不起仲贤,我不敢面对自己的良心,所以我才 重振家业,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洗刷我的罪孽。过去我多么害怕死亡,我怕有一天被 埋在仲贤的身边,我是杀害他的凶手,我将怎么样去面对他?但是现在,我不怕了, 我为沈家已经尽了全力,你快杀了我吧!我是想把你逼上死路,我是容不得吴惜玉 的儿子来分我的家。” 谢家树被刺激了,手指扣向扳机。沈太太闭上眼睛,只求速死。忽然,井口传 来脚步声,谢家树一惊,抬起头,只见李承恩提着一个大袋子走进井里。 李承恩见谢家树正用枪指着沈太太,大惊失色,手里的袋子滑落,大米撒了出 来。他扑上前来,一把抓住家树的手说道:“少爷,少爷,你不能杀太太,不能杀 太太啊。” 谢家树迟疑着。 李承恩突然跪在家树面前,说:“少爷,求您看在承恩曾经救你们母子一命的 分上,放了太太吧!”见沈太太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自己,李承恩又说:“我知道你 娘已经离开这里了,但我想她一个人能上哪儿去?也许还会回来的,所以就拿了些 粮食过来,给她备着。” 谢家村看着地上散落的大米,思绪随着李承恩的叙述又回到了那悠远的过去。 李承恩和沈太太一样忘不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那天,李承恩正好到同里给沈太太送月钱,晚上,正看着账本,忽然闻到一股 烟味。他从窗口看去,只见后院已被大火笼罩,隐约传来吴惜玉和家树的惊叫声、 哭喊声和被烟呛的咳嗽声。李承恩朝失火的房间冲了过去。他拉起吴惜玉往门口冲, 大火把他们逼了回去。吴惜工把家树往李承恩怀里一塞,让他抱孩子走,别管她。 一根横梁轰然冲着吴惜玉迎头砸去。李承恩抱着家树,一鼓作气冲出浓烟…… 李承恩跪在谢家树面前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事一旦被老爷知道,太太就没有 活路了,便瞒着老爷,连夜把你抱到了上海,放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我看着那户人 家门面是新整修过的,一定还挺殷实,不会叫你受苦。我不知道他们原来是开毛笔 行的。” 谢家树鼻子一酸,潸然泪下,转过脸去。 李承恩说:“后来我就回来找你娘,发现她躲在了井里,浑身都给烧伤了,我 去找大夫开了药,拿给她治伤。这些年来,我常悄悄地给她送点粮食,我也劝她离 开这里,但她不肯,说老爷要听她唱戏……” 谢家树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李承恩说道:“少爷,太太和你娘都是苦命人,你就不要再为难太太了吧。” 沈太太喝道:‘你给我站起来,我不要你求他!”李承恩在沈太太的逼视下站了 起来。 沈太太苦涩地说道:“我原来以为你是我最亲近的人,虽然有贵贱之分,但在 我内心深处,一直都把你当做知己。我是负了你,你跟我一辈子,却什么也没得到。 但是我又得到了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跟我貌合神离。沈岩娶了俊兰,全然不顾我 的感受,事事都偏向她。沈娟不听我的劝告,结果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沈捷也是这 样,我反对她恋爱,是怕她将来生活没有依靠。还有你,我一直劝你成个家,我知 道那样我会更孤独,但是我凭什么拴着你一辈子?”沈太太大笑起来,“好啊,太 好了!原来你们都不理解我,都在跟我阳奉阴违。我这一生,原来是如此无依无靠, 我苦心经营,却换来众叛亲离,这里再阴暗,还可以疗伤,可我呢?却连一个疗伤 的地方都没有,我只能假装坚强,假装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我是在乎的呀,我不是 不需要爱,是没人给我爱。” “太太!”李承恩叫道。 沈太太一把推开他说:‘你让我死,你让我死!我不要活在这个痛苦的世界里, 我不要让孤独吞噬我的心!“说完她抓起家树的手说:”你快杀了我呀!快杀了我 ……“ 谢家树狠下心来:“好,我成全你!”正欲扣响扳机…… “孩子!”一声呼喊飘然传来。他回过身,只见吴惜玉穿着修女服,带着面纱 缓步走来。 沈太太惊得几欲昏倒。 