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恩的四封信 如果让我选,我想成为你想念的那个人 此刻,奥克兰正是黄昏。窗外隐隐传来雷声。 将视频下载保存到本地。 然后轻轻一点,删除。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在垃圾箱里,有四封EMAIL ,而这些信我从来没接 到过,没看过,没打开过。 更让我诧异和难受的是,来信人是ring@hotmail。com 。 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覆盖了我的全身。 愤怒的冒烟。 一定是苏姿这个贱人私自登陆了我的信箱截取了我的来信阅读之后并且删除了。 转念一想,凡是看好的方面,幸好没有被彻底删除,只是安静的躺在垃圾桶里, 等着我有朝一日能够看得到。 第一封是在我回奥克兰的当天。 第二封是我回来一个礼拜。 第三封是半年前。 第四封是五个月前。也是最后一封。 第一封: 小天,你还好么。我没有送你,一个是今天开课,另外一个是,我从来不送人, 也不愿别人送我。 在我的人生里,迎来送往,机场码头,都是叫我不开心的地方。 我查了一下,大约14个小时的航程,你自己照顾自己。下了飞机,请给我一个 讯息,上课关机,下了课我会回复你。我知道你的卡只许编发英文和拼音,但可以 接收中文短信,你可以回复英文给我。 让我们做回朋友吧。 小天,我不是木头人。可是我也很清晰,你的人生终点站不是我,我的也不是 你。 我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你也有你的。 我们的现阶段人生目标,没法一致。 我等不起你。 不要总是和你妈作对。阿姨也是为你好,我不想成为你们相互敌对的理由。那 不是我想要的。 如果我的孩子,在十九岁的时候跟我说他要和一个二十九的人在一起,无论我 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一样,跟阿姨一样,坚决投反对票。 我能理解你的妈妈。 我一个外人都能理解,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也试着理解,好吧。 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我喜欢你好好的。 第二封 结束了。第二周末结束了。 仍记得第一周末,你走的那天开课,也是这样的,有惊喜,有感动,眼泪混着 鼻涕跟下雨一样,无法停歇。 今天出了第二周末。现在是夜里一点四十。身体上其实已经很疲倦很疲倦了, 我三天才睡不到十个小时。可是,就是睡不着,数羊数到十几万。 气数已尽的肉体,遇见精力旺盛的灵魂,毫无悬念的,一败涂地,败下阵来。 我整个人还沉浸在那种震撼当中。 这三天,是我此生最难忘的三天。这样说一点也不夸张。 你知道我对遣词用字是很节制的。 当中经历了很多很多的环节,是被精心策划设计过的,尽管如此,我的心还是 被虏了。 我是个很重视切身体验的人。我相信直接经验。 当地报纸上指名道姓的说,公司的培训被说是洗脑,或是传销。纷纷扰扰的猜 测和旁敲侧击的暗讽。 我想笑,爆料者,被采访者,那些报道中的路人甲乙丙的,隐去真名实姓的, 甚至都没上完整个课程中途下车的,没有走完全程的人,怎么有资格来评论一件事 的始末和好坏呢? 盲人摸象和一叶障目原来专门形容他们的啊。 如果不走的更远,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走多远。 他们能区分什么是传销么。传销的特质他们知道么。 没文化真可怕。无论真相怎样,多数人只愿相信他们想相信的部分。人云亦云, 以讹传讹。 武士论文章,多半是道听途说。文人谈武事,更是纸上谈兵。 我想,当事人最有发言权。 小天,你说,如果一个培训,这个培训顶多算个工具,但这个工具能令你更自 身更加融入这个社会,和人相处更加和谐自如,和家人的关系更亲密,让你更爱自 信,自爱,自律。着实是有益处的,是有价值的,那么被洗又何妨? 没有任何损失啊。 反而有得赚。 我个人觉得,那些报道大可一笑置之。没必要去看难看的人,去听难堪的话。 最好的课程,再好的培训,都是为人本身服务的,不是么。人才是最大的受益 者。 其实LP一点也不神秘。我们在幼稚园的时候全部都学过的。饭前饭后要洗手。 早起早睡身体好。自己的事自己做。