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九月最后的一场雨很冷,温度扑扑地降了十来度,仿佛一夜间从酷热的夏季进 入萧瑟的寒冬。淅沥的雨滴在屋门前的圆圆的梧桐叶上滑下,泥泞湿漉的地面被砸 出许多细小的坑。 林小花在门口张望,乡村的夜特别的黑,乡下人习惯早睡,一般吃完晚饭后就 摸上床,此时差不多都入香甜的睡梦中。二川几个月前在薰衣草公园当管理员,因 为懂些花卉栽培技术并兼管公园薰衣草的种植。这份工作是北河村的老舅父村长怜 惜他家里有刚出世的儿子需要照顾,特意地为他寻了关系将他塞进薰衣草公园管理 处。 二川曾听雁衡阳讲过和楚偕的恩怨,知道他为了夺取风雷集团的属有权诬陷雁 衡阳诈骗入狱,他接受老舅父安排的工作时本不知这是楚偕名下的产业,还是工作 两三个月后听一个工友无意间说起。他惶恐不安地向林小花诉说,楚偕是恩人雁衡 阳的仇人,在恩人的仇人手下工作会对不起恩人。 两夫妻嘀咕了许久决定辞职,但是惹得老舅父勃然大怒,声称二川要是辞职就 和他断绝甥舅关系,二川这才在薰衣草公园继续工作。上次他在公园瞧见楚偕和两 个衣冠楚楚的男女有说有笑,想到雁衡阳的处境心生不忿,便假借楚偕乱扔纸屑罚 款,虽然最后款没罚成但是让楚偕这个奸人清扫公园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回来和林小花一讲,两人都笑得直不起腰。 屋中传来小孩獠亮的哭声,林小花赶紧掩上门走进屋,躺在床上的飞飞已经醒 过来,伸着肥嫩的小手哭泣,看来是饿了。林小花抱起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只鼓囊 囊的奶子塞进他的小嘴中,呜咽的哭声立即停止,他叭嗒叭嗒地吸吮奶汁。 “飞飞,长大了一定要向你父亲一样做个正直善良的人,做人一定要懂得知恩 图报。” 飞飞睁着黑葡萄的眼睛溜着她,好像听懂她的话似的微笑。 “小花,小花。”门口响起二川急促的敲门声。 林小花放下飞飞起身出去开门,门外二川穿着塑料雨衣神色疲惫地拧着头发丝 上的雨水,她忙从厨房里倒来一杯热开水,再从房里找出条干毛巾站在二川的身后 擦干他的头发。 “我来吧。”二川体贴地握住她的手。 林小花甜甜一笑,给他脱下雨衣,在门口甩干雨衣上的水渍用衣架挂起来。 “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 “公园里有几块地被雨水冲了赶着补种薰衣草,明天是国庆节如果不下雨会有 很多游人。” 林小花哦了一声,道:“我去热饭菜,你进房瞧儿子。” “别忙。”二川按住林小花的肩膀,神色严肃道:“小花,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看看是怎么回事。” 看到二川严肃的样子林小花也有些着慌,两人走到房里,林小花坐到床上,二 川则坐在椅子上。“什么事,你快说吧,别吓我。” “还是和雁小姐有关。”二川皱着眉,轻声道:“我听几个工友说这几天有陌 生人到附近村里,逢着人就问3 月份有没个年轻女人来过村里,我想会不会是在打 听雁小姐。雁小姐说过她没什么朋友,小花你说是谁在找她呢。不会是那个姓楚的 奸人怀疑雁小姐还活在世上,怕财产又被雁小姐夺回去,所以想先找到雁小姐再将 她除掉吧。” 林小花不禁也蹙起眉,北河村不大,基本上村里来什么人各家都会知道。虽然 雁衡阳藏在家中一直没有外出,而且时间也才短短两天,但是难保没有疏漏之处。 如果对方真是楚偕那个奸人,那雁衡阳就危险了,一旦知道雁衡阳仍在人世,不光 是楚偕找她,就连警察也会通缉她。 “也许……也许不是找雁小姐,村里人应该都没发现她。”林小花安慰着老实 善良的丈夫。 “小花,你最近要警醒点,如果遇到那些人说话要仔细别泄了口风,一口咬定 什么都不知道。” “好,我知道的。