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楼屋内。夜。 人影:“摘下你的蒙脸黑布。” 黑衣人:“我要是不摘呢?” 人影:“那你就只有一件事可办。” 黑衣人:“哪件事!” 人影:“留下遗嘱。” 黑衣人发一声冷笑:“只怕留遗嘱的时间也没有了。” 话音未落,手一抬,一道刀光向人影飞去。 噗!人影显然被刺中了,接着便是咚的一声,发出一声重重的身躯倒地的响声。 楼梯上。 一个人像幽灵似的问了出来,向楼上轻手轻脚走去。 她是纤云格格。 楼屋内。 黑衣人看着倒地的人,发出一声冷笑,猛地摘下脸上的黑布。 她是果妈。 果妈向倒地的那人走去,倒地人也蒙着脸。 果妈一把扯去他脸上的黑布,是徐放鹤。 楼梯口。 纤云格格踮脚往楼屋内看去,一眼看见了徐放鹤和果妈,大吃一惊,差点失声 叫起来。 她脸色惨白,急忙躲入一处角落里,隔着门朝屋内看去。 楼屋内。 果妈踢了徐放鹤一脚,冷冷地:“你刚才说错了,留下遗嘱的,该是你自己。 可惜你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是吗?”徐放鹤突然睁开了眼,“我真的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果妈一惊,往后一跳,对着徐放鹤举起了枪。 徐放鹤仍躺在地上,抬起手,手指间夹着果妈的那把短刀,示了示,手指一松, 刀落地。 他笑了笑,道:“现在,你只要动一动手指,我就死定了,对么?” 果妈:“是的,你死定了!” 徐放鹤:“趁我还没死,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果妈:“我从不听男人讲故事!” 徐放鹤:“为什么?” 果妈:“男人的故事里总有一个傻瓜女人。” 徐放鹤:“那是愚蠢的男人办的事。我的故事里,只有傻瓜男人,而没有傻瓜 女人。” 果妈:“闭嘴!你骗不了我。你想引我中你的圈套。” 徐放鹤笑了笑:“其实,你已经中了我的圈套。” 果妈冷笑:“是吗?我的手枪却没有这种感觉。” 徐放鹤:“我说的正是你的手枪。我的故事其实很简单,只有一句话——一个 聪明的女人拿着一把没有子弹的手枪对着一个傻瓜男人——故事完了。” 果妈:“你是说,我的手枪里没有子弹?” 徐放鹤抬起另只手,手指一松,一把子弹劈劈叭叭地落了地。 果妈一怔,抬起手枪,看了看弹匣。 就在她分神的一刹那,徐放鹤已经腾身而起,飞起一脚,踢飞了果妈手里的枪。 枪落下了楼梯。 果妈知道上当已经晚了,身形一闪,对着徐放鹤的门面就是一脚。 此脚之快,如闪电一般,徐放鹤被踢中,重重地撞在书箱上。 果妈紧接着又是踢出一串连环腿,将徐放鹤踢得没有还手之的余地。 徐放鹤躲闪着,终于抓到一个机会,朝着果妈扫出一脚,果妈重重地跌在地上。 徐放鹤扑上。两人在地上滚打起来。书箱倒下。两人从书堆中爬出,又扭在一起打 得难分难解。 果妈体力不支了,被徐放鹤在肋下捣了一拳,身子一软,仰面倒下。 徐放鹤压在了她的胸脯上,果妈喘起了粗气。 徐放鹤在果妈的脖间嗅了一下,笑道:“好香!都说女人有三香,体香,汗香, 心香。可我要补上一香:血香。” 说罢,他取出一把小刀,在果妈的面孔着晃了起来。 “你要杀我?” “你在问我,还是问这把刀?” “问你。” “那你就问对人了。——是的,我想杀你。” “你要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人会死得明明白白。” 