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拿。有好吃的要分给伙伴 和家人,有好玩的要和朋友一起分享。这些,明明我们小时候都有的,只是在成长 的刀光剑影当中,被藏了起来。所以我们变成了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外表光鲜 亮丽,但内心却越来越不快乐或者模糊了快乐定义的人。 LP归根结底讲的是,对待生活的一种态度。 好了,反正你也不是LP,不说这个了。 明天要去听一个讲座,公司举办的,主题是《女人的智慧从何而来》。 其实我内心亦有答案。 女人的智慧,和男人一样,思考生活,体会生活,尊重生活。不断的学习,经 历,累积,总结,面对结果,接受失败,确认自己,承认有行不通的,坦然放下, 再接再厉,重新再来,图谋再举。 渐渐,聪明升华到智慧。 是这样的吧。 你觉得呢。 呵呵你看我一直在说我,你呢,你怎么样,过得好么。 上次的信,你还没有回我。 给我你的消息。 第三封 小天,你知道么,我太喜欢猫了。 喜欢猫,特别特别的喜欢,喜欢到了不能拒绝的地步。街上看见横穿马路的, 院子里自行翻垃圾桶找食的,在车棚上面懒洋洋眯眼睛晒太阳的,保持警醒设防的 从不和人亲近的,不管白猫黑猫黄毛花猫,只要见了,都忍不住看了又看,看了再 看,看完还想看,一步三回头,回看又回看。 我的个人社服是去小动物流浪协会做义工。 LP期间,我要完成十四周,每周至少一小时。 你知道我对和人的交集应酬的兴致和能力向来不高。 我每周都和这个城市里流浪的小猫打交道。 去年秋天,我路过一集贸市场时,发现一个卖烟的摊主将一只白猫装进塑料袋 往地上摔,我上前制止无果,还被嘲讽为爱管闲事。 小天,你见过猫会哭么。 我发誓你如果见过,再也不会忍心坐视不管。 当时那只猫看我的眼神,那么哀伤的眼神。我怎么也忘不了。做梦也常常梦见。 SO,来做义工,也算还愿吧。 主要工作是极力ENRO社区为辖区流浪猫搭猫舍、设置投食点、筹资做绝育手术。 几个礼拜下来,见太多悲惨事件,小猫的生命被人类随意践踏虐待。我们人类 才是最残忍的。 我和这个城市里的很多人一起为救助保护小动物而努力着。我帮他们洗澡,带 他们去结扎,努力培养他们对人的信任和亲近,这里的猫都是被遗弃的,身上和心 灵,或多或少都有伤,大毛瘸了一条腿,小乖两只眼都被剜了去,点点没有耳朵, 齐根剪掉的,还有大雪,大雪浑身都是被钉子扎过的窟窿。 我很难过,为什么我们人类对付起手无寸铁的小猫们,竟然那么下得了手,狠 得下心? 每次去,我都会心里疼得要死。好长时间缓不过来那股子疼的劲。 外界的人不关心也不知道,在动物保护道路上,到底有多少人、什么样的人、 在什么样的状态下做着什么样的努力。 我明白,个人的力量太渺小,光靠我们几个人,这种救法,永远救不完,我们 得呼吁全社会爱护动物,只有全民行动起来,才会有成效。只有建立动物福利的法 律制度,才能从根本上遏制人们遗弃、虐待动物的行为。全球已有100 多个国家都 制定了动物福利法,包括许多比我国落后的非洲国家。但是我国还没有相关的宪法。 我们民间组织自发的,一直在呼吁动物福利。 一提起动物福利,就有人说,现在人的福利还没解决呢,说什么动物福利,岂 不是天方夜谭?真是吃饱了撑的。 这时我就说,动物福利与人的福利不同呀。人的福利是如何改善生活条件,动 物福利是如何活下来。这是两回事呀。 我们不指望人们对小动物救助义工所做的牺牲和付出有多了解,我们只想人们 能够对这些猫猫们手下留情,多一些包容。可以不喜欢他们,但是,别伤害他们。 这也是奢望么。 (这一封估计写完存档了,没有立刻发送。因为后面有一行备注。我还注意到, 没有出现它们,而是他们。在润恩心里,猫和人是一样平等而有尊严的。) PS: 小天。此刻心情沮丧到冰点,浑身的力气好像都抽光了。我难受的快要吐了。 干呕了半天,什么也吐不出来。整个肠胃,翻江倒海,我直到现在还是不能接受这 是真的。 要不,你打我一下吧。 我总觉的在做梦。这个梦做的太累了,怎么也醒不过来。 小天呐,我感觉非常辛苦。 有一个在一起做义工的,叫顾诚,挺好的一个男孩子,平时也挺坚强乐观的, 今天终于顶不住了。 上一周是他去救助一只被虐瞎了双眼并从高楼扔到地面而抢救无效的三花猫, 上上一周是去救助被放进滚水里煮的掉了毛褪了皮的一只土猫。 而今天,有个小姑娘给他打电话,说她奶奶养的一只猫上午不见了,有人看见 奶奶家隔壁的饭店正准备活剥猫皮。