二川,你看着点儿子,我去给你热饭菜。”林小花起身去厨 房。 从黎明中清醒过来的村庄在村民嘈杂的大声说话中变得喧闹起来,淋漓的秋雨 在半夜已经停息,太阳出来后空气的温度回升,但不会显得燥热,这场雨将酷热的 夏季推远了。 阳光金黄细碎的影子下,北河村外口偷偷摸摸走来三个身影,其中一个络缌胡 子的男人犹为举止鬼祟,他的面孔极其白皙,五官周正,但是在嘴唇上一把小胡子 不伦不类,随着嘴唇的翕动一上一下显得这人极是奸滑。 另外的两个人是一对年轻男女,相貌很像,应该是对兄妹。他们走进村后,站 在门前的村民都拿眼打量他们。 “楚偕,把你的手拿下来,你怕别人不知道你那是假胡子吗。”姜琳低声道。 “姜琳,你给我的这假胡子质量不太好,我粘上痒得很。”楚偕笑得更奸诈。 赢沨瞧着身旁的一对男女默默地叹声气,无论何时这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总 显得自己好像格格不入一样。那天三人在咖啡厅商量许久,赢沨的意思是找雁衡阳 交给他来进行,但是楚偕坚持不同意。赢沨认为寻找雁衡阳不能大张旗鼓,如果被 警方得知雁衡阳又会沦为被通缉的逃犯,恐怕再次加深雁衡阳和楚偕之间的误会。 他从老张居住的山林小屋分析雁衡阳可能逃走的路线图,当夜的暴雨倾盆,雁衡阳 极有可能在附近的村庄寻求避雨,或许能从附近村庄的居民着手,了解到雁衡阳去 向的蛛丝马迹,毕竟在电视或报纸上寻人是不能实现的,那只会让雁衡阳隐藏得更 隐蔽。 这几天搜寻了附近几个村庄,完全没有雁衡阳去过的踪迹,如今就只剩下北河 村待查。楚偕的身份特殊,又是各类媒体追寻的公众人物,为掩人耳目姜琳特意给 他粘上假胡子。 “哥,你不要太严肃了,看你这个样子是人都要躲得远远,怪不得到现在还没 姑娘看上你。” 赢沨噗的笑出声,这个亲妹妹总是认为自己这不好那不好,反正就是赶不上楚 偕。他摸着光洁的下巴想到,自己这个样子最多让男人躲得远远,未必那些年轻姑 娘们也会躲远不成。他没有把心里所想的这句话说出口,这太不符合他的性格,大 概换了楚偕早就把这些脱口而出了吧。 姜琳,你哥哥虽然没有楚偕吸引男人的本事,但是吸引个把女人还是很自信的。 “咯咯咯。” 有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正在门前拿着簸箕喂鸡,楚偕摆出一脸笑容走上去,道: “大婶,请问……” “什么大婶……”楚偕还没说完便被喂鸡妇女给吼回来,那女人打量着他,脸 上满是怒容。“看你一把胡子的还叫我大婶,有我这么年轻的大婶吗?” “大姐。”楚偕识相地改口。 “走走走,别打扰我喂鸡。”那妇女开赶。 楚偕无奈只得走回来,一旁姜琳笑得肚子痛,赢沨也是忍俊不禁。“这个村里 的人很没礼貌。”他嘀咕。 “我看我们几个分头去问。” 楚偕决定从村东头的第一家撒网式询问,如果彻底没有雁衡阳的消息他必须采 取另一种方法,只有通过警方悬赏通缉她,到时不管她藏到哪里总会有人认出她来。 不管用任何方法只要能找到她,即使最后自己在她面前自杀谢罪也好。 二川刚出来便瞧见在门口举手作敲门状的楚偕,四目相对,二川略一思索便认 出他来。 “二川,是谁来了?”林小花在屋里听到动静,抱着孩子出来。“你是哪位?” 楚偕也认出面前的高大男人就是那日在薰衣草公园向自己罚款的管理员,他干 笑两声装作不认识道:“两位,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二川冷冷道,林小花没见过楚偕所以不知道,但是自己心知肚明 因此口气十分不善。 楚偕明显感觉到他声音里的敌意,但有着先前被驱赶的遭遇只当是乡里人不够 热情,哪里能想到真正的原因呢。“二位,请问今年3 月份的时候,是否有位二十 来岁的陌生女子来过村里。” 