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爱你 关姐和我碰杯,顺着我的视线,看见润恩的侧面由额头到颧骨再到下巴,形成 一个优美的弧。 关姐说,怪不得大家伙都喜欢她,我今天由衷的发现,是挺好看。侧面比正脸 更好看。 正脸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有温度。我补充。 大老崔接茬说,那只是对你小子没有温度而已。 干了。又倒上。酒真是个好东西。它可以安抚心乱。 关姐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说,别碰那个女人。别打她的主意。 我装傻,谁? 你心知肚明。 润恩?那个闹钟? 除了她还有谁。 她是国宝么。怎么你们各个都那么紧张她。我能把她怎么样。为什么没人担心 我? 因为,你和她不是一个道上的人。 对,她只走夜路,还是独木桥。 你啊,不是我说你,你就是贪新鲜,你现在对润恩就像我儿子对变形金刚玩具 一样,得不到就哇哇哭,到手了玩几天也就腻味了。大老崔这个人阴魂不散,哪有 事哪到。哪说话他都插嘴。 你个老家伙,你懂什么,不要贬低侮辱我对润恩的感情。我对她那种纯洁的爱 慕之心,不是你这颗猪头能够理解明白的。我极力的辩驳。 我说的不过是客观事实来的。我这个人向来有什么说什么的。他还振振有词的。 关姐为我又斟上一杯。说,就算你们在一起也没好收场,她今年二十九,你现 在十九,等她三十九了,你才二十九,她四十九的时候,你也不过仅仅三十九岁而 已。你为她想过没有。你怎么说横竖一条汉子,正当壮年,你即使受伤也自动能复 原。可是,她经不起蹉跎。 我没蹉跎她,我的青春也是青春啊。我今年才十九岁半,我把最美好的时光都 准备交给她。 是,没错。男人的青春也很宝贵。可润恩没时间了,她不年轻了,身份证上已 经奔三张了,玩不起,也输不起,你就放过她吧。 我并没有打算霸占她一辈子。 她随时可以找个条件不错的男人结婚成家,你不要去逗她,离她远一点。你和 她在一起,她会很辛苦,精力和感情会被你榨干,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也 是女人,我知道个中滋味,你完全可以找到和你媲美的年轻女子为伴。 关姐,别俗气了,一对恋人匹配与否不只看外形的,更重要的是看内心的感受。 年轻女生大多浅薄稚气,我喜欢成熟女子。 如论内在,映天,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配不上润恩。将来你会知道我这番 话是金玉良言来的。 我配不上? 我不配? 或许这就是一直以来我怯步不前的真实理由吧。 之前都不相信,狗屁一见钟情,都是诗人和作家编造出来煽情的。你说两个完 全不认识的人,咋个可能第一次见面就好上了呢?也不知怎地,看到润恩,一下子 就醍醐灌顶,突然就明白了,悟通了,痛则不通通则不痛,是有的。真是有的。 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期待一见钟情的恋爱可以发生,远远看见润恩,认准就是 她,那个女人没有在我三十岁以后再遇见,使得我少兜很多圈,少绕很多弯,真是 感激的事。可是见了她,总是局促紧张怕说错话,手脚无处摆放,坐立不安,连说 句完整的话都费劲,更重要的是,心里打好的腹稿,临时上阵,全部失效,说的都 是临时现抓瞎编的。说不出她有什么好,却不允许别人说她半个不好,一肚子甜言 蜜语无处安放,什么好听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质量就下降。 我真担心再不说的话,会过期。我担心她看不起我。所以装作吊儿郎当。那个 女人,她不会知道,一个看上去好像总喜欢欺负她挖苦她的男生,其实心里是多么 的喜欢她。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机智大方,她的修为谈吐,我的确 差了好大一截。追不上。无法并肩齐论。 试想一下在一起的画面:我没啥钱,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哥。要什么没什 么。