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转之卷乱山何处觅行云(28) 尊案上的烟火直冲,压得人双目难开,封旭忍不住眯起了眼。 站在李原雍对面的陈瑞,虽向来渊停岳峙,但此时也有些沉不住气,给香墨 递了一个半分寒凉半分戾气的眼色。封荣看在眼中,知道他的意思,不由" 哼" 了一声。陈瑞觉察,垂下眼,眼底下浮挂着暗青。 半晌,香墨眼一转,声调就冷了下来:" 今日万岁爷不想,就算了,你们退 下吧。" 原想开口的李原雍拿捏不准,一时愣在了一边。 院判拿不住这话真假,一时如芒在背地跪在封荣脚下,身上穿着的朱红官服 被汗水一透湿,颜色愈显得深重了,濡湿了一背。 寂静无声的奉先殿内,再没有人敢出声,也不知道怎样接口。 只有随侍内侍,见尊案上优昙钵华炉内的三柱沉香烧尽了,忙碎步上前,重 又续起。 封荣忍不住轻笑,拉住香墨手臂,眨巴着湿润乌黑的眼睛,说:" 谁说朕不 想的?" 顿了顿,话头一转," 滴了这滴血,烦人的事总算了了。四月二十八为 祭药王节,肯定热闹,到时候咱们偷偷溜出去,想也没人管。" 封荣丝毫不曾压低的声音里含有恶意的任性,香墨只有暗自苦笑。这话一出 口,偷溜也变成了明目张胆的出宫。 所有人几乎同时不动声色地侧目向竹帘后的李太后看去,李太后的面色到底 变了变,已经不大好。 紫檀槅扇上凸凸棱棱的雕花,无数的光,透过窗,落在地,碎星一样撒得封 旭满头满脸。他只能纹丝不动地跪在那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面前是尊案的苏 绣蓝缎桌帷,捻金线绣成博古云的繁巧花样,朱红牙子上坠如意流苏,年头久了, 便是每日有人清理,仍永远沾有浮尘。 夏荣冬枯,朝生暮死,连一个物件都难逃灰败,如意万年的寓意便也有些荒 唐可笑了。 封荣的手仍紧抓着香墨,指尖微烫,袖滑落下,露出的腕上堆叠杂乱,以佑 平安的金丝如意结,缠上了包金修补玉镯。看到玉镯香墨脑袋里轰的一声,依稀 似有一桶热油,直直灌顶而下。她的眉霎时皱了起来,心灰地道:" 万岁说好, 自然就好。" 说完,手自封荣紧笼的手指中,一点点抽出。 封旭蓝眼微敛,暗孽渐生,豆大的汗如热油顺着脊背热辣辣地往下淌。耳中 渐渐没了声音,似失聪一般,天地间就只剩了他一人。 他就一个人在这世上挣扎了十二年,不论狂风暴雨,不论痛苦疾病,总要独 自承受。这种孤独,绝无间断,他熟悉得如同自己眼中渐渐转变的颜色,熟悉得 就像自己额角伤痕的形状。 院判终于取了封荣的血,跪在牌位前,颤抖着手,将两个青玉碟子里的血, 混在了盐水碗中。 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案上香烟如飞龙之翼,龙舞欲腾。李原雍和陈瑞的额角,都见了汗。李太后 也禁不住向前探了探身,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只听" 咚" 一声轻响,圆润的血滴落入盐水中,交错而过,就在所有人眼中 花瓣似的盛开,转瞬就融在了一处。 似有人在后背使尽全力一推,封旭的身子猛然向前一弓,几乎跌坐在地。太 阳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斜斜,在金砖上颤抖。 仿佛过了很久,院判这才颤颤地站起身,眼睛默默一抬,才看见李太后的目 光犀利地透过一汪清水似的竹帘,森冷地注视着他。 院判的心" 唰" 地一下,停跳了一拍,他不敢多看,额角都是细密的汗,手 不是不抖,可再抖也不敢打翻了手里的碗,他不情愿的艰涩地迈步转身来至几位 朝臣面前。 " 血是溶的,是青王!" " 是青王。" " 青王……" 朝臣的声音犹如乱麻交织在封旭耳中,已满额冷汗的他感到一丝活络,微微 苏醒了些,嘴唇下意识地抿了抿,竟是微咸微苦的。 他任由这些声音乱下去,理顺不清地乱下去,乱到极致,才渐渐从半梦半醒 中脱出身来。眼中真正看到的,只有面前尊案上垂挂的宪帝画像。 他腿早就麻了,胳膊也被压得血液凝滞一般。被搀扶站起时,他忍不住抬起 头。殿中圆顶上龙云万状,宝相明红,只是一瞬间,记忆中无数的景与人流转, 在身边疾驰掠过,他清晰地记得那有一个极动听的名字,叫做海漫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