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莫琼文奄奄一息的躺在纽约的一家公立疗养院里,她知道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 在她的身上插了好多的管子,帮她维持生命,让养份能进入到她的体内。 她得了厌食症,她甚至看到东西都会嘿心、反胃,只见她的体重直线下降,由五十 五公斤到五十、四十五、四十……到现在她只剩三十七公斤,一副骨架而已。 她不是因为减肥过度而得到厌食症。 她是因为心碎。 是的!一个心已经碎掉的女人,对食物还能有什么胃口?吃东西只能填饱肚子,却 无法缝合她心上的每一道裂痕,所以她决定安安静静的死去,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也不 要给任何人带来痛苦,一心想投入上帝温暖的怀抱申,进到天堂里。 只是,真的有天堂吗? 她能到天堂吗? 莫凡悄无声息的站在病房门口。他接到信说他姊姊快要死了,他排除万难的来到纽 约,一下飞机就拦了辆出租车到这里,顾不得这里的车资有多吓人。 看到他姊姊时,他呆了!只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他的记忆中,他姊姊琼文身材丰腴而结实,不是风一吹就会倒的女孩,但现在他 看到的,却是在床上,只需要用一根小指头就可以推倒的女孩;琼文不只是皮包骨,也 失去了昔日能令男人驻足、眼睛一亮的外表,她的皮肤枯黄,两眼空洞无神,脸上失去 她这年纪该有的娇艳光泽。直到这一刻,莫凡才真正的相信他姊姊快死了。 莫琼文感受到一股注视,她有些吃力的转过头,看向病房门口。“莫--凡--” 她断断续续,而且惊讶万分的叫道。她不知道在她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她的弟弟--她唯 一的弟弟,她在孤儿院中一起长大的弟弟--泪水就那么流下了她的脸颊。 莫凡缓缓走向病床,每一步对他来说都像是锥心刺骨的折磨,但他挺直了高瘦的身 体。在一剎那间,他体验到一种说不出的沉痛,使他在瞬间彻彻底底的蜕变,因为他知 道他将失去他姊姊,他唯一在乎的人。 “你来了。”她握着已经站在她床边莫凡的手;他们姊弟的感情一向亲密,他们必 须如此,因为在这阴恶、无情、冷酷的世界中,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支柱。”是谁通知你 的?” “你的室友。”他痛苦但是坚定的耸音说。六岁以后他就没有再流过一滴眼泪。那 年,因为父母离异,他们被送进了孤儿院,试想,连父母都不要他们了,更何况是那些 自顾不暇的亲戚。六岁的莫凡已稍稍解事,且异常的早熟,他告诉自己绝不再掉一滴泪, 因为他知道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事,只会显得自己更加软弱而已。 即使现在这一刻,他除了痛心,却没有泪水。 “哈曼太多事了。”琼文费力的一笑。 “为什么?”他的手不着痕迹的由她的手中滑开,在为他姊姊感伤之余,他还有一 股愤怒在。 他们姊弟俩互相扶持了二十年。她照顾他,他保护她,好不容易她念完了大学,拿 到了奖学金到美国留学,他以为他们姊弟已经可以苦尽甘来,他在台湾的每一分、每一 秒都花在奋斗和赚钱上面,他发誓他和他姊姊都绝不再过苦日子,过有一顿没一顿的生 活,没想到生活就快要有改善之际,他姊姊却要弃他而去。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太残酷了! 琼文一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能告诉她弟弟说她是为了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才弄到这个地步的吗?他们姊弟 一起吃了这么多的苦,看了那么多人的冷眼,尝尽了生活的折磨,但是她却学不会怎么 看人。 