吴惜玉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说:“妹妹,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 沈太太惊愕地闪开去:“你,你是谁?” “我是吴惜玉。”她掀开面纱,露出被大火毁了的容貌。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沈太太说着又看了吴惜玉一眼,恐惧地尖 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沈太太被火速送进了上海一家医院。沈岩守候着昏睡的母亲,紧紧握住她的手。 俊兰刚刚处理完钱庄的事务赶来,面容憔悴,脸色苍白。一进门,她就忍不住告诉 沈岩:“钱庄,可能保不住了。” 见沈岩失落中倒有几分平静,俊兰接着说道:“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可 是,账目一塌糊涂,员工的心也都散了,银行界的朋友惧怕黄五爷的势力,不肯帮 忙。我实在,实在……” 沈岩打断她说:“我知道了,既然已经尽了力,那么,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俊兰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没说下去,担忧地望向病榻上的沈太太,说:”妈 要知道,富康钱庄的招牌就要拿下来了,她,她……“她说不下去了,伏在沈岩肩 头哭泣起来。 沈岩强挤出一抹苦笑,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既然是挂上去的,自然有拿下来 的一天,没什么好难过的。”他轻轻推开俊兰,感慨道:“妈这辈子,做错过很多 的决定,但,她也有对的时候,像娶你进门。” 俊兰愧疚地说:“可我,却没能为沈家撑过这个难关。” “我不在意。” “可妈在意,她这一生的精力全奉献在钱庄里了。在上海,没人不知道富康钱 庄,提到富康钱庄,没人不想到沈太太朱玉桂。如今,钱庄没了,即便世人可以忘 记曾经风光一时的富康钱庄,但妈,却是怎么也忘不掉的呀,因为,富康钱庄和朱 玉桂,根本是连在一起的!” 沈太太闷哼了一声,渐渐转醒。俊兰和沈岩拥上前,轻轻地呼唤着她。沈太太 缓缓睁开眼,因不适应强光,又试了一次,沈岩、俊兰的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沈岩紧握住沈太太的手,沈太太看沈岩的目光像看一个陌生人,她忽地抽开手 坐起身,问:“你,你是谁?” “我?我是沈岩,您的儿子呀!妈,您看清楚,我是岩儿啊!” “岩儿?”沈太太想了一会儿,忙摇头道:“不,不对!岩儿才……这么点大, 不,这么高,成天调皮捣蛋!他呀,最爱去捡什么野浆果,丢得到处都是,真是! 怎么说都不听,唉,真不知道长大了怎么才好?” 沈岩愣怔在那里。 俊兰带着医生走进来。 医生靠近沈太太,她忙从另一边下床躲开,叫道:“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老爷知道会生气的!” 俊兰也怔住了。 沈岩轻轻摇头说:“一醒来就这样,她甚至,只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呢?‘俊兰问。 沈太太躲在一旁,怯生生地看着所有狐疑地望着她的人。 医生告诉他们,沈太太的病叫“选择性失忆”,只记得愿意记住的、愉快的事 情,而那些不愉快、想逃避的事情,就会自然地忘记。这种病是因为受惊吓和刺激 过度引起的,智力还可能因此而退化。 办好了出院手续,沈岩、俊兰扶着沈太太回到沈家别墅。沈太太打量着屋子里 的一切,沈岩在一旁提醒她说:“妈,这就是我们在k 海的家。” 沈太太不相信地说:“这是,我家?哇,好气派啊!”沈捷迎上前,沈太太迟了 一步,像不认识她似的。沈捷急说:”我是沈捷啊!“ 沈太太笑了,沈捷欣喜地说:“妈笑了,妈记得我,妈……” 沈太太却说:“这么巧,大家都姓沈!哦,不!”她拉住俊兰的手说:“你不 姓沈,你姓何是吧?这个何小姐对我真好,好贴心的姑娘,将来谁娶了你,真是好 福气。” 眼泪直在沈捷的眼眶里打转儿,可青捏捏她的手。 俊兰说:“妈,我是您的媳妇,俊兰,知道吗?