对润恩的人生没有任何帮助,说不定还会拖累她,我不能给她买名牌也不能给 她买两克拉钻戒,和她出去吃东西喝茶甚至要她来买单,她拖我的手逛街不知道要 鼓足多大的勇气,被她的熟人看见她将如何解释,她怎么和她的父母交待她和一个 小她十岁的男生在交往,而那个男生还是个伸手派,穷学生,前途未卜,失业渺茫, 没有车没有房,不能给她任何物质上的保障,也不能从我这里得到更强有力精神上 的安慰。 我配不上她,竟然是真的。我第一次觉得自卑。那种无能为力的自卑涌上来。 将我笼罩。 可是即使是这样,即使我配不上她,即使因为我任性的爱,会给那个女人增加 很多麻烦,会令她境地尴尬,会令她名誉受损,我什么都不能给她,我可能会令她 掉眼泪,可我还是,我还是想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要她等我,等我需要很多时间的,差不多六年,一年通过考试,一年取得身份, 大学起码四年才毕业,然后呢,然后我就自由了。我就可以把她娶回家,做我的正 牌老婆。 我很希望她做我老婆的呀。 可是六年以后她就三十五了。 三十五岁的女人仍否明媚? 她能接受我么? 她愿意等我么? 等我培养出和她相得益彰的气质,等我足够匹配有资格爱她的时候,她还会在 原地的等我么? 她舍得对我毫无保留的笑一笑么。 那绝对是一场巨大的冒险。 不醉不归,醉也不想归。 再开一瓶芝华士12年。我请。 我期盼很久的调子悠悠响起,一个女声清爽诠释: 松林白雪轻铺爱于小屋中过渡 缠绵是最好四周冰山都仰慕 却怕某天清早又再一次要上路 未必可紧记此刻拥抱 一只麦克风递到我面前,是润恩的手,我趁势握住,接着唱: 巍巍异国乡土爱于思乡的国度 柔情是块宝化解冰心消冷傲 却怕某天清早又再走各有各远路 问怎可依靠那追忆终老 她逗近,同我贴肩,齐唱: 一生有千步但爱恋却寸寸分布 心知到我不算得最好 一生有千梦梦里可以双双跳舞 怕有天醒觉未必再次起舞 我的眼睛突然有点湿。尤其这句,心知到我不算得最好。 小溦喜欢的歌都很冷门,张悬,许佩哲,黄嘉千,纪晓君,戴佩妮,侃侃。 不过都挺好听的,以前上KTV ,从来没注意没点过的歌,小溦唱来,居然首首 深情,估计是我喝酒进了状态,听什么歌都觉得是情歌。 光头陈和我划拳,一个劲的赢我,烦死了,害的我不停的上厕所。肚子空间有 限,存不下太多的酒。 千杯酒,解思量。千里搭长棚,终需要散。酒没了,夜深了,人倦了,星暗了。 买完了单,我们也就作鸟兽散了。 天下果然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们走路,我送润恩回家。我拉着她的手,出了KTV 的门进了电梯再出大堂走 上人行道,就没松开过。 披星戴月。 说了一夜的话。 她说,大学毕业的第一年,她去过一次西藏,一路上因为初见那里纯净湛蓝的 天和云,太兴奋了,咋咋呼呼,手舞足蹈,又蹦又跳,结果缺氧,气短,晕倒了。 几个同伴数她体质最弱。但是到了纳木错,她突然好了。恢复了。反而其他人有了 高原反应。晕车药一把一把的当饭吃。她却没事人一样。那种未被开发的地域,连 路都是石头拼成的,极其颠簸动荡,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舟车劳顿,灰头土脸的,非常辛苦,突然间她率先尖叫起来,她坐在第一排, 视野宽阔,别人昏昏欲睡的空档,她却看见石头路的尽头一直通向天边,天地没有 间隔连成一片,终点居然是一面明晃晃的绸蓝色的长镜子。 镜子!看,镜子! 她还记得她当时喊出来时的那种惊喜之情。 纳木错,在藏语里的意思就是,天湖。挂在天上的湖。是世界上最高的湖,位 于海拔4700米的当雄山上。湖水深蓝,宛如镜面。 有缘人才可见。 她以为她到了天堂。 那一瞬间,她带头失声恸哭起来,想不哭都不行,根本忍不住,心里柔软的像 天鹅绒一样,丝毫不起褶。全体人失控,抱在一起,大哭特哭。 说起这些仆仆风尘的经历之时,我们正穿过东方广场的十字路口,街对面是LV 金碧辉煌的橱窗,霓虹闪耀,不由得攥紧了润恩的手,她的手很怪,一直都是冰的, 怎么握也握不暖,不会出汗一样。 在等信号灯,红色小人禁行的标志亮起,川流不息的车子呼啸闪过,不甚明亮 的光线下,我看见润恩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蓄满了水,那,是纳木错天湖里的水 么? 过了这个路口,已经走了一半。