果妈突然笑起来:“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徐放鹤:“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感觉到,你对我动情了。” “错,我从不对上年纪的女人动情。” “那硬邦邦顶着我下面的是什么?” “是枪。” “什么枪?” “手枪。” “不对!枪不会藏在那地方。” “又错了,男人的枪只有藏在那地方才安全。” “闻所未闻。” “这是因为,没有一个女人会想到夺她性命的子弹会从那地方射出的。” 果妈冷然一笑:“你,徐放鹤,是个江湖恶棍。” 徐放鹤突然一把扯去果妈的假发套,连同假脸皮一同撕了下来,露出的是一张 漂亮绝伦的美女脸。她是窦天衣。 徐放鹤笑了起来:“果然是窦天衣!也许你还不知道吧,不是恶棍就不会压在 一个女人的胸脯上同她聊天了。——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来这里干什么?” 窦天衣:“看来,你同意和我说话了。” 徐放鹤:“我同意和一个女人说话,是因为这个女人比我还会说话。” “你在抬举我?” 徐放鹤突然腾身一跳,站了起来:“不,你又错了!” 窦天衣也从地上爬起:“错在何处?” 徐放鹤:“本人从不喜欢抬举女人,而是喜欢拥抱女人。”没等窦天衣再开口, 徐放鹤一把抱住窦天衣就往楼梯口走。窦天衣的双臂顺势紧紧箍住了徐放鹤的脖子。 楼梯口角落。 纤云格格贴站在暗处,听着徐放鹤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徐放鹤抱着窦天衣,从纤云格格身边走过,往楼下走去。 刚要跨下楼,窦天衣突然在徐放鹤的脸上重重地吻了起来。 徐放鹤站停了。 “怕了?”窦天衣的声音妩媚入骨。 徐放鹤垂下了脸,两张嘴唇胶合了了一起。 纤云格格看着惊呆了,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突然,徐放鹤猛地伸手往窦天衣的一只手腕一拧,一把小刀咚的一声落地,戳 在了楼梯上。窦天衣一拳打在徐放鹤脸上。楼梯上响起了两人滚下去的重响。 纤云格格正要叫喊,她的嘴被一只男人的大手捂住了。她惊恐地回脸,骇得身 子一软,晕了过去。捂住她嘴的是关天涛。 马车内。深夜。 马车奔驶着。 关天涛抱着纤云格格坐在车厢内。 “小姐,小姐。”关天涛轻喊。 纤云格格睁开眼来,惊声:“你是徐放鹤?” “不,是白玉萧。” “白玉萧?”纤云格格一把推开关天涛,重重地打了关天涛一个耳光,怒声, “你抱着我干什么?” 关天涛松开了手。 纤云格格惊道:“我刚才在哪?” 关天涛:“小姐在荷花楼。” “荷花楼?我去荷花楼了?” “是的,小姐去了荷花楼。” “我……我看到什么了?” “小姐看到了两个人。” “两个人?谁?” “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他们是谁?” “男的是徐放鹤,女的是窦天衣。” 纤云格格终于想起了刚才发生的这一幕,猛地喊道:“停车!” 马车没有停。 纤云格格推开车厢门,要往外跳。 关天涛又一把抱住了她,大声:“小姐!你不要命了。” 纤云格格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关天涛:“小姐要去哪?” 纤云格格:“你管不着!” 关天涛:“我是你的保嫖。” 纤云格格:“你滚开!我现要不要保镖。什么也不要!” 她在关天涛的手背上重重咬了一口。 关天涛大声:“你告诉我!到底要去哪?” 纤云格格暴声:“我要找徐少爷!我要找徐少爷!” 关天涛的脸发起青来,手松开了。 “停车!”他历喝。马车猛地勒住,马长嘶,车停了下来。 纤云格格跳了下车,朝原路狂奔而去。 关天涛脸色如铁,看着纤云格格远去,眼里蓄满了痛楚…… 西湖边茶楼。日。 