他是沈岩,我丈夫,您的儿子, 她是沈捷,您的小女儿!这是您的女婿,可青!” 沈太太认真地听着,想了想,激动得摇头晃脑,一副头痛愈裂的样子。沈岩心 疼地上前抱住她,说:“我看急不得,先让妈休息吧。” 俊兰扶沈太太往楼上走去,把她安顿好,见她睡熟了才悄然离去。 夜深了,沈岩却毫无睡意,他看了一眼使兰,以为她睡了,下床往外走。俊兰 哪里睡得着?沈岩前脚走,她顺手拿了件沈岩的外衣,追了出去。 沈岩一路顺着扶梯走下去,打量着屋里熟悉的一切,挂钟、跑马灯、布帘、桌 椅,他在默默地向这个家做最后的告别。 使兰悄悄替沈岩披上外衣,沈岩这才发现她,说:“我以为你睡了。” “怎么睡得着?”俊兰叹道,“明天,富康钱庄就要成为历史了,我相信,不 止我们,连那些曾经为钱庄卖过命、临老却—一被遣散的人,也都难以入眠。” “是啊!世事就是这么无常,虽然每一个夜晚;星星都同样地升起来,但它所 照耀的景象,却夜夜不同。” 俊兰说:“你真的,要连这栋房子也卖了?” 沈岩说:“沈捷嫁了,如今,我们一家三口,你,我,还有妈,我们三个人, 同里的房子已经够了,不需要还在上海置产,是不是?何况,钱庄没了,我们留在 上海,也没必要了。” 俊兰点点头说:,“也好,返朴归真,就像现在的妈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有点希望妈就这样,不要恢复记忆了。”沈岩说, “好比明天的事,如果妈是清醒的,知道钱庄招牌要被拆下来,一定很痛苦。但现 在,就算她亲眼看着人家拆,想必也是自在的慨然如此,又何必记得呢?” 俊兰笑笑,上前握住沈岩的手说:“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学学她?” “学她?” “是啊。我们应该跟妈一样,也忘记曾有过钱庄,有过这间豪宅,有过一切的 风光。我相信,老天让我们眼睛长在前面,就是不希望我们沉溺在过去,风光也好, 悲伤也罢,都当做过往云烟,一阵风来,什么痕迹也不留。” 沈岩淡然一笑,揽俊兰人怀说:“你真像一朵美丽的兰花,不管别人如何娇媚 招摇,你始终优雅豁达!”说完从怀里取出那枚玉兰花放在俊兰手中:“这是家树 托李经理带回来的,你还要吗?”俊兰接过来,端详半晌,握进手心。 沈岩说:“买下这块玉的时候,有人说它不祥。” 俊兰摇了摇头说:“只要我们内心平静安详,跟王又有何关呢?” 沈岩问:“你不怕?” “我相信自己,相信你,我不怕!” 沈岩笑笑,揽俊兰进他怀里:“明天,我们一起去,把富康钱庄的招牌拿下来。” 他的语气中再也没有伤感和失落,两颗年轻的心跳动到一起。 第二天是富康钱庄摘下招牌的日子,所有的老员工以及老张。李承恩等都到了, 个个面色凝重。沈岩宣布道:“富康钱庄为上海乡亲服务了这么久,是功成身退的 时候了,把招牌拿下来!” 李承恩举步维艰地走上前,揩着一把老泪。一名员工嚷道:“少爷,难道真的 没有办法了吗?只要您和少奶奶一句话,我们愿意暂时不支薪,再拼拼看!”员工 们纷纷附和。 沈岩说:“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富康钱庄能屹立多年不倒,业务蒸蒸日上, 全仰仗大家众志成城!但,玉碎不改其白,竹焚不毁其节。富康钱庄向来以信誉得 到各方的支持,如果今天钱庄不结束,在肉腐虫生的状况下继续营业,将来,恐怕 连最根本的信誉都保不住。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富康结束,还有信誉,我相信, 这才会是大家乐于看见的!” 员工们低声议论。俊兰又说:“当初还有很多和我们富康钱庄一起打拼的伙伴, 因为前些日子我们管理失误,遭到资遣,如果各位有他们的消息,欢迎跟我们联络, 我们准备了些赔偿金,虽然不多,但表示了我们最深的歉意。” 沈岩催促说:“李经理,就麻烦你带头肥招牌拿下来吧!” 李承恩及员工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动手。沈岩见状,亲自爬上梯子要取招牌。 李承恩用力抹去泪水上前帮忙。员工们也纷纷上前,哀戚、冷清的场面令人动容。 角落里,嫣凤望着“富康钱庄”的金字招牌被取下,竟无一丝快意。 沈捷和可育正在沈家别墅里忙着打包、收拾行李,发现绳子不够了,便出去买, 走时忘了锁门。嫣风如幽灵一样出现在沈家客厅中。 沈太太正巧从楼上缓缓步下,看到嫣凤,下意识地问道:“你要干什么!”