平时从宝善街到凤凰城,起码十站地,不堵车 的时候三十分钟。走路需要一个半小时,还是小跑的。打死我都不干。给多少钱都 不干。可是今天,我情愿这路长些,再长些。 润恩又告诉我。穿过纳木错,下一站是无人区的古格。那是一个孤僻静寂的地 方。 几乎马不停蹄一天一夜才到。 曾经辉煌不可一世的古格,那时已经废墟一派,荒芜,残破,土墙,石阶依次 递增,像横着摆放的高低不同的一摞一摞的罄书。 她爬到古格城堡的石阶最高处,看见到处石壁上都凿着很多很多的小石洞,导 游说,那里乌黑一团的东西是藏人的骨灰混着糯米寄放的石洞,那是灵魂寄居栖息 地。 她不但没有害怕,还把耳朵贴上洞口,喃喃自语,真好,你们都在,住的还习 惯么,很闷吧。我来看你们了,想对我说些什么,有什么讯息要我传递么。 我听得汗毛直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都不害怕的? 她胆子也太肥了吧。 不过,当她说那一刻觉得没有天上人间界限的时候,生命是平等的时候,我鼻 腔一热,由衷地被感染,我想我能明白她沉浸在她自己的小宇宙里那种特定的感受。 她说,死,在拉丁语中的意思,是到众人中去,燃亮熄灭,没有人逃得掉,死 者永远比生者要多,死界也注定比生界要广阔。 她说,人最重要的始终是灵魂,肉身只是一个载体。人终究是会死的,无论哪 个种族何种信仰何种肤色,死时不论是火葬土葬还是天葬,都应有个相对郑重的仪 式,算是对或长或短的一段生命的尊重。 尊重自己,尊重他人,尊重我们存活的这个世界,尊重这个世界里的一草一木 秋冬春夏。 润恩是个特别的人,她身上具备一种感召他人的天然气场。 她说话的速度,音量,语气,语调,感情色彩,抑扬顿挫,五官传神,表情生 动,使人着迷。 世事相通,无彼无我。物质不灭,精神永存。 我被说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阴风在背后,我不敢回头。 是不是我亏心事做多了? 那个,润恩,这两天我们一起去丽江吧。找个民宅住下,我带你沿着酒吧一条 街,一家一家喝过去。我雀跃的邀约。 喂,想什么呢。我和你是那种可以一起出门旅行的关系么。润恩说着,抽出自 己的手,放回大衣兜里。 她知道那么多。 她知道布拉德皮特和安吉利娜茱丽的结婚生子的娱乐头条。也知道法国总统刚 刚离婚而杨二杨娘半老示爱被婉拒的八卦,更晓得央行再次调息的民生大事,是她 告诉我原来的昆明商业银行现在改名为“富滇银行”,听起来更像老字号,特别有 韵味,她知道祥云街把头能买到最糯的蜂蜜炒板栗,岔街十二中旁边喝得到最甜的 木瓜水,六点钟民航路最堵车东风路最拥挤。 和她说话真是有趣,她好像什么都知道,我智商急剧下降,每个字都听着津津 有味,那么平常的事情也觉得新鲜。 看来是真的。读书真的可以培养一个女人的气质,而世界上是真有气质这么一 回事的。 而我一步一步捧着这颗爱慕的心就这样走到了这个女人面前。 我想把我所有一切和美好温暖沾边的东西都给她,却不知她要不要,她签收还 是拒收,我不知道。但已经走在这里了,回不了头了。 到了她家楼下。大铁门还没有关。 送她进了院子。夜来香开的正浓,馥郁香艳。 舍不得放她上楼,近似乎哀求的语气,闹铃,不请我上去喝杯茶? 她倒好,挖苦人,她说,我相信你不喝这杯茶也不会口渴致死。 那让我送你到九楼门口。不然我不放心。 冰箱里有妈妈送来的百合绿豆粥,要不要上去尝一尝,醒醒酒。 我忙不迭的连声介的说好好好好好。 太好了求之不得。 我端着百合绿豆粥,坐在早上座过的位置橘色麂皮沙发里,全部灯打开,如同 明昼,我舒服的伸直腿,这房间到了晚上,有一种金粉金沙的宁静。 她塞进DVD 机一张碟,叫我自娱自乐自己看,她需要工作一会。 她积攒了一周的事情,需要拆看各种信函,出版社的季度计划,并写总结报告, 回复作者的来信,审批稿件,编辑排版封面印刷的确认,和作者商议合同谈判版税, 还有在网上拍买的东西需要支付。已经签收的需要给予放款。还要赶两个八百字的 专栏。 她好忙,忙到只能抬头瞅我笑一下又埋头继续,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噼哩啪啦 的打字,速度惊人,还要打印资料,接收传真,她说,现在她的客户都是美国和印 度那里的海外图书经销商,时差大概八小时,刚刚不耽误。 