一壶龙井茶冲出壶嘴,碧绿的茶汤冲人两只紫砂盅。 徐放鹤往竹桌上放下壶,对着坐在对面的窦天衣笑道:“上好的龙井茶,请!” 两人执盅,一饮而尽。 徐放鹤:“你是故意让我抓住机会得手的。” 窦天衣:“你不笨。” 徐放鹤:“你之所以要让我得手,是因为你还是想对我重复说那句话,要与我 联手对付你的父亲。” 窦天衣:“我与你既然会在荷花楼见面,那么,我们就说说荷花楼吧!” 徐放鹤:“如果我没有说错,你不是第一次到这幢楼来。” 窦天衣:“如果我没有说错,你和我一样,也想在荷花楼里找到十八颗金头的 线索。” 徐放鹤:“不,我要找一个为了得到十八颗金头而在荷花楼杀人的人。” “这人,也许就是我呢?” “不会是你。” “为什么?” “如果是你的话,你不会夜里到荷花楼来。” “这又为什么?” “因为只有夜里,我最有可能在荷花楼。” “你既然知道那杀人者不会夜里到荷花楼去,那你自己为什么还要在夜里潜人 荷花楼等这个人?” 徐放鹤:“我等的不是这个人,而是一个与此人有关的人。” 窦天衣:“这人是谁!” 徐放鹤看着窦天衣,笑了笑:“是你。” 窦天衣哈哈大笑:“不,我怎么可能与杀人的人有关呢?” 徐放鹤:“当然有关。因为,在你的身后,已经被这人的眼睛盯上了。” 窦天衣一怔:“什么意思?” “因为,”徐放鹤喝了口茶,放下茶盅,“因为,你也想得到那神秘莫测的十 八颗金头。” 窦天衣:“你是说,只要想得到金头的人,背后都有一双被盯住的眼睛,而且, 这双眼睛是死亡之眼?” “对,是这样。” “那你的背后呢?” “我的背后,当然也和你一样。” 窦天衣笑着摇摇头:“不一样。如果你不信,现在可以回头看看。” 徐放鹤回过头后,吃了一惊——茶楼的门口,纤云格格在狠狠地盯着他。 西湖边。 纤云格格急步走着,徐放鹤跟在后头。 徐放鹤:“云姑娘,你听我解释,我并没有背着你跟谁幽会……”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纤云格格一脸恨色,边走边捂起了耳朵,“我不要 听你说!不要听!” 徐放鹤:“你不听,我也要说!云姑娘,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 纤云格格:“我不想知道她是谁!她就是天上的九仙女,地上的九尾狐,我也 不想知道!” 徐放鹤:“她不是九仙女,也不是九尾狐,而是九面人!” “九面人?”纤云格格一惊,“什么叫九面人?” 徐放鹤:“就是长着九张面孔的人。” 纤云格格:“长着九张面孔多好哇!多耐看哇,一会儿是西施脸,一会儿是杨 贵妃脸,一会儿是昭君脸,一会儿是……” “一会儿是白骨精脸。”徐放鹤打断了纤云格格的数落。 纤云格格:“你舍得说她是白骨精脸?” 徐放鹤:“不是舍得不舍得,这个女人,就是白骨精。” 纤云格格:“你不怕她听见,拧你的耳朵?” “格格!”徐放鹤沉下了脸,“你听我说,我并没有必要向你解释什么,我之 所以还有兴趣对你说这些,是因为我不想你坏我的大事。” 纤云格格:“我坏你什么大事了?不就是坏了你和那女人的大事么?” 徐放鹤一脸凝霜:“格格,如果你还想和我徐放鹤在一起,你就不要再说这种 无聊至极的话。——我说的大事,就是找到十八颗金头。” 纤云格格:“找到十八颗金头,跟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徐放鹤:“有关系。她也和我一样,在找金头。” 纤云格格:“她?她也在找?她算什么东西?就凭她这张花狐狸似的媚脸,也 不像是办大事的人。” 徐放鹤:“你小看她了,她可是吃过洋面包的。” 纤云格格:“吃过洋面包算什么?我还吃过羊杂碎哩!” “云姑娘,你能听我一句话吗?” “这要看你说的是什么话。” “你不要过问我和她之间的事!” “就这话?” “就这话。” 