嫣凤 本能地惊退了一步,但转瞬就平静了下来,冷笑一声说:”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对我 大呼小叫吗?这房子是我买下来的,你朱玉桂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怎么,不敢亲 眼目睹,富康钱庄的招牌给硬生生摘下来了是不是?一个人躲在这屋子里,以为这 样,就不丢脸啦?“ 沈太太没听懂似的愣愣地看着嫣凤。嫣凤见状,逼上一步说:“怎么?没话说 了?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全在笑话你?说你朱玉桂是个胆小鬼,像个缩头乌龟一 样不敢见人。” “我,我没有。”沈太太道。 嫣凤觉得奇怪,绕圈打量了沈太太一番,沈太太怯怯地不知如何是好。她突然 莫名其妙地说道:‘哦,我现在,是不是很漂亮?仲贤呢?我不想老闷在屋里,我 想,想四处走走!“ “沈仲贤?”嫣风问道。 “是啊,你看到他了吗?” 嫣凤一下明白了,心里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连连摇头,说道:“你,你竟 然变成这样了?原来你朱玉桂也有这么一大,真是报应,真是报应!”她神经质地 大笑起来。 沈太太害怕地说:“你,你不要这样,我要去找仲贤,我要走……”刚要出门, 被嫣凤一把拖回来:“别叫!” 沈太太立刻安静下来。 嫣凤问:“你想找沈仲贤?” 沈太太用力地点头。 嫣凤痛楚地叫道:“那我上哪里去找谢家树!”见沈太大木然的样子,嫣凤一把 抓住她,激动地晃着她质问:”你说呀,我上哪里去找家树?是你叫人杀了他,就 在我的身边,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我们只是想跟你借一点钱……“ “钱?……”沈太太两眼茫然。 “是的,钱,你有的是钱,你难道忘了吗?你是全上海最有钱的女人。” “不,不……”沈太太恐惧地退到角落里,好像有人要害她。 嫣凤猛然抓住沈太太后脑勺的头发,一把将她抱起来。 沈太太哀求说:“别打我,别打我!”嫣凤手里拿着一杯水,愤怒地看着沈太太, 命令她喝下,恶狠狠地说:”是药,喝了它,这辈子,你都不会怀孕了,你永远也 没资格做母亲了。“ “不,不……”沈太太挣扎着。 ‘喝,把它喝了!“嫣凤强灌沈太太喝下杯里的水:”你让我当不成母亲,你 让我被人蹂躏,你让我像鬼一样只能在夜晚出没,你让我失去最心爱的人,既然我 不能拥有正常的女人应有的幸福,那我就要你跟我一样,跟我一样!“ 正在这时,沈岩和俊兰走进来。嫣凤猛地将杯子里剩余的水灌人沈太太口中。 沈岩一把夺掉嫣凤手中的杯子,沈太太紧紧抱住沈岩。沈岩抚着母亲的胸口安慰道 :“妈,不怕。” 他转对嫣凤厉声喝道:“你到底给妈喝了什么?” 俊兰说:“快让妈吐出来!”两人七手八脚地给沈太大灌牛奶催吐。 嫣凤在一旁冷眼旁观,眼眶却红了。 俊兰上前说:“嫣凤,妈已经变成这样了,就算有天大的恩怨,她也算得到报 应了。” 沈岩也附和道:“嫣凤,算我们求你。” 嫣凤心软了,说:“我,我只是吓吓她,那杯子里是普通的茶水,没事的。” 沈岩、俊兰松了口气。 嫣凤说:“买下这间房子的人是我,如果你们不想走,还可以住下去。” 沈岩、俊兰面面相觑。沈太太异常安静,偎着沈岩,木然地望着地板。 微雨的清晨,天色灰沉沉的,沈岩一家携老扶幼,带着行囊离开上海。可青、 沈捷赶来送行。沈捷埋怨道:“选这么个大清早,像逃难似的!” 沈岩说:“是不是逃难,我们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何况,战事四起,逃难的人 还会少吗?逃难并不可耻,制造灾难才可耻。” 沈捷同意地点点头,看向一旁木然呆立的母亲说:“妈变安静了,是不是想起 什么了?” 沈岩、俊兰无言地对望了一眼。沈岩说:“不早了,有空多回同里走动,妈需 要有人说话,而家里,是愈来愈冷清了。” 这时,李承恩提着个行李箱赶了上来,沈岩正纳闷,他开口说道:“少爷,你 能不能带我一起走?我在富康钱庄做了一辈子……” 沈岩不解:“不是有很多银行都要请你去做事吗?” “是啊。可那不是太太的。” “岩……”俊兰说,“就叫李经理一块儿去吧,他跟了妈这么多年了,有他在 身边,妈可能会开心一些。”说完向李承恩友好地微笑着。 