她和奶奶听说以后立刻赶快去看,正是她家的 那只猫,她们要求店家放生,可是无耻的店家说:“你咋能证明是你家的猫?你有 猫证吗?你能让猫承认吗?” 老太太报了警,叫来派出所民警,可民警说他们管不了,处罚没法律依据。 顾诚跑到现场去协调,想让店家认个错,但没有成功。 “可怜的猫猫,别说生命权受尊重了,连相当于家庭财产的地位都得不到,坏 人可以随意处置小猫而不受任何束约处罚。这叫人情何以堪?” 这是他走之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回到家,他洗了澡,抽了根烟,烟还没抽完,就从自家窗户跳了下去,十九楼, 地面都被砸出一个浅浅的坑。 二十米处就是他的店铺。他是个浙江小男孩,本分,勤快,吃苦耐劳,其实再 奋斗个三五七年,就可以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可是,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表达他对这个世界的厌倦和不满意。 他店里的员工哭得死去活来。 他那么爱猫,为什么不爱自己。 那些员工问我。 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一直在反省,如果当初我不把他带进这个范畴。不请求他和我一起做社服救 助流浪猫的话,这一切都改写了,都不会发生了。 信教的人都说,自杀的,进不了天堂。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间接送 他到地狱。 下一个从高楼下跃的,会不会是我?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结束一些事情,总是会收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第四封 对不起。小天。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说对不起。 那个,我,婚了。 呵呵,是军婚。他三十三岁,是个副团长。能干吧? 具体工作还保密。连我也不清楚。每天都在不停写材料写文件。有时候凌晨一 点半他还在线上加班。把工作当全部,是个很认真的人。 他年纪其实不大。低调内敛。话又少。 总是给人忍不住想要和他说话的感觉。却无论相不相识。 与他交谈。总是微笑以对。目光专注。表情淡然。极有分寸。令人有好感。 他随身带了一本天文学的书。说是第一次见面送我的礼物。 喝咖啡的间隙,他认真的问我相不相信有外星人。带着不可思议的天真和坦诚。 这人单纯的像外星人,十分有趣,有时怪异,但不突兀。 在我的生活大环境里,这般人物,难得一见。 乍一见。心里澄明。 该如何形容他呢。 他说,万物有方法,但是爱本身,必须干净。 我觉得是时候了,放弃孤芳自赏。 上海一劫,误我半生。之后这些年。信赖的都是些更为黑白分明更为爱憎清澈 的感情。 想起东京爱情故事里,莉香回忆起往事时,她说,正因为有了那时候的我,才 有了现在的我。 是的。就是这样。 他叫我想起亦舒在她的二三事里写过这样的话,如此情深。却难以启齿。原来 你若真爱一个人。内心酸涩。反而会说不出话来。甜言蜜语。多数说给不相干的人 听。 若非小溦紧在耳边念叨你的名字,我竟不愿想起你了。 要说多少次,要重复多少遍,要声明多少回,真的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我真 的不是你所有爱过当中最爱的那个人。 我不是,我自己知道。 我们就没有开始过。 相爱一定要双方你情我愿,皆大欢喜,但是分手或散场,只要其中一个人的心 先离开了,留下另外一个在原地,无论怎么等,等多久,事实都已成立。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问自己,这是哪里,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快乐么。呆 多久。 这一次我也一样。 结婚于我,是旅程中的必经停站,年纪到了,心境也能接受了。年过三十,应 为自己打算,再浪荡来浪荡去,亲者痛仇者快,后果不堪设想。 二十岁的时候,我想要热烈的熊抱,无穷无尽的甜言蜜语,茶饭不思的恋爱的 感觉,是那种刚刚分开两小时,冲个凉洗个澡,没等到第二天,挨不到天亮,已经 开始想念,巴不得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黏在一起。 