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背负岁月之重的人 三个女人,基本上都恢复自由身,都觉是殊途同归,如海纳百川,又在一个巨 大的容器里汇合,不免小有感慨。这个时候,彼此事业基础牢固,经历不浅,不比 刚毕业那阵,都手忙脚乱,情事频多,便有了点重新享受友谊与生活的感悟。古雪 儿雇了保姆,另有母亲操劳孩子,掌管家政,肩上无重担,状态轻松,并体现在她 的精神面貌上,呼朋引伴,吃喝玩乐,多半是她做东。然而,怎么着,也不似二十 出头时候快乐了,任何一个背负岁月之重的人,恐怕都难逃这种宿命。所以朱妙感 触最多,喝酒猜拳,唱歌蹦迪,三十岁时穿过马路时忽然涌现的沧桑感,一不小心 就冒出来,在各自的酒杯或者狼藉的桌面跳舞。龙悦吐烟圈时,也有了些不可抹灭 的老女人姿态。总之,青春玩不出来了。它们在她们玩儿的时候,已经躲到桌子底 下去了。 当龙悦说某条街边烤羊肉串十分美味时,古雪儿及朱妙都想起了从前的时光。 只是在南方这种光鲜城市里,到哪里去吃烤羊肉串?好比青春丢失在遥远的地方, 何从寻觅。龙悦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在《 东方新报 》的偏 僻后街,有一天晚上她走捷径,闻到熟悉的烤羊肉香味,一路嗅,一路寻,见有一 处炊烟袅袅,矮桌板小凳子围了一圈,坐得满满当当,当下试了口味,非同一般。 最后,龙悦爽快地说,这次我埋单。 古雪儿载了朱妙,左拐右拐,一路打电话问了三次,才算到了目的地。随便泊 了车下来,大为意外,没想这个光鲜的城市还有这么一条老街没有挖掉,在她们两 个老南方的眼皮底下躲了这么长时间。附近有卡车、拖泥车、推土车横七竖八地停 靠,灰暗污浊,古雪儿的车子显得越发锃亮。才走几步,空气里便夹了股浅淡异味, 再嗅一嗅,明白是护城河里的死水脏污,但这股浅淡异味被浓烈的香味冲散。 啊,孜然! 辣椒粉! 麻油! 烤焦了! 韭菜! 茄子! 青椒! 鸡胗! 玉米! 鱿鱼! 香坏啦! 古雪儿与朱妙边说边往那烟熏火燎的阵地走。借着路灯的微光,果然见矮桌板 小凳子围了一圈,黑压压的人头——其实也就十来个人,但因为紧凑,显得十分壮 观。只有那烤肉的男人站着,炉具齐腰高,他挥舞手中的芭蕉扇,把铁盒中的百炭 煽得毕毕剥剥直冒火星,然后把扇子搁了,双手灵活地翻转,手中几十串待烤熟的 东西,冒出白烟和咝咝的声响。另有一个打杂的女的,腿脚麻利,在几张矮桌板小 凳子之间穿梭。 龙悦已霸好小矮桌板,五六瓶珠江啤酒支在上面,惊心动魄。小塑料凳子,巴 掌点儿大,假如屁股不垂直落下去,它就会朝左或朝右,朝前或朝后弹跳出来。若 是体积庞大的屁股,它或者会四肢平摊,被压成一块塑料片儿。 朱妙屁股尖瘦,小心落座,平安无事。或许是由于前胸的垂重,尽管古雪儿慎 之又慎,小塑料凳儿还是从她的屁股后弹了出来。好在有备无患,她迅速地调整好, 并且坐稳。三人哈哈笑了,笑得眼泪横飞。 乓乓乓开了啤酒,满了眼前的杯子,田鸡、鸡胗、羊肉、鱿鱼、尖椒,陆续运 送过来,桌子上竹签横陈时,几个女人的咀嚼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古雪儿问道: “咦,你的小男人呢?舍得让他独守空房?”龙悦说:“烦,这不是出来和你们喝 酒吗?”古雪儿不客气:“热情烧完了,麻烦来了吧?”朱妙把鸡胗嚼得脆响,抽 空儿加压:“你的小男人根本就不适合你,当时不说你,知道你听不进去。”龙悦 急了,道:“你们怎么连同情心都没?一个比一个冷血。”古雪儿说:“想想自己 几岁了,还要听哄劝?” “爱情搞多了,动情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在表演。假若双方都熟知了已经发生 或即将发生的细节,最真实的感情你也会觉得有假。所以,你找一个青春羞涩、忠 心耿耿,对情事还不甚娴熟的小男人,我是十分理解的。我揣测啊,你的小男人心 里八成是不平衡的。”朱妙举起一串韭菜,十根一排,每根约一尺来长,不知如何 下嘴,于是说了一串比韭菜还长的话。 “朱妙的意思是,要坏一起坏,小男人又不是云南白药,别试图让小男人来医 治你从前的创伤,你只会伤得更厉害。唔,茄子都烤得这么好吃,还有什么不能烤 的?来,你吃一块。”古雪儿用两根竹签夹起一块茄子白肉,烤焦的外皮自然脱落, 掉在盘子里。 “不说他了,迟早的事,现在是等熬到结束。”龙悦接过茄子吃了,喝干了塑 料杯子里的酒,继续说,“人生就是大绕圈。绕来绕去,绕不过一个弯。” “还是前、前夫好。”龙悦又说。大家知道她并不是结巴,而是指第一任张超。 “龙悦,向前看。”朱妙不喜欢回头。 有一会儿龙悦有点消极。喝几杯后,又活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