这下林小花就听出一些眉目来,她站在二川的身后偷偷拧了一把他的后背,二 川回过头瞥了她一眼,轻轻地点个头,林小花就完全明白了。 “你是谁?”林小花突然把二川拉到身后,自己站在前面对视楚偕。 楚偕下意识地一愣,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意味,这几天他一直在岐山附近的村庄 找雁衡阳,但是没有一个村民会作出如此反问的回答,一般不知情的就会爽快地说 不知道或是没有,这句反问表示有下文。 他的眼睛亮了。 “大姐,你是不是知道。” 二川在后面拉着林小花,林小花那句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坏事了,老婆的嘴巴还 是不伶俐,这不是完全让人找着话柄了吗。林小花没有在意二川的提示,忽然指着 楚偕无名指上的戒指惊讶道:“你是哪里来的这枚戒指?” 这下楚偕心里更有谱了,这枚戒指是姜琳从看守所带回来的雁衡阳的遗物,他 手上所戴的是其中的一只夫戒,另外一只戒指则放在钱夹中。“大姐,你知道这枚 戒指,那你一定知道她的主人。你见过她对不对?能告诉我她现在哪里吗?” 他说得比较急,语速飞快,还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就要找到她了。 “我当然知道。”林小花重重地点头,道:“这戒指有两只,你手上戴的是夫 戒,还有一只妻戒,这两枚戒指都是我送给我的恩人的。去年大雪天我生产被困在 路上恰好就遇到恩人,她送我去医院还主动帮我付手术和住院费。她在医院守了我 一夜,后来我听说她要赶去教堂结婚,便送了这一对戒指给她。这对戒指是我家祖 传下来的,能使夫妻和睦。你快说,你这戒指从哪来的。” 二川在后面听到差点吓坏,老婆真是糊涂,怎么不该说的都给说出来,这下楚 偕就越发追问到底了。“小花,你抱着飞飞回房里去,他饿了。” “别推我。”林小花突然吼起来。 楚偕马上回忆起婚礼的前夜雁衡阳确实一夜未归,原来是这么一出事。从林小 花嘴中听到雁衡阳的事情,他激动地道:“大姐,你认识衡阳是不是?你快告诉我 她现在哪里,我很想见到她。” 林小花打量着他,道:“你既然有这只戒指,我想你应该是我恩人的朋友,没 理由我不告诉你。” 楚偕感激涕零,差点就要跪下酬谢。“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林小花忽略二川打过来的眼色,断然地将手中熟睡的孩子放到他的手上,转身 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她。”说着,她走出门。 二川被她弄得糊里糊涂不知老婆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是老婆已经把话说到这 个份上就只得随她去了,瞧着二人迈出门口,他摇摇头走进屋中。 林小花带着楚偕走出没多远便遇见迎面而来的姜琳和赢沨两兄妹。 “姜琳,找到衡阳了,这位大姐说带我去见她,她就住在附近。”楚偕激动得 语无伦次,自打从赢沨嘴中听到雁衡阳犹在人世的消息后,他每天都在想像和雁衡 阳的重逢,想像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是先拥抱她告诉自己对她的思念,还 是先请求她的原谅。 就算她打自己骂自己,甚至在自己身上捅个十刀八刀,那都可以的。 他想像着雁衡阳美丽的面庞,清澈明亮的眼眸,柔软温润的嘴唇,想像着她发 怒时的神情,她对自己的大声骂“滚”。 那苗条的身影在面前翩然晃动,那飘扬的长发似乎含着清香已噙在嘴角边。 细碎的阳光温暖地照着他傻傻的笑容。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