而如今,我只想要个伴。 要一个生活大方向上一致的伴侣。一起上路。带我去吃炒年糕,喝鸭血粉丝汤, 陪我看通宵电影,无论我想聊什么,都洗耳恭听,半夜可以把他摇醒,要他出去给 我买一包凤梨酥。 我想要,而对方愿意给。 时间刚刚好。 太早了我不会珍惜,太迟了我又觉得等得倦,即使等到也没意思,在的等的过 程当中耗尽心力体力。 所以,就是他了。 因为没有摆酒,所以知道我结婚的人不多。 婚礼很简单。几个人一起吃了顿饭,喝了一箱香槟。 香槟不算酒,顶多算汽水。 我没有随军。我有自己想做的并且喜欢做的事,我不能放弃。 那个军区在城郊,附近是一家很著名的医院。每次打车,说他们部队的番号没 人知道,但是一说医院,都知道。 我不会煮饭,他也习惯了食堂。 他工作起来没有时间概念的,幸好宿舍和办公室只有三分钟的路程。 晚上七点官兵一起看新闻联播,然后是政治学习,晚上吹了熄灯号,整个军区 一片安静。 白天看得见士兵在踢足球和操练。 那是另外一个世界。 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世界。 近在咫尺。但我一点也不熟悉和了解。 我很慎重。 实在是见过太多把感情当儿戏的人了。 世间太多虚情假意,最不缺的就是没有重量的男欢女爱,俗称狗男女。 他喜欢我,从未犹豫,也从不和别的女人作比较。 对身边的异性朋友,有风度,也有距离。这令我安心。我很害怕和别人共享或 分享某个人或某件事。 我喜欢一对一的简简单单的感情。 我每次只能爱一人。 就只有一颗心,人多了,没地方装。 爱情具有排他性。一定是自私的。而一段感情关系里,三个人已经算是交通拥 挤,弄不好还会撞车肇事,遍体鳞伤。 他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忠诚。 我自问能做到并能做得好。 我们婚后仍然保持着拍拖时候的习惯,他每周可以出来两小时,按理说,他的 军衔级别是可以自由出入的,可是他太忙了,起草各种机密文件,重要电函。早上 进入办公区就开始手机锁在柜子里,下班才能打电话发信息。只有他找我,我永远 找不到他。 如果运气好,不加班,可以外出一整天。 可以一起吃饭,时间允许,还能看场电影。 只是,为什么明明爱着,我心里还是会空荡荡的呢。 半夜里调频固定在FM95。4 。 听得一首好歌,杨乃文的《祝我幸福》。三分之一的时候,歌词澄净,旋律优 美,听得我手指轻轻的抖,我听得见内心深渊的回响。 这些年的过往,一一浮现,无论做过什么,自某处被亏欠的,又自别处一一补 偿得到。 我不急,随遇而安,看看生活到底能把我带向哪里。 小天。 我很幸福,真的幸福,却渴望得到你的,祝福。 祝我幸福,好么。 所有的信,到了这里,嘎然而止,没了尾声。 我马上百度,输进杨乃文祝我幸福七个字。打开第一个连接,MP3 的格式。 音响里缓缓传来清淡如云的歌声。 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歌,我都不舍得一下子听完,我担心听了以后这辈子再也 听不到这么好听的歌了。 满天星星在眨眼他陪在我身边轻声细语温柔的眼看着我的脸 一枚戒指在我眼前是他的诺言爱我永远 山顶上的微风吹心跟着四处飞我为了什么掉眼泪夜色那么美 一段回忆翻箱倒柜跟着我在追想的是谁 我很幸福真的幸福却渴望得到你的祝福从今以后牵他的手心为何逗留 我很快乐真的快乐却还是觉得依依不舍他的肩膀给我力量才能将你放 好想听到你说祝你幸福只想听到你说祝你幸福 才听到“一段回忆翻箱倒柜,跟着我在追想的是谁”我已经受不了了。 我阖上眼。努力的把身体靠向椅背。双手合抱枕在脑后。胸腔里涌起一股酸楚。 眼泪就那样轻轻的滚了下来。 眼前浮现那个女人的脸。 每次我喊,润恩。她都别转过脸,看住我,用个单字,嗯? 表示她有听到,表示问我什么事。 每次我都是嘴痒,没有事要说,就是想喊她的名字。 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想喊她的名字,RING,闹铃。润恩是别的男人的了。 润恩已经结婚了。原来,润恩也会结婚的。 结婚对于我和她来说,曾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可是,她竟然结婚了。不是和我。 人总在最重要的一刻失手。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