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食堂开饭的时候,几千工人麇集一处,如同兵蚁大战,蔚为壮观。有的窗口专 卖包子,有的窗口专卖米饭,各排一队,龙飞蛇舞。遇上好吃的,队伍更是排出十 丈远。白二宝不管站在哪儿,只要一见浦小提进了食堂,就张牙舞爪大喊大叫: “我在这儿呢,我给你站队了。”工人们一阵哄笑,浦小提不理他,站到队尾。 浦小提出了厂门往东,白二宝也不跟着了,独自向西。浦小提到了环卫局,看 门人已经换成了一个中年妇女,还没等浦小提开口,就说:“我不是告诉你多少遍 了吗,没有一个叫浦小提的人,也没有给浦小提的信。”浦小提彻底绝望了。高海 群的父亲已经调走,家也搬了,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浦小提突然很恨高海群,觉 得自己太傻,把一句敷衍的话当了真。她再看一眼环卫局的大门。很长一段时间里, 她对这门都有异样的亲切,从今天开始,她厌恶这个门了,决定以后再也不来了。 白二宝的工作区域和浦小提紧连,就像两个并肩劳作的农民。臂膀是他们的镰 刀,金属板就是成熟的稻子。他们埋头倒动金属板,热汗肆无忌惮地挥洒。刚开工, 白二宝和浦小提脚前脚后,相差不到一尺。干着干着,距离就拉开了。浦小提再熬 炼吃苦,体力上也赶不上人高马大的白二宝。白二宝拎转金属板,好像抚平一块糖 纸。浦小提看得发呆,从心底羡慕白二宝那一身腱子肉。没做出不登环卫局大门的 决定之前,浦小提对白二宝的一切殷勤视而不见,现在再看白二宝,反感就减低了。 白二宝也敏锐地感到了这种变化,干得更加起劲。中午吃饭的时候,割舍了自己酷 爱的面条队,排了包子队,大呼小叫地招呼浦小提。浦小提还是默默地站到了队尾。 饭后上班,又是两人并肩倒动金属板。浦小提翻着翻着,突然发现自己这一行 的板子,被人提前翻过了。就像割稻子,人各一拢。割着割着,突然发现自己的田 垄越来越窄,原来有好心人帮你提前把稻子放倒了。浦小提昂起酸楚的肩颈,看到 白二宝正在前头为自己翻板。须臾间又感动又觉没有面子。擦擦汗说:“白二宝, 你狗咬耗子。谁求你来了?你赶紧回你工作面去!” 白二宝说:“不识好人心,我是心疼你!”浦小提说:“谁要你心疼!管好你 自己。”说话的口气不由自主地像上学时的中队长。浦小提不用这种口气说话还好, 此话一出,白二宝立刻抖擞精神,面前的这个小女工,毕竟不是当年颐指气使的好 学生了,看着旁人离得还远,白二宝说:“小提,你是我的阶级姊妹,我不心疼你 谁心疼你!”浦小提说:“不许你叫我小提。只有我们家的人才能叫我小提。”白 二宝不屈不挠地说:“我就不能成为你们家的人了吗?我偏要叫你小提———小提 ———小提……” 浦小提又急又气,忙放下自己手中的金属板,摘下手套去堵白二宝的嘴。工作 面的通道本来就窄,白二宝一手抓着金属板,又要躲开浦小提的抓挠,一个趔趄, 手中一滑,湿漉漉的金属板就直直地滑脱下来,正正地砸在了脚面上。嘶啦一响, 工作靴腐蚀出一窝大洞,金属板的犄角猛扎进去,白二宝哎呦一声,跌趴下去。若 不是浦小提鼎力相助,白二宝半个身子就栽进了电解池,会被蚀成一套骨架。 车间里一时鸦雀无声。这是最怕发生的事故,人一旦蘸上了电解液,不死也得 脱层皮。所以,平日里千叮咛万嘱托,就怕出事,还真正就出了事。 浦小提的师傅好瓜子跑过来说:“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叫救护车,快送医院!” 白二宝的师傅老病是当班的负责人,看了看现场,沉稳地说:“白二宝,你就是伤 了自个儿,也该在你的工作面上,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白二宝痛得龇牙咧嘴,脑子却还不糊涂,知道这是师傅要救他,马上就坡上驴 :“小提人小力弱,差点跌到电解池里,我来救她,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