她在处理邮件的时候,我把电视调到最小声,就在旁边歪着头,看着她。 她喜欢皱眉,咬下唇,或者揉鼻子,小动作多多。 一缕头发掉下来,别过去,又掉下来,索性不管了。表情很无奈,在我看来却 好可爱。 腰间移动电话呜呜在响,是家里的座机。 我悄悄调成静音。不能关闭。关闭回家不好交待。我妈如果找茬,我就说我喝 多了听不到。其实我爹不会找我,他知道我和同学在一起疯。八成是苏姿那个婆娘 在使坏。她就会这手。我不回去,她就赖在我家,用我爹妈来压我砸我。 我这是自作孽。 就那么看着润恩。时间静静流过。在这个女人身上,符合我一切对未来老婆的 梦想,她不必倾城倾国,她不必精通家务,她不必做任何事,她甚至不需要付出, 她就可以赢得我的心。 我说,润恩。 嗯?她太脸望我。 润恩。 你今天怎么突然良心发现没有喊我闹铃。 润恩。 怎么了。 我愿意为你九死一生。 啊哈。其实,你不必九死,你只要为我一生就足够了。 润恩,你能不能租间房子给我。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太空了。我顺便给你 养家护院。 我对犬类向来疏远,谢谢,不必。 你要是能租房子给我,我就不回奥克兰了。 那你是打算把我逼成千古罪人。 我是说真的,我在本地也能念大学。 当初何必千辛万苦的往外奔。 那不是我本意,是我爹妈的意思。 那你应该继续完成他们对你的预设的轨迹。才是孝顺。 现在不是有了你了吗。 别。折了我的寿。 对了,润恩,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太过分了啊,不带这么损人的。瞧不起人啊。 呵呵,不是开玩笑,我喜欢的男人,是你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的那种人。 什么人。 性情纯良温厚,并且包容大度,学识过人,无论我聊什么话题他都能接下去。 有固定的职业,有稳定的收入,视我为掌上明珠,事事以我为重,在乎我的感受, 愿意为我花时间花心思。最最重要的是,他爱我。没有附加条件的爱我。 除了固定工作稳定收入其他我都合格。 缺一不可。 哼,我恶狠狠的说,难怪你现在还没嫁出去,活该,我诅咒你一百年都嫁不掉。 她却朝我展齿一笑。 她对我笑了。 那种笑,毫不介意,全无城府,其实就是不在乎。 一个笑起来有走过万水千山一般从容气度的女人,真叫我心折。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学艺不精,愿赌服输。 我,认了。 我们这算是打情骂俏了吧。这就是情侣之间的开玩笑了吧。 好幸福。 静静的,看着时间一滴一滴流过。 二十九年来她的过往如幻灯片一样,有黑白有彩色,似默片,无声电影,刷刷 闪过。 她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很乖还是很调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有无兄弟姐妹, 她一定很受宠吧。她除了那个流氓,还爱上过什么人,被什么人爱上过?她记得谁 最多? 现在她的生活,容得下我么。 我竟这样的喜欢她,会不会叫她为难? 爱是元气。 爱令一个人勇往直前。 某人都曾是另外某人生命中的至爱。 再糟糕的人,因为有人爱着,被人爱着,也会荣耀和骄傲。 每个人。不管多好的人,多坏的人。每个人。 某人。那个人,也许你不知道他的存在,也许你没有珍惜过他,也许你知道并 且也珍惜,很努力,但还是没有等到花好月圆的大结局。 感情上的事情真是不可预测。 恋爱指南的书上说,要爱尽管去爱,少废话,勿啰嗦。爱这件事,一念之间, 稍纵即逝,现在不爱,就没有了。即使重来,也不是最初的模样。你爱别人,你要 说对不起。被别人爱上,你要说谢谢。 别人爱你,那说明别人有眼光,证明你很有魅力,所以你要说谢谢。谢谢别人 用爱来嘉许你。 你爱别人,很可能你给别人添麻烦了,所以你要和人家说对不起。 爱或不爱,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的事。 是的,在我还不弄懂什么是爱的时候,就已经爱上她了。 对不起,润恩。 我爱你。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