纤云格格猛地大声叫起来:“好哇!徐大公子!你如今找着了一个长着九张面 孔的美人儿,就不想让我纤云格格过问你了?——行!你记着,从今天起来,我纤 云格格再也不过问你了。你想捧着九张脸这边儿亲亲,那边儿亲亲,怎么亲都跟我 无关!你走吧!我不要再看到你!” 徐放鹤的脸渐渐发起青来。 纤云格格怒声:“你走不走?” 徐放鹤:“不走。” 纤云格格:“你不走,我走!” 徐放鹤:“不再回头?” 纤云格格:“不再回头!” 徐放鹤:“就为了一个与我毫无瓜葛的女人,值得这样吗?” 纤云格格冷然一笑:“毫无瓜葛?你看看你的脖子上,印着什么?——印着这 个女人的口红!” 徐放鹤抬手往脖子上摸了摸,手指染上了红色。 他一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纤云格格咬着唇,发疯似的跑远了。 徐放鹤看着纤云格格的背影,失望地摇了摇头。 路边,缓缓地跟随着纤云格格的马车,赶车的是关天涛。不用说,这一切都看 在关天涛的眼里。 孤山石径。 窦天衣:“看来,你无法征服她。” 徐放鹤的声音暗哑:“我真不明白,一个女人发起火来,竟会如此厉害,让男 人不堪一击。” 窦天衣:“也许你也已经看出来了,纤云格格是真心爱你的,要不,她不会发 这么大的火。” 徐放鹤:“如果一个女人靠发火来表达她对一个男人的爱,这种爱能长久吗?” 窦天衣:“这要看男人是不是真心爱着这个女人。如果真心爱着这个女人,就 绝不会计较。” 徐放鹤:“不对。男人越是计较,越是说明这个男人爱着这个女人。” “是吗?”窦天衣冷然,“这么说,徐少爷真的是非常爱纤云格格了?” 徐放鹤没吭声。 窦天衣:“为什么不说话?” 徐放鹤:“把爱说出了口,未必是真心的。” 窦天衣:“你是说,爱在心里才是真爱?” 徐放鹤回过身来,看着窦天衣:“你,真心爱过男人吗!” 窦天衣沉默了一会儿:“爱过。” “他离开你了?” “离开了。” “很久了?” “很久了。” “你还想把他找回来?” “不,找不回来了。” “为什么?” 窦天衣又沉默了一会儿:“你真想知道?” 徐放鹤:“你可以不告诉我。” “不,我可以告诉你!”窦天衣的脸色苍白起来,一他死了、“ “我也这么想,他已经死了。” “可你并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是我打死的。” 徐放鹤并不吃惊:“我想也是你打死的。他背叛了你?” “不,正相反,他直到死还非常爱我。” “你打死他是因为你无法再爱他,是吗?” “对!一个女人一旦发现自己无法再爱那个男人的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就 是让枪说话。” 徐放鹤:“我明白了,你和他玩轮盘赌了?” 窦天衣笑起来,笑得令人不寒而栗。 “笑什么?”徐放鹤道。 窦天衣:“我笑你对这个死亡游戏产生了好奇。” 徐放鹤一笑:“对,我非常好奇。” “咚”的一声,窦天衣的左轮手枪已经扔在了石桌上。 “噗”的一声,徐放鹤的一颗子弹也扔在了石桌上。 窦天衣目光疯狂地看着徐放鹤:“这么说,昨天晚上,在荷花楼,你是真的爱 上我了?” 徐放鹤:“应该说,是你爱上了我。” 窦天衣:“你看得很准。” 她将手枪里的手弹退尽,将徐放鹤的那颗子弹卡进了弹匣。 “能告诉我吗,你为什么对这个游戏充满了好奇?”她把枪放回石桌,又问。 徐放鹤:“我想,等枪声响过以后,我与你,谁也不必再找谁了。因为,我们 之间有一个已经死去。” 窦天衣:“知道谁会死吗?” 徐放鹤:“当然知道。” “谁?‘”你!“ 窦府大门外。 纤云格格的马车驶来。关天涛停住车,打开车帘,扶着纤云格格下车。 纤云格格:“别碰我!” 