沈岩对俊兰低声询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俊兰趴在他耳边说:“还记得我们看见过的那块手绢吗?” 沈岩眼前忽然闪现出在钱庄办公室发现的那块丝手绢。俊兰补充了一句:“那 是妈送给他的。” 李承恩恳切地说:“少爷,承恩我没有太多的奢望,只求您能给一口粗茶淡饭, 我能烧火,能看家,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您带上我,让承恩能侍奉太太一辈子 ……” 一行人踏上了归乡的路。 嫣凤依然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胜利的快感。送走了 他们,她满腹惆怅地来到黄五爷宅前,望着那棵光秃秃的老树,长叹一声,心里默 念着:家树啊,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来找我啊? 半年的光阴逝去了。这半年,世界并不太平,太平洋战争爆发,租界沦陷,到 处是难民、孤儿。但对于嫣凤来说,这半年却格外平静而充实。她收养了四个孤儿, 发自内心地爱他们,像真正的母亲那样把爱的阳光播洒在每一个生逢乱世的孩子的 心中。每到夜晚来临的时候,她会望着酣睡中的孩子思念家树,千百次地告诉他: 家树,我们有四个孩子了,你高兴吗?我和孩子,天天都想你,家树…… 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俊兰祈祷着新生命的孕育。一天,她正在做小孩的衣 服,沈岩走了进来,见她认真的样子,不由地笑了,说道:“你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咱们的孩子现在还没影儿呢!” 俊兰说:“我给梧桐树许过愿的,它一定会成全我们的!” 院子里,沈太太正和李承恩坐在一起,用红纸糊一个袋状东西。李承恩做好了 一个,沈太太左看右看觉得做得不对,耐心而专注地给他示范着:“这福袋啊,应 该这样做,做得好,你的愿望才可以实现啊。” 沈岩和俊兰倚在窗前,注视着院子里的沈太太。沈岩感叹地说:“你看,妈虽 然病了,但很快乐。” “是啊,”俊兰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说,“说起来真奇怪,当她什么都有的时 候,名望、财富、子女、锦衣华服、山珍海味,却没有一样——开心。而如今,她 什么都没有了,就连智力,都退化到像个孩子,却是如此愉快,笑得如此灿烂。” 沈岩忽然有个提议,对俊兰说:“花园的篱笆,就是为了那棵梧桐树才修筑的。 以前,村里人都爱到这梧桐树下来许愿,可妈当家以后,就不许他们来了,说这棵 梧桐树是长在沈家的地里的。我想,虽然梧桐树是长在我们家的地里,但它从哪儿 来,谁也不知道。它那么高,那么大,那么希奇,它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福分,既然 是上天所赐予,不就应该让天底下所有的人分享吗?” 俊兰连连点头说:“说得对,我们这就去把篱笆拆了。” 同里的乡亲们得知后扛起锄头,兴高采烈地加入了拆除篱笆的行列。 当嫣凤第九十九次走到黄五爷门前的那棵老树面前时,她惊呆了:树上挂满了 黄丝带,它们随风飘扬,俨然欢迎的旗帜。她的泪水缓缓流下,不知不觉淌成两条 小河。 她一路向过去的住处飞奔。脚崴了,她索性脱掉高跟鞋赤脚奔跑。推门而人的 一刹那,她忽然停下脚步,犹豫起来,暗自思忖:“会不会是真的?家树真的回来 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啊?”她咬了咬手指,感觉到了痛,感觉到了真实的存在,她 一阵激动,推门进去。 谢家树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家树!” “嫣凤!”嫣凤扑进家树怀里,紧紧抱住他,泪如雨下。”真的是你?家树?真 的是你吗?你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这么久了才来找我?!“ 谢家树并没有抱住她,单手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哭,是我,嫣凤,别 哭……” 嫣凤再次把家树抱住:“抱住我啊,家树。