她能说她是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而慢性自杀的吗? 她不敢说。 “姊!至少让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死。”他接受了事实。 莫凡的眼神中有着深沉的了解和无奈,他知道他救不回他姊姊的命,但是在送终之 余,至少他要知道为什么。 “我--”她一脸的茫然。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厌食。” “莫凡--” “为什么?” “我的心已经死了。”她终于轻声的说:“我的人还没有死,但是我的心却早已经 死了。” “为了男人!”他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说,看着他姊姊那张已经没有生气的脸,他 知道他没有说错,他姊姊没有逃过情关这一劫。 她点点头,有些惭愧。 “他拋弃你?”莫凡平静的问。 “他爱上了一个比我富有、比我漂亮,可以帮他少奋斗几十年的女孩。他想钱想疯 了。” “这样的男人,值得你为他付出生命?” “我爱他。”一句话就道尽了她的至死不悔。 就为了这三个字?!莫凡觉得可笑,觉得荒谬,觉得女人的爱情逻辑有待商榷。 “莫凡!我知道你无法体会我的感觉,你说不定会觉得我傻,认为我是不是昏了头、 中了邪?但是爱情就是这么回事,你以后就会知道,一旦真正的付出之后,往往就没有 回头的机会了。” “他知道你的情形吗?” “他来看过我一次。” “只来看过你一次?”莫凡握紧拳头。 “莫凡!他已经做了选择,而当他做出选择后,他已经不能再给我什么或再为我做 什么了。天天来看我就能救活我吗?我的心已经死了,在他选择另一个女孩时就死了。” 琼文偷偷的拭去眼角的泪。“我对不起你!莫凡!我知道我对你承诺了很多事,也知道 我们姊弟有很多共同的目标,但是--” “给我他的名字和地址!” “没有用。”琼文的嘴角挂着无可挽回的笑。“你打他一顿,甚至杀了他都没有用, 他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莫凡!我们姊弟早就学会也了解到这是一个现实、残酷的世界, 别怪他!是我自己想不开。” “我无法原谅你。” “莫凡--” “姊!你叫我怎么原谅你?”莫凡由窗户望向疗养院内的草坪,他的姊姊就要死在 这里,死在异邦的土地上。 “求你……”琼文伸出手,无助的想得到她弟弟的谅解。“莫凡,我要死了!我要 在死前知道你已经原谅了我。” 莫凡没有回头看他姊姊。他的心此刻被撕扯着,被刀割着,被针刺着;琼又一死就 得到解脱了,但他呢? 他所有的努力都失去了意义。 “莫凡!”她用尽了仅剩的一些力气。”我是个没有用的女人,我教你要坚强、要 独立、要勇敢的面对一切,别人要我们倒下时,我们更要站得挺直,只要我们姊弟携手、 同心,我们可以渡过所有的难关和艰苦,但是我做不到!莫凡,你要做到,你要为我做 到!” 他回过头,看着他的姊姊。 “莫凡!以后你要更坚强,我会在遥远的另一方看着你,为你祝福。” “你想回台湾吗?现在?” “死在哪里都一样。”她并不在乎这一点。“你会留在这里?直到我……”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他抓着她的手。“你不会一个人孤独的走。” “莫凡……”她泣不成声。 “别哭!”他阻止道:“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眼泪了,哭并不能使事情变好。” “你一向都顽固得令人不得不服。” “不这样,我怎么生存下去?” “莫凡!如果我有你的一半坚强就好了。” 他无言以对。如果他早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他宁可斩断自己的一条手臂,也 不会让他姊姊只身到美国,她非但没有完成学业、更上层楼,反而因为虚幻不实际的 “爱情”,将死在异乡。 他不甘心。 “你走后,我还要通知谁?” “谢谢哈曼一声,她每个星期都会来看我,她对我一直很好。” “‘他’呢?”莫凡抑制住心中的那股熊熊怒火。“不必告诉‘他’吗?至少你们 有过一段情,不让‘他’表示一下心中的哀悼之意吗?” “我宁可他不知道我因脆弱、承受不了分手的打击而死去!” “如果让我知道他是谁,我会--” “莫凡!当我死后,就让一切随着我的死而一笔勾消。他也只是想早点过好日子, 谁不想?”她对所爱的男人依旧是爱多于恨。“如果他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们就不该怪 他。” “姊--” “莫凡!这一刻及未来短暂的日子里,我有你就够了,至少我亲爱的弟弟就在我的 身边,这就够了……” ※ ※ ※ 半个月后-- 莫琼文在莫凡悲痛的注视下死去。死前,她喃喃地叫着一个名字,一个莫凡永远都 不会忘记的名字。 又过了一个星期,他处理完姊姊在纽约的琐事后,带着姊姊的骨灰,搭上西北航空 回台湾。在踏上飞机的那一剎那,终于,他流下了眼泪。 ※ ※ ※ 沉芸生看着手中这份薄薄的薪水袋,再乐观的人都要度紧眉头,大叹日子难过。其 实,经济不景气,不被裁员已经不错了,连IBM这种大企业,在美国都要裁掉两万人 了,减点薪水算什么? 别人羡慕她有直而乌黑的长发,事实上是因为她舍不得花两、三千元烫发;别人夸 她有不用化妆就能倾倒众生的容颜,她真想说如果她买得起名牌的化妆品,她就可以倾 国倾城了。 她知道自己的美,如果她有钱打扮,她会更美、更引人注目,但是她的钱,每一分、 每一毛都必须花在刀口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她一向乐观,而且非常的幽默,照理说,她不该如此;她有个酗酒、好赌、不怎么 顾家的父亲,母亲是认命、不敢大声说话的传统妇女,哥哥在娶了有钱的老婆后就不怎 么和家里来往,这个家就靠她那一点薪水维持,她也潇洒的接受这个事实。 当然,她偶尔也会有不平之鸣,但是她说说就算了。衣服够穿、干净、简单就好, 化妆品用多了伤皮肤,而且打扮得太花枝招展、招蜂引蝶也非她所愿,她一向如此安慰 自己。 当薪水交到沉母的手中,沉母抽出五千块给她时,她却只拿了三张千元大钞。 “芸生--” “这个月的薪水少了两千。” “那我们就省着点用。”沉母不忍的说:“你在外面上班,三千块怎么够用?你教 妈怎么安心,这个家--” “妈,你又来了!” “我知道你的付出,但是--” 沉芸生反倒过来安慰她妈:“我除了车钱也花不到什么,午饭有你亲手做的便当, 晚上又是回家里吃,我花不到什么钱的。” “芸生,你真是一个乖孩子!” “我想坏也难喔!谁教我有一个好妈妈。” 沉母眼睛一红,偷偷的背对着女儿拭泪。所有的母亲都喜欢生儿子,认为下半生只 能靠儿子,女儿是赔钱货,嫁出去就足别人的;她也有儿子,但是这个儿子似乎并不能 给她保障。 丈夫好赌、喝酒,即使赚了钱也留着自己用,她在知道丈夫不可靠后,就把希望寄 托在儿子的身上,结果儿子在美国结了婚,娶了个有钱的太太,回来台湾后住在别墅, 但是对他自己的父母亲、妹妹却没有实质上的经济援助,偶尔回来转一下,塞个三、五 千,然后就又一阵时间没有下文。 她有媳妇,媳妇却像蜻蜓点水般的久久才来一次,没有叫过她一声妈,没有煮过一 顿饭给她吃、伺候她一天过,好象瞧不起她这个婆家。 她灰心过、沮丧过,但是在丈夫没用,儿媳不怎么孝顺的情况下,她至少还有一个 好女儿,一个教她窝心、教她觉得没有白生的女儿。她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女儿的身上了。 “芸生,你的命不好,现在我只能每天祈祷你嫁一个好丈夫。” “我不想结婚。”她搂着母亲的肩。“我喜欢当你的女儿,不想当别人的太太。” “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爸爸和你哥哥。” “既然这样,我不嫁什么好丈夫,我要嫁有钱的丈夫!” “芸生!有钱并不能保证你的幸福。” “但可以让你过好日子啊!” 沉母的心一酸。“芸生!