关天涛缩回了手。 窦府师爷过来,欠欠身:“小姐回府了。——有一位先生,在府上等您好一会 儿了。” 纤云格格:“留名帖了吗?” “留了。”师爷把名帖双手递给纤云格格。 纤云格格打开帖子,看了一眼:“唐四指?” 她笑了声:“多怪的名字!”匆匆随师爷走进府门。 关天涛默默地看着。 纤云格格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关天涛喊:“姓白的,把车厢打扫一下,别偷懒!” 关天涛没做声,目送着纤云格格。 石径上。 石桌上,摆着那支手枪。 窦天衣:“你既然认定我会先死,那么,你就有把握你自己不死,是这样吗?” 徐放鹤:“是这样。” 窦天衣:“这么说,你准备打第一枪?” 徐放鹤:“是的,打第一枪。” 他握过了手枪,缓缓抬起,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慢!”窦天衣道,“你想到过自己死吗?” 徐放鹤笑了笑:“没有。” 窦天衣的脸又一次惨白如雪:“很好!看来,是我必死无疑了。我和你这样做, 仅仅是一个玩笑?” 徐放鹤看着窦天衣:“你说呢?” 窦天衣:“如果你想通过这个玩笑来考验我们间的联手是不是值得,那么,你 现在已经有结论了。” 徐放鹤:“你没有说错。谁想与我徐放鹤一同做事,谁就要有不怕死的勇气。 可是,结论只有在枪响之后才能知道!” 窦天衣:“枪声一响,我与你的合作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徐放鹤笑:“错了。一个活人与一个死人合作,不是更能出死人生吗?” 窦天衣笑了:“很好,开枪吧!” 徐放鹤扣动了扳机。 “噗!” 枪轮滑过了一格,枪声没有响。 徐放鹤笑了,把枪放回石桌:“该你了。” 窦天衣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白皙的手向着手枪伸了过去。 她抓起手枪,眼睛看着徐放鹤,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徐放鹤微笑着看着她,抽出自己的折扇,打开,轻轻地扇着。 “不说声再见吗?”窦天衣道。 徐放鹤:“应该你对我说。” 窦天衣高耸的胸脯起伏着:“好吧,我说!——徐放鹤,再见吧!” 骤然间,她掉转枪头,对着徐放鹤的前额就是一枪。 几乎在就枪响的同时,徐放鹤手里的折扇“哗”的一声收拢了。 窦天衣垂下枪,怔怔地看着徐放鹤。 耸在徐放鹤脸前的折扇静止了一会儿,扇面慢慢展开。 一颗弹头从扇骨间落下,落在石桌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嘿嘿嘿嘿……”徐放鹤笑了起来。 “嘿嘿嘿嘿……”窦天衣笑了起来。 徐放鹤:“记住,今后开枪,千万不要对准男人的脑袋。” 窦天衣:“你也记住,今后玩轮盘赌,千万要看准对手卡了几颗子弹。” 话音刚落,她抬起手枪,对着徐放鹤的礼帽连开了两枪。礼帽上出现了两个窟 窿。徐放鹤摘下礼帽,看着还在冒烟的枪眼,脸上这才显出了一丝惊愕。 府内花园月门外。 纤云格格换了一身衣服,脚上也穿了一双新鞋,人还在月门外,老远就问: “谁是唐四指?” 牛嬷嬷和八哥紧随在她身后。 “鄙人就是唐四指!”传来女声女调的嗓音。 纤云格格:“是个女人?” 花园桥亭。 纤云格格走上桥亭,打量着站在亭子里的一个胖女人:穿着一身宽大的花布衫, 脑后盘着个坠马髻,宽盆大脸,鼻子扁扁的,下巴却长着几根黄黄的胡子。 “你就是唐四指?”纤云格格问。 唐四指弓弓身,抬起左手,神神宽大的衣袖,露出一只大手,叉开手指,在纤 云格格面前晃了晃。 纤云格格差点笑出声来。这只手上,只有四根手指。 “原来你只有四根手指!”纤云格格道,“所以名字就叫唐四指。” 唐四指:“小姐好眼力!” 纤云格格:“你说话像个女人,可你的下巴上却长着胡须!我问你,你到底是 男有还是女人?” 唐四指:“这要看我人在哪儿。” 纤云格格:“什么意思?” 唐四指:“我人在家里,就是个男人;人在外头,就是个女人。” 纤云格格捂嘴想笑:“这么说,你是半雌半雄、不男不女的人?” 唐四指:“不对,我是在家是男,在外是女。” 纤云格格:“此话怎说?” 唐四指:“在家的时候,我干的都是男人的活,所以就是男人。” 纤云格格:“那你在外干的都是女人的活,所以就是女人?” 唐四指:“我在外不干活。” 纤云格格:“那你怎么在外就是女人了呢?” 唐四指:“我在外说话像女人,所以就是个女人。” 纤云格格:“那你在家里不说话?” 唐四指:“说话。” 纤云格格:“那怎么没人说你是女人?” 唐四指:“因为我家中只有我一人。” “只有你一人?”纤云格格笑道,“不对吧?只有一人,你对谁说话?” 唐四指:“对东西说话。” 纤云格格:“什么东西能听得懂你的话?” 唐四指:“只有一种东西。” 纤云格格:“什么东西?” 唐四指:“玩的东西。” 纤云格格纳闷:“玩的东西?什么叫玩的东西?” 唐四揭露出女人一样的笑脸,道:“这正是我来找小姐您,想告诉的事儿。” 窦开源客厅。 唐四指抱起案桌上的一只粉彩大瓶,像拍婴儿似的拍了两下,又抚抚瓶上的釉 面,看了看花式,抬起脸:“这东西,好玩。” 纤云格格:“你让我到窦先生的客厅,就是想告诉我,你说的好玩的东西,就 是一只瓶子?” 唐四指:“这可不是一只瓶。” 纤云格格:“那是什么?” 唐四指:“玩物。” 纤云格格:“你是说,这瓶,可以拿在手里……玩?” 唐四指:“能玩。不能玩的,就不能叫瓶。” 纤云格格接过瓶,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手沉,并不好玩,脸色难看起来,回脸 问站在门边的牛嬷嬷:“牛嬷嬷,你玩过瓶吗?” 牛嬷嬷摇头:“没有。” 纤云格格问八哥:“八哥,你玩过瓶吗?” 八哥:“玩过。” 纤云格格:“在哪玩过?” 八哥:“不是我玩过。” 纤云格格:“哪是谁玩过?” 八哥:“我见老鼠掉进瓶里,玩得可欢了!” “很好!”纤云格格高高举起大瓷瓶,重重地往地上一扔,道,“那就让老鼠 好好玩吧!” 粉彩大瓶摔得粉碎。 唐四指笑起来。 纤云格格:“你笑什么?” 唐四指:“我笑你会玩了。” 纤云格格:“会玩了?” “是的,小姐会玩了。”唐四指道,“玩瓶,就是玩响儿。” “玩响儿?”纤云格格不懂。 唐四指:“觉着这响儿好玩的,才是大玩家。” 纤云格格重声:“唐四指,本姑娘忙着呢。你找本姑娘到底想要说什么?有屁, 快放出来!” 窦府马车房。 关天涛在擦洗着车板。马在吃着草料,打着鼻喷。关天涛换了桶水,爬进车厢。 他擦洗得很认真。突然,他的目光停在车座上。一串闪闪发光的钻石手镯。关天涛 拾起手镯看着。他微微一笑,似乎悟到了什么,将钻石镯子放进了衣袋。 窦府客厅。 唐四指急切地说:“小姐别走!听唐四指把话说完。” 牛嬷嬷和八哥齐声:“小姐,别听这阉人的。走!” “走,回房睡觉去!”纤云格格往厅外走去,“今儿是怎么了,老是碰上晦气 人!” “莫把福气当晦气啊!”窦开源从门外进来,笑道,“云姑娘怎么要走了呢?” 纤云格格:“窦先生,这人是干什么的?” 窦开源:“唐四指先生可是我的朋友哦!——来来,坐下,坐下,唐先生来找 你,是有大事要谈。” “又是大事。”纤云格格重重吐了口气,“好吧,有什么大事,请后四指先生 快说吧。”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将胳膊一抱。 窦开源给后四指丢了个眼色。 