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还是在意名分的 两个人陷入一阵沉默。各自躺着。过一阵,方东树把朱妙套进臂弯里。又沉默。 身体如一堆沙,水流过去,被抚得异常平整。后来的浪潮,一直在脚底下,没有力 量,无法再次覆盖先前抚过的地方。 一片泛黄空旷显现苍穹底下,寸草不生。 “对了,冰糖葫芦和雪糕还没吃。”朱妙打破窘境。起身一看,再摸,雪糕成 了两袋水,冰糖葫芦的糖水也化了,流开来,黏成一片糨糊,剩下山楂果红艳诱人, 一咬,软不拉叽,失去了咯嘣脆响的嚼头。 她顺手连袋子一块扔进垃圾桶。 “我愿意等你,真的。如果有希望的话。”朱妙对着镜子里的方东树说。 “别,我对未来一无所知。你按你的方式生活。别让我于心不安。”方东树语 调并不坚决。 半小时后,他们出了酒店,往景山公园而去。仿如去悼念先烈,二人神情凝重, 各有所想。整座山都是空的,偶有鸟惊飞,雪花震落。小径扫干净了,雪堆在两边 的树根下,灰黑。路上略滑,朱妙踩空一脚,穿得多,不觉疼,后来才发现瘀紫一 大块。方东树当时说,小心一点。朱妙说,该摔的还是会摔,小心也没用。方东树 脸上皱纹立即多了几缕,把手牵住她。后来有几次有惊无险,朱妙尖叫几回后,心 情好了。太阳出来时,山里亮了灯似的,浮现无数美妙的阴影,树枝上没被风摇下 的雪,还是晃眼,把天空映得发白。 从山底到山顶,走了四十分钟,没见一个早起的人,二人有独占良辰美景的快 意。到得山顶,放眼一望,朱妙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了。从繁华市井里爬上来,忽地 满眼苍茫,飘浮一股说不出来的气势。俯瞰故宫庞大,飞檐、琉璃瓦,线条起伏, 朱妙能听见远去的吆喝与夜里疾走的红灯笼,盛衰荣辱悲欢苦乐,都化作无形的气, 凝聚天空,变成雪,覆盖这城,这山。一座城市,能以沉默承载历史,而苦难的肉 身,却不能超负荷。朱妙知道,与方东树的这段感情,恐怕该从这里开始烟消云散 了。 “喜欢北京。我也许会留下来。”朱妙说,山顶的风把她的脸吹红了,睫毛也 结了雾。 “南方有南方的优点。北京的缺点不少,慢慢才能发现。”方东树很平静。 “南方,除了气候以外,都是我讨厌的。那里没有爱情,不重视文化。只有一 群躺在优裕物质生活中沾沾自得和做文化表面功夫的人。” “你说的也不全对。不是要建一文化大城吗,已经动手在搞了。” “文化不是这么搞出来的。又不是建高楼大厦。” “你知道就好,城市原本没有底蕴,不能归结于今天的人。” 朱妙轻笑一声,眼望天际,心里的决定沉下来。 “别怨我,我焦头烂额,没准哪天就从世界上消失了。孽债啊!”方东树用手 摩挲她的脸,手冷得出奇。她宽容地抱住他,说:“我恨自己不能与你分担。你拖 着两头,总不是办法,现在你只有离婚了,至少你得让孩子名正言顺地来到世界上。 说不准那女人是用孩子来钳制你,其后才是爱。我是女人,我知道,女人还是在意 名分的。” “没法想太多。地狱之门进来容易,出去难。” “你也别说得这么痛苦,知道你对她有感情。” “天意弄人,你来得这么迟。” “你记得我就好。” “你有什么困难一定找我。” “管好自己吧,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全力以赴。” 这番谈话,并不是二人上山的目的。因此谈完后,都有点莫名其妙,好比有鬼 使神差。仍是牵手下山,只是比上来时速度更慢。仍有鸟惊飞,雪花震落。朱妙不 觉得新鲜了,脚底踩空也不再尖叫,只是忽地想到程小奇,他一定在不断地拨打她 的手机,发短信,发电子邮件,说不定一怒之下,还会向许知元抖落他和她的幽会, 说她的身材好,皮肤滑,湿润度强,但肯定不会说自己是豆芽菜。朱妙心里乱了, 让许知元知道这件丑闻,许知元会恶心,她自己也会反胃。让一根豆芽菜毁了清白, 怎么说,都不值。 朱妙摸了摸关闭的手机,对方东树说要方便,便进了林中的小白房公厕。 电话打过去,许知元那边似乎都很正常,说这几天挺闲,没人拍婚纱照,也问 她玩得好不好,哪天回来,他来接她。她说你那工作怎么像抽筋似的,一阵一阵, 我后天回,不用接,没必要折腾,机场大巴很方便。他说想没想我?她说你呢?他 说当然想了,打你电话关机了。她说手机没电了,找了个同手机型号的人,今天总 算充够电了。他说路上小心,等你回来看《 金鸡 》,棒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