不要让我以为这又是一个梦!”谢家 树喃喃道:”对,对不起!我不能……“ 嫣凤一怔,轻推开家树,望向他另一条手臂,袖子空荡荡的悬着。她颤抖着手 轻轻一碰,哭出声来:“怎么会……” ‘我上了前线,我想让炮火洗去所有的仇怨!今天,我终于把一切都忘掉了, 但惟一无法忘记的,就是你!“ 嫣凤掩住口,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这样了,你会嫌弃吗?” 嫣凤不语,只是摇头,再次抱住家树说:“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说完放声大哭。 “嫣凤,别这样,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嫣凤连连点头,忽然放开家树,抹泪微笑着说:“我跟你说,我们有四个孩子 了。” “四个孩子?” 嫣凤用力点点头说:“我收养的,我只给他们取了小名,叫晶晶、可可、小羊 和毛毛,你回来了,太好了!你来给他们取正式的名字吧!”好,那我们一起带他 们回同里。“ 嫣凤一怔,有些退缩。 “怎么了!”没,没什么。“嫣凤答应了,她再也不想因任何事而违背家树的 心意,违背这份来之不易的、迟到的幸福。 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谢家树带着嫣凤和四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来到沈家祖宅 前。嫣凤犹豫着不肯进去,对家树说:“我,我怕,怕他们不肯原谅我,是我让富 康钱庄破了产,我还买了他们的房子。” 谢家树握住嫣凤的手说:“如果他们不肯原谅你,我还会跟你一起走。” 嫣凤这才鼓起勇气点点头。 谢家树叩门。俊兰开门见是他们,喜出望外:“家树?嫣凤?沈岩,沈岩…… 你看谁来了?” 沈岩应声而出,沈太太和李承恩也跟了出来,他们手上各提着个篮子,里面装 满了福袋。 沈岩拥抱谢家树,却不禁怔住了:“你的手?” 谢家树笑了笑说:“除了手,全都安然无事。” 他走向沈太太,沈太太朝他笑着。他鼓起勇气,喊道:“妈。” 沈太太呵呵笑道:“你好啊!我们要去许愿,你要不要去呀?” 谢家树诧异地望着沈太太。沈岩在一旁解释道:“自从你让李经理把妈送回来 以后,她就变成这样了。她现在没有烦恼,没有忧虑,她活得比谁都开心。” 谢家树答应着沈太太:“去,当然要去,嫣凤,过来!” 嫣凤怯怯地上前。沈太太根本不认得她,高兴地拉起她的手,说:“姑娘,你 也一起去许愿吧。今天,全村的人都来许愿啦。岩儿说,越多人许愿,把福气不断 给出去,福气就会越聚越多!好比,我把福气给你一点,你也把福气给我一点,这 样,我们大家,每个人都有别人给的一点福气,福气就越来越多啦!哎,你没有福 袋?我分一个给你!”说完递给嫣凤一只福袋。 嫣凤接过来,心里很不是滋味。 李承恩也将福袋分给其他的孩子:“给,孩子们,每人一个,这样,大家都可 以去许愿啦。” 孩子们兴奋地跳起来。 谢家树告诉沈岩:“这是我和嫣凤收养的孩子!” 沈岩和俊兰逗孩子们玩儿起来。这时,李承恩叫道:“时候不早了,大伙赶快 到梧桐树下去吧!” 众人答应着,往梧桐树下走去。 梧桐树下已聚集了许多乡亲,他们手里都拿着红色的福袋,并用红布将梧桐树 围起。沈家一行人到了。沈岩招呼道:“大家都到齐了,一块儿许愿吧!” 大家附和着,纷纷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俊兰闭着眼睛,虔诚地祈祷着。忽然,一阵异样的感觉涌了上来,俊兰忙按住 自己的胸口,睁开眼睛,幸福地自语道:“就是此时,在梧桐树下,我真切地感觉 到我怀孕了!天上,微微飘着雨,但,谁也不觉得冷,因为,当心中有爱的时候, 心便会变成一团火,把一切都点亮,一切都变得温暖了……我不知道,别人许的什 么愿……”她的视线停在沈岩脸上,沈岩心有灵犀地睁开眼睛,两人相视一笑。俊 兰发自肺腑地默念道:“我只知道,能一家人守候在一起,互相取暖,便是世界上 最幸福的事了。” 沈岩说:“大家许好愿,把福袋扔到树上去吧。” 随着一阵欢呼,众人一起将福袋抛出。象征着吉祥如意的袋子漫天飞舞着飘落 在枝头,又洋洋洒洒地飘落到地上,一如幸福的感觉,升入云天后又回到了实实在 在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