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张仙姑(8) 除此之外,还有好多事情,杨老师的事情,何斌的事情,医院里面护士的事 情,她要把这些全都绘声绘色地告诉他——她知道父亲会听她说的,以前,她会 常常那样给下班回家的父亲讲一天的事情,父亲也会偶尔讲故事给她听——她用 最慢的速度想着这些事,像一个吃光了最后一颗糖的孩子那样回忆着以前的糖。 她终于懂事了,她想,我要爱妹妹,因为她是我的妹妹。 实际上,袁青山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下定决心了。没有人能确定是不是现在 就是那一次——就是她可以遵守诺言,一直爱妹妹的那一次——并且不再为父亲 对她的爱感到不快乐。但这一刻,她觉得她是可以的,她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因为她身边那个可怕的野孩子,对面可怕的六年级学生,她突然知道了她的家是 那么的温暖而踏实,她发现自己是那么地想念他们。 张仙姑 平乐镇南街老城门过去一点,就是有名的玄武巷,我们镇的人都叫这里生死 巷——还没走进巷口,就能看见十几个花圈把好几家丧葬用品店的店面遮了一半, 纸钱蜡烛香火坟飘,应有尽有。把生死巷走到头,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摇篮、手 推车、玩具,好几家婴儿用品店把货品都摆到了店门外面,大着肚子的女人们在 这里去了又来。张仙姑就住在其中一家店铺的楼上,在她最为鼎盛的时期,找她 算命的人一天要排上将近十个。 我认识张仙姑和她的职业无关,只因为她是我一个高中同学的奶奶。有一天, 我去找我的同学,他在楼上跟我说:“你上来嘛,我们还在吃饭。” 我就上去了。张仙姑的家布置得颇为特别,客厅里面供着神坛,中间放着观 音菩萨,墙壁上挂着十字架,大红绸子上写着“南无阿弥陀佛”,除此之外,还 贴着毛泽东以及列宁像,点着几根红蜡烛,显得阴风阵阵。 他们两婆孙在屋子正中间的方桌上吃饭,对着一碗红烧肉和一个糖醋莲白。 张仙姑看见我来,就站起来给我拿碗筷。我说:“我吃过了。”张仙姑说:“再 吃点嘛,年轻人多吃点好,你们读书好用脑筋哦。” 那天是我第一次看见张仙姑,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谁。她脸上的皱纹很多, 有点龅牙,手指是烟黄的。 我跟我同学出来了,两个人准备在街上乱晃一下午。我说:“你奶奶有点奇 怪哦。” 他说:“她是算命的。” “算得准不准嘛?”我很好奇。 “准!好多人找她算哦!”我同学很骄傲。 我回去就跟我奶奶说了这件事情,我奶奶肃然起敬说:“那个是张仙姑的嘛!” 后来有好几次,我去我同学那里做作业,都看见有人来找张仙姑算命。她算 命的时候戴着眼镜,拿出一本书来,还握着钢笔在一个本子上面写写画画,就像 是个知识分子。我把这个想法跟我同学说了,他说:“当然,我奶奶以前是在省 城读过女专,见过大世面的!”——我吃了一惊。 随便去平乐镇的哪个茶铺一打听,原来人们都知道张仙姑的事情。以前他们 家是平乐镇最大的地主,后来当然落魄了,张仙姑嫁了三次,当了三次寡妇,她 唯一的一个儿子离婚了以后去南方做生意,至今音讯全无。 就这样,我和张仙姑渐渐熟了,或者说,每次去她家我都会偷偷看她了:大 多数时候,她就坐在那里,手里面握着一串佛珠,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什么;和大 多数老人一样,嘴角一直粘着湿润的口水——偶尔她也抽两支纸烟。 张仙姑也会过来和我说两句,内容大多数是:“高歧最近在学校乖不乖哦?” “这段时间他成绩上进没有?”“你要多帮助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