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裸露的上半身 六点过五分,朱妙还沉得住气,面上没有一丝等人的焦躁。她一直在玩她的手 机,独自作乐。偶尔朝外面街上张望,毫无目的地巡视咖啡厅。六点十八分,朱妙 坐不住了,打林芳菲手机,林芳菲赶紧站起来,靠里墙,面壁,手捂成一个小包围 圈,说:“对不起,我正在路上,车正多,你先喝点什么。”朱妙说没关系,不着 急。林芳菲想了几种谎言,都觉得太过勉强,最后想到女儿,点子就有了。这回她 躲到洗手间,预先酝酿了一位母亲的急虑与担心情绪,打通朱妙手机,狂轰滥炸般 说:“实在对不起,刚接到电话,我女儿和人比赛玩暴走,腿摔得很厉害,已在医 院了,我马上调头赶过去,下次我再赔罪。”林芳菲装得很像,朱妙心有不快,但 无怀疑,只说:“你赶紧去吧,我们再找时间。”不断有干部被“双规”了。有的 公开在报纸上,小道消息在圈子的暗道里流淌。某某官员落网的话题一时间成了街 谈巷议,老百姓围观打过街老鼠般,吆喝叫好;无权无势的小职员则幸灾乐祸,平 日里怨时运不济,这时候便有些夜半敲门心不惊的快慰。 方东树多少有点担忧。 “中午做清蒸鲈鱼,还有咸菜和猪肚。”经过沙发上的方东树时,林芳菲抛下 这句话。她总比方东树高,他总被她的影子覆盖。 “随便。没有特别喜欢或者特别不喜欢吃的菜。”方东树盯着她干瘪的屁股, 猜不透她葫芦里卖啥药,觉得她更应该把自己的屁股弄起来,然后再找个爱她的男 人,再把他舒舒服服地甩了,去过她的幸福生活。而不是现在做什么鱼,什么咸菜 猪肚。 “我知道你有特别喜欢的和特别不喜欢的。哪里能清心寡欲。”她把菜从塑料 袋里拎出来。鲈鱼在案板上活蹦乱跳,她抓起它,手起鱼落,只听见“叭”地一声 脆响,几滴鱼血溅上玻璃隔门,鱼在地板上抽搐,眼睛突起,嘴巴大张,几缕血溢 出来粘在地板上。 方东树觉得不妙,以为闭上嘴就万事大吉,但是已经迟了。 她把鱼捡起来,剔鳞,开膛剖肚。她的速度很快,她的手晃得人眼花缭乱,刀 片闪烁的寒光使人莫名紧张。她几乎是哆嗦着手指头掏出了一堆血糊糊的东西。与 此同时,她开始抽鼻子,流眼泪,嘴唇发抖。接下来她的手和刀都乱了章法。方东 树没醒过神来,她已经把段剁成了块,然后砧板上响起一阵兵荒马乱的马蹄声,人 仰马翻,林芳菲这匹母马暴发出一声嘶鸣。 方东树从沙发上弹跳起来,似乎是要接住这一声嘶鸣不至于掉落地上,他迅速 地朝她走过去。迅速只是他想象的速度,实际上他的屁股粘在沙发上,起来得极为 缓慢。兵荒马乱的声音仍在继续,刀落到木质砧板上,比雨还密。他感觉花了很长 时间,才走到厨房。这也是他的错觉,其实他走过去的速度正常。他一眼看见砧板 上鱼已经成了一堆血酱,白色墙壁血迹斑斑,刀还在剁,刀已经和手长在一起,刀 就是手,手就是刀,全都鲜血模糊。 巨大的腥味让方东树一阵恶心。他不得不抱住她,勒住她的手臂,她嚎叫着要 挣脱,他使出了男人的力气。这么紧密地抱她,是怕刀伤了她。他拼尽全力打算开 始一场生死争夺,突然降临的体温迅速平复了她的颤抖,她的手松开了刀,停止了 对那堆肉酱的仇恨。她一下子变得柔弱无助,如婴儿般对世界丧失了爱与恨的能力。 他在她脸上看见过早失去父母的孤零凄苦。霎时自责填满了他的内心。他把她扶到 洗手间,放开热水,替她把手洗了,擦干净脸,犹豫在给她换衣服之前,是否帮她 冲个凉。实际上他并没有犹豫,只是一个闪念,很快就否决了。他站她的背后,脱 去她的上衣。她穿的是黑色T 恤,她极为配合地举起了双手,从镜子里能看见她眼 神涣散,同时看见——其实他并不想看——她裸露的上半身,她还算白,垂头丧气 的乳房,因下岗已久,绝无东山再起,再就业发挥余热的奢望,乳头灰暗无光,如 失神的眼。 他从背后给她套另一件T 恤,白的,她的头先钻出来,她的手没有脱衣服的时 候顺从,似乎不愿往袖子里套。他使了点力,才算完成了整个过程。他把她牵到客 厅,给她泡了一杯花旗参茶,打开全世界最轻柔舒缓的音乐CD,然后去厨房清理那 血腥战场。 他心里浮起一丝愧疚。 他泡了一杯花旗参茶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