唐四指笑了笑,道:“听说云姑娘是京里来的千金,这趟来江南游玩,随身带 了几件上好的瓷器?” 纤云格格:“这又碍着你什么了?眼红,想要几件去?” “不不,”唐四指道,“唐某不敢有此奢望。今日来见小姐,只是想请小姐取 出几件瓷器出来,让唐某开开眼界。” 纤云格格:“说了半天,你是想看看我的瓷器?” 唐四指:“对,就是这意思。” 纤云格格问窦开源:“窦先生,你的这个朋友,不是姓唐,是姓绳吧?” “姓绳?”窦开源没转过弯来。 纤云格格:“喜欢一圈圈绕弯子啊!——喂,唐四指,莫非是你想要我把那瓷 器几扔地上听响儿吧?——我可告诉你,有人已经对我说了,我带在身边的那几件 瓷瓶,可是乾隆皇爷爷的心爱之物,一只瓶子能换一条街!” 唐四指指着地上的碎瓷片儿:“云姑娘可知你刚才摔了的,能换什么吗?” 纤云格格:“能换什么?” 唐四指:“换两条街。” 纤云格格:“我不信,谁的瓶儿都没我的瓶儿好!” 唐四指:“你的瓶儿是乾隆爷的,这只瓶儿,可是康熙爷的!” 纤云格格低声问窦开源:“真这么贵重?” 窦开源点点头。 唐四指一笑:“不过,这只瓶子是仿的。” “仿的?”纤云格格叫起来,“难怪!我摔的时候,你就说摔得好。原来是仿 的。——是谁仿的?” 唐四指:“你应该问,是哪样的手仿的。” 纤云格格:“哪样的手?” 唐四指抬起左手,神神衣袖,露出缺了一指的手掌:“这只手。” “这么说,是你仿的?” “若不是我仿的,我敢让你摔吗?” “我明白了!你想拿走我的瓷瓶,也去照仿?” “不是拿去,而是看一眼。” “看一眼?你看一眼就能仿?” “小姐不信?” “不信!” 唐四指笑了:“不信的话,何妨一试?” 纤云格格:“牛嬷嬷,八哥!你们去把我的那几对瓶子抱来,让唐四指看一眼。” 牛嬷嬷和八哥面露难色。 “怕什么?”纤云格格大声道,“仿出一对来,我就拿真的摔着听响儿玩。” 唐四指:“不不,要摔,就摔仿的。” 窦府门外。夜。 窦开源送着唐四指出来。 窦开源低声:“都看清了?” 唐四指:“看清了。” 窦开源:“你能照着仿得丝毫不差?” 唐四指狡黠地:“难说。这要看用的是什么料。” 窦开源朝跟在身后的师爷一递眼。 师爷紧上一步,将一张银票递给后四指,沉声:“这可是一千大洋。两对乾隆 斗彩天球瓶,可是九龙彩绘的。什么时候交货?” 唐四指接过银票,看了看,塞进帽檐,笑道:“我又不是头回跟贵府做这门买 卖。一个月后,看货!” 窦开源:“不行,半个月。”压低声音,“记着,半个月后,我有一笔大东西 要让你做。” 唐四指笑了:“不会是让我仿一枚皇上的玉玺吧?” 窦开源冷哼一声:“我要你仿的,可比玉玺还贵重。” 唐四指:“那就是皇冠龙袍了?” 窦开源:“别多问了,到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轿厅的拐角口,关天涛在默默地看着。 纤云格格住屋外。夜。 关天涛照例站在门外。 门声一响,纤云格格走了出来,看了看天上的星星,自语:“今夜无月,多好 的星星!” 关天涛:“是的,星星很好。” 纤云格格回头:“你插什么嘴,我又没跟你说话。” 关天涛:“我也没有跟你说话。” 纤云格格:“那你说给谁听?” 关天涛:“说给我自己听。” 纤云格格:“见过老太太是怎么吃东西的吗?” 关天涛:“见过。” 纤云格格:“我说的是掉光了牙的老太太。” 关天涛:“也见过。” 纤云格格做了个无牙老人吃东酉的样子:“是不是这样?” 关天涛看着纤云格格的怪脸相:“是这样。” “这么说,你是长眼的。”纤云格格脸一沉,“既然见过,你怎么还这般无耻?” 关天涛皱眉:“无耻?” 纤云格格做着扁嘴模样:“像这样——无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