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起之卷人去空流水(4) 香墨仍旧噙着那抹笑意,望住神像半晌,才对身后随侍等人淡淡道:" 你们 都下去吧。" 侍婢等人刚要福身应是,却被香墨的话截住:" 退得远远的,有多远退多远, 我这里用不着你们。" 侍婢等人偷偷觑她的神色,不敢再言声,悄无声息地出了来凤楼。 等到无了人,香墨唇际的那抹笑意才陡然消失,她缓缓跪在了观音像前。 观音像为白瓷雕塑,胎薄釉色剔透光亮,被透过宝扇窗的金色阳光一照,微 影憧憧,莹润如堆脂,胜似白玉雕成。已记不得是谁送来的,只记得人说这是一 尊甚为吉祥的观音像,圣佛开光,九九八十一日的普门颂祈福。所以观音如花眉 目都是笑如弯月,天作神瑞,吉祥美满。 香墨目不转睛地望着,心被不知什么尖锐的物体狠狠刺入,扎得极是疼痛。 可手依旧缓缓合十起来,喃喃地用几乎自己都无法听清的声音道:" 我恨,我好 恨,我恨得自己的心都无法再感觉到,我恨得五脏六腑都已破碎,好似重新接成。 " 我不恨皇后杜氏,她是个可怜人;我不恨太后李氏,她是个可怜人;我更 加不恨婕妤范氏,她何尝不也是个可怜人?我无法恨当今的天子,大陈的皇帝, 他是我妹妹所爱的人,亦是个可怜人……" 说到这里,香墨忽然沉默,举在颚下 合十祷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捏了起来。良久,她又极轻地开口:" 大慈大 悲的观世音……我所恨的,你知道吗?我恨的是这个把女人当作餐桌上的点心、 把女人封闭在鱼缸之中玩赏的皇朝——陈氏的皇朝!" 来凤楼四面镶嵌着洪福齐天的宝扇窗挡不住午后的阳光,顺着镂雕的空隙, 照拂在观音像上。过了很久,香墨发现,那神佛的眉目似乎更加欢喜,仿佛一弯 新月,不见世间悲愁。 香墨想笑,终究无法笑出,涂抹了殷红丹蔻的手指按住了唇,喃喃自语:" 我恨这个皇朝,我恨这个吸取了燕脂的性命当作自己养料的皇朝,我好恨……" 载满恨意的身子再也无法支撑,香墨渐渐歪在了案上,头枕贴在光滑的木面, 上好的乌檀木被肌肤的温热浸润,起先变暖,然后依旧阴冷沁芳,似乎不论多久, 都无法暖起。她手不由得抓住案边,指节间死死的力度似要将其寸寸拧碎断裂。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地耳畔传来门帘衣物的窸窣声,此时此刻敢进来的人 是谁,已不言而喻,可香墨恍如未觉,依旧伏在那里。 片刻之后,一双手臂便从身后环住了香墨。陡然带来一阵寒凉扑背,她不由 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身前的那双手在阳光中筋络清明,拇指上一枚硕大的青玉 扳指,更衬得男子的肌肤淡如白玉。 良久之后,封荣才说:" 我们要个孩子吧。" 那声音是淡淡的,幽幽的,小儿般软哝的口吻。 低语似熔化的铁,丝丝络络流溢下来,突地激起香墨的心悸,心腑肌肤激烈 撕痛,仿佛要将她活生生熔铸其中,瞬息,汗水湿透了后背。 封荣恍如未觉。香墨因今日入宫,梳了飞西譬,颈上髻后,分别插了六枝镂 花足金花穗钗朵,阻挡住了他的温存。而封荣的手指却极有耐心地慢慢将那足金 花穗钗朵折下,丢在揉了软金丝和孔雀翎的毯上,便是衬着红绿斑斓,也不过是 成了一簇残骸。 〇 〇 再没了阻挡,封荣一边以脸极为温存地厮磨着香墨的颈项,一边轻轻道:" 我小的时候,甚至是现在也会想,要是一直呆在娘亲的腹内,永不降临这个人世 有多好?娘亲的腹,只是薄薄的一层肌肤,就会遮挡住外面所有的风雨,遮蔽住 外面所有的污秽。蜷缩在娘亲的怀中,永远不要出生……那样该有多幸福?" 有絮温热的丝,在香墨耳后颈项轻轻一勾,仿佛是他叹了口气。 " 香墨,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吧……" 封荣极温柔的手温在她的腹间,却带着炽烫冲入香墨的身体。 他大抵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就在那里,有一个生命在她的腹中,然后固执 地不可挽留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