妈是个认命的女人,我不想过什么好日子,我只求你能幸 福,吃好、穿好、住好并不一定能让一个人快乐,我只是心疼你为了这个家,过得这么 节省、寒伧。” “妈,我觉得这样子很好呀!” “你愈是这种不自私又宽厚的态度,愈是教我--” “妈!我的耳朵--” “如果你哥哥有你的一半孝顺就好了。”沈母抢白。“攀上了有钱人就忘了自己的 根,以为我们看他发达了,只想从他那里挖钱似的,我们要的只是那种天伦之乐、一家 人团聚在一起的感觉,念了博士又怎样?他在美国的生活费、学费,你这个做妹妹的还 出过呢!” “哥有哥的生活,他现在有他的家庭,如果他不想和我们走得太近也就算了,何必 弄得大家痛苦。” “芸生,苦了你。” “妈,我哪天不是笑口常开、嘻嘻哈哈的过日子?”她也真的是一个乐观的女孩。 “每天吃饱、睡饱,健健康康的,我很满足了!” “如果你爸爸有点责任感--” “爸也还好啦!至少不乱搞女人,打打牌、喝点酒也就算了。”这会儿她又替自己 的爸爸说话,在她的逻辑里,好象没有真正的坏人。 “芸生,你太善良了!” “我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她振振有辞。 沉母不由得笑了,女儿是她的开心果,是她的宝贝,也是她日后的依靠。以前她一 直希望生的都是儿子,现在她则感谢上天给了她一个女儿,也彻底的改变了她重男轻女 的观念。 如今,她后悔生了一个儿子,她希望她生的都是女儿。 ※ ※ ※ 嘴上说日子过得去,但是沉芸生还是不得不兼差。报上的分类广告写着:晚上七时 --十时,文字、数据处理。她先打电话问过,也打听了下,是一家正派的公司,虽然 成立不过三年,但是信誉不错。 她和一群人坐在会客室里等着,她并不觉得紧张或焦虑,反正不成再找,对她而言, 没什么大不了的。 隔着透明玻璃,莫凡一眼就注意到那个不施脂粉,衣着朴素,长发秀丽的女孩,他 直觉的对她有好印象,觉得这是一个还没有被社会这个大染缸污染的女人。 他忍不住的多看了她两眼,她的眼神清澈且充满希望,手不经意的拨弄着她的长发, 一会把头发拨到颈后;一会又把头发弄到胸前,她不像是紧张,倒像是在排遣无聊的时 光似的。 莫凡很少在瞬间欣赏或接受一个人,特别是女人,但是这个女人却令他有异于往常 的反应。 “那个头发最长的女孩由我来面试。”他下达命令。 人事主任一副错愕的表情,这种面试的小事一向轮不到公司的总裁亲自出马,而且 总裁一向只决定大事,不准别人拿小事去烦他,今天却像吃错了药似的,而且只面试一 人,不过,这些想法人事主任只敢放在心里,不敢说出来。 “排第一个好吗?”人事主任必恭必敬的说。 “第一个、最后一个都行。”们是老朋友似的。 “泡咖啡?”她瞪大了眼睛。 “你不喝咖啡吗?”他反问她一句。 “你没说错?” “我很会泡咖啡。” “一个高高在上的总裁给一个兼差的小职员泡咖啡?”她像见了鬼似的。“就算你 是美式作风的人,也不要这么吓人,我担待不起。” “我不是总裁,你也不是兼差的小职员。” “是你该去看脑科,还是我得去看耳鼻喉科?”她诧异地委婉说道,她总不能当他 的面说他疯了吧!“我看我去看好了。” “沉芸生!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所以你不是兼差的小职员,我也不是‘高高在 上’的总裁。” “我不习惯。”她还是老话一句。“我真的非常、非常的不习惯。” “你会习惯。”他向她承诺。 “你很‘习惯’替别人决定事情?” “如果我觉得是有益时。” “你想你会不会太主观了一些?” “几乎没有,在我成功、爬到现在的地位后,几乎没有。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 ‘高处不胜寒’?”他很费力的绷着张脸,事实上,他想笑。 “所以找最好识趣点的让你去替我泡咖啡?”她的下巴不自觉地一扬。 “最好是如此。” “如果我不喝咖啡呢?”她想反抗他。 “公司里应该有红茶包。” “如果我也不喝红茶呢?” “沉芸生!你存心要我下不了台吗?”他近得已经可以嗅到她的发香,而那股发香 撩拨着他,使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子似的。 “总裁大人!”她故意装出一副惶恐状。“虽然我只是晚上兼差,但是你的事,尤 其是和那些名媛淑女的韵事,在我们这些兼差的同仁中也广为流传,据说你坚守兔子不 吃窝边草的原则。” “你听那些小道消息?” “我的耳朵并不聋。” “你可以自己去证实这些“传闻口。” 沉芸生真的有些恼火,白天上一天班已经够烦了,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晚上这三 个小时的兼差已经算是透支体力,她很疲倦了,却还要应付这种原先她料不到的事。这 家伙是不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想换青菜豆腐? “莫凡!”她突然直呼他的名字。“没有这一万块我可能日子会苦一些,但还不至 于饿死。” “沉芸生,这不是性搔扰。”他提到目前最热门的话题。“我也不是要你做我的情 妇,你还不够格!” “谢谢你!” 他站起身,将原先他坐的椅子摆回原位。“我不和你争,简单的回答我一句,咖啡 或红茶?” “白开水。” “你要白开水?” “我就是要白开水。” “很好。”他暗暗赞赏道:“现在像你这样的女人多不多?” “像我这样?” “有自己主张,不被人牵着鼻子走,不怕‘恶势力’,而且敢于表达自己真正的想 法,面对‘威胁利诱’不为所动的,多不多啊?”他正色的问着她,好象她真的有这么 好似的。 “希望你不是明褒暗贬。” “我不会拐弯抹角。” “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让我把事情做完好吗?”她看看表。“现在可不是早上十 点半。” “我会送你。”他告诉她。 “搭公车很便宜。” “沉芸生!等我们争完这一点,大概已经十一点了。”他似乎是在讥笑她的好辩。 “放弃你的固执吧!现在我先去倒你的白开水,而你完成你的工作。” 她只能看看他的背影,一肚子气无处发泄。 ※ ※ ※ 莫凡在送沉芸生回家前,他们还一起去吃了消夜:简单的清粥小菜,还有担仔面。 她本来是想严词拒绝的,但是她饿坏了,人在饥饿时总会违反自己的原则,而她印 证了这一点。 说是两个人吃消夜,但是莫凡看的时间比吃的时间多,和沉芸生相处的机会愈多, 时间愈久,他就愈发现在她身上有些可喜的优点,她不矫揉造作,乐观开朗,说话不会 咬文嚼字,但也不会言语乏味,她自然,她平实,她令人感到舒服、自在。 “谈谈你的家庭。”他不自觉地带着命令的口吻。 她没理会他的话,注意力全摆在面前的一盘小菜上,有海带、猪心和大肠,都是她 最爱的。 “‘请’谈谈你的家庭。”他换了个问话的方式。 她停止筷子。“我的人事资料上有。” “我不想看那些没有生命的文字,我宁可听你亲口说。”他拿出烟。 “你为什么不谈谈你自己?”她反将他一军。 “我?” “是啊!你会好奇,我也会好奇,何况我还没有你的人事资料呢!”她又夹了片猪 心,沾上酱油膏。”难不成你是那种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人?‘以身作则’ 你懂不懂?” 他的神色有些漠然,似乎满懊悔问了这个问题。如果他不回答她的话,以她的个性, 她一定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是,他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沉芸生没有催他,好象他回不回答都没有关系。她一口一口的喝着汤,筷子像在玩 似的挑着面条,她差不多饱了,也准备打道回府。 “我在孤儿院长大,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他只用了两句话就把他的前半生交代完 了。 她愣了下,微微的张口,不相信他的经历是如此平凡,而且这么“简单”的交代自 己二、三十年的生活和岁月。 “你说完了?” “说完了。” “但你其实什么也没说,不是吗?” “我说了,这就是我到目前为止的生平。” “那我只能夸你非常懂得‘说话的艺术’。”她话中带刺的说。 “现在轮到你了。”他坚持道。 “我能用两句话就说完吗?” “如果你的经历和我一样的乏味。” 她不想和他一样的狡猾,何况她的家庭也没什么不能谈的,就算登不了大雅之堂, 也还没有到羞于启齿的地步。“小家庭,爸爸自由业,妈妈是家庭主妇,我哥成家了, 然后就是我。” “你可以说得生动、精采一些。”虽然他从六岁以后就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至 少他还有姊弟之情在支撑他,给他鼓舞,虽然他姊姊已不在人世,但他曾经拥有过。 “除非你是在口报复口我。” “人是相对的,你多说我就不会少说,既然你少说了,找也就不会多说。” “你讲究公平?” “我不占人便宜,但是找他不想吃亏。” 她的话令他不觅得莞尔一笑。很明显的,她是一个爱恨分明,而且敢爱敢恨型的, 有个性却不偏激,固执得可爱。 “所以你已经介绍完你自己了?” “就是这样。” “其它的必须靠我自己发掘?” “我想是人之常情吧!”她用一种半是疑问、半是肯定的语气说道:“山珍海味吃 多了总会想尝尝青菜豆腐。莫凡,咱们‘门不当户不对’,我不喜欢成为别人玩玩的对 象。” “你为什么主观的把我想得这么恶劣?”他玩味的问道:“我以为你是一个有智能 的女孩,你应该很会看人,但是我发现你已经把我定型了。” “因为我不是一个常作白日梦的女孩。” “你没有在等白马王子?” “白马王子?”她的语气带着不屑。“很抱歉!我不看言情小说,我也过了风花雪 月的年纪,如果我存着幻想,就不会晚上兼差赚钱,我会把时间花在交男朋友上面,期 待有天能嫁个有钱人,做少奶奶。”她肯定的摇头。“但是我不幻想,我宁可脚踏实地 的赚钱,缘分来时,我会找到那个有缘人。” 他想为她的话鼓掌。“所以我这种人配不上你?” “换个方式说,”她俏皮的一笑。“我高攀不上如何?我该配的是普通人。” “那岂不糟蹋你。”他的眼中有笑意。 “龙配龙,凤配凤,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健康,至少我不会有天突然从天堂掉到地 狱。生活并不一定要刺激,我喜欢平静。” “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会有这么成熟的想法?” 沉芸生本来不说的,也许是莫凡的态度够诚恳。“我想是因为看了我哥的例子吧! 他娶了一个有钱的太太,但从此失去了尊严,没有一点男子气概和做男人的样子,我不 觉得他娶对了人,我们家境连小康都谈不上,他却娶了个有万贯家财的富家女,不配嘛!” “也许你哥是想改善你家的生活状况,也许他爱那个富家女。” “如果他们爱着彼此,他们一定会善待对方的家人,我不知道我哥对他老婆的家人 如何,但是我那个嫂子却把我家当狗屎,她到我家的次数连五根手指头都数不完,不过, 我也不怪她,要她放下身段当小媳妇,我看是不容易。” “你很会替别人着想。” “不然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我对你颇有好感。” “喂!别开这种玩笑!否则我会把你的好感和喜欢当场丢回你的脸上。” “反正你再找兼差的工作不难?”他笑道。 “对!只要我肯吃苦。” “你真是威武不能屈!” 也许是他用词不当,也许是她吃饱了、喝足了,心情愉快,他们都不约而同的笑了。 这一笑,拉近了他们不少距离。 “沉芸生,灰姑娘的故事多动人。” “莫凡,那是骗小孩的!” “那些令人传诵的童话故事说不定会发生在你的身上。”他的眼神热烈。“人都需 要一个梦想,一个使自己去面对平凡生活的梦想。”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何不由你自己来发掘。” 他们的对话到此为止。莫凡走向面摊的老板去结帐,而沉芸生则陷入沉思。她哥哥 的例子已摆在面前,她还有勇气再拿自己去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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