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01“Grandpapapa ,你在说什么,带什么路?”安臣腔调里有一股玩世不恭的 味道,让我有些意外。 “臭小子,都说多少次了,叫我外公,别尽给我整些阴阳怪调的名字。”老爷 爷直起腰板,佯装生气地说,他的措辞也很是让我意外,臭小子?有爷爷这么叫孙 子的么?我突然觉得这家人的气氛融洽得可爱老爷爷松手放了那只雪纳瑞,狗狗听 话地跑向安臣,在他脚边讨好地摇尾巴兜圈圈,安臣却作势赶它说:“去去去,去 你妈咪那儿去,别缠着我不放,唉,母狗就是母狗,不同物种的都这么相吸。” “人家姑娘做饭时少了调料,正在外面等着呢,要不你小子骑摩托带她一程, 都是邻里嘛。” “是吗,有姑娘?”安臣在外公面前也不收敛,嬉皮笑脸地说。围墙内的一排 树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我,可我却看得到他。 我本该离开,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驻,一直等到安臣走近了我。他看见了我, 愣了一下,端详了一阵才吹了个口哨喊道:“Hi,girl,迷路了是吧。” 我的脸倏地红了,我在这种花花公子型男生面前向来都没有抵抗力,一边杵在 原地手足无措,一边纳闷安臣怎么变化就这么大呢。 安臣对我打了个响指,摘下鸭舌帽挂到了树枝上,然后朝院落的另一角走过去, 不一会儿,发动机的声音响过后,他骑着一辆摩托车出来了,在离我只有不到半米 的位置突然刹车,他勾勾手指,招呼我说:“上来。”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踌躇了一小会儿,跨坐了上去,银白色摩托车的流线外型 设计独特,拉风得够可以,我看了下侧面,发现是宝马的标志。 一路上只听得见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林立的别墅洋房飞快地从视线里倒退, 眼看马上就要到超市了,停车时,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问:“你是安臣对吗?还 记得我吗,穆晓。” 摩托车微微倾斜,安臣一脚撑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张大了嘴巴,几秒钟之后, 他突然笑出声来:“穆小白?以前住棉纺宿舍院子的?哈,这么淑女了啊,难怪我 没认出来。” “是穆晓,现在没人叫穆小白了。” 我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下车道谢,挥手拜拜,举手投足无比淑女。 其实我并不是刻意在装淑女的啊,只是该死的,我想活泼却就是活泼不起来, 我怎么就变得这么虚伪了呢。 “对了,你怎么来深圳了。”安臣一脸夸张的笑。 “我来我表姐家玩。”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心里不住地自嘲,该死的穆晓,怎么一在男生面前就乱了手脚呢,脸红个屁 啊,这明明不是你的作风。表姐曾戏谑我说:“你啊,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 帅哥面前装小媳妇,青蛙面前母夜叉。” “唉唉唉,等会儿啊,把你电话告诉我先。”安臣见我掉头就往超市里走,忙 在我身后喊,“要不我在这儿等你出来然后把你送到家,你看成么?” 我愣了一会儿才说:“好吧。”然后报了一串数字,安臣连忙掏出手机七手八 脚地慌忙按键。 我朝他笑笑,然后推开超市门走了进去,透过货架往外看时,发现他还在原地, 靠在摩托车上抖着腿。我一向觉得男生抖腿是一件很失风度的事,可是既然是帅哥, 无论做什么都能让人心猿意马,比如说安臣。 想到方才他显得还蛮主动的样子,我在心里偷偷笑了几声,心情顿时一阵雀跃。 很快就找到了表姐要的东西,付了款,我出门朝安臣走过去,落落一笑。他骑 上了摩托车说:“这么快啊,早知道我就不熄火了,说吧,你表姐的家在哪里?” 听见他这么一问,我的脑子一下子空了,糟糕,刚才只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哪 里还有空记路线啊,我觉得自己真是粗枝大叶笨到了极点。我的脸皱缩成苦瓜,瘪 着嘴对他吐出有气无力的三个字:“我忘了。” “啊?”安臣摸了摸脑袋,“那电话号码还记得吧,给你家人打个电话。” 本以为事情不会变得这么复杂,出门时我也没有刻意去想要带手机的事,我感 到自己走在Go Crazy的边缘,真是囧死了,为什么偏偏在重逢的大熟人面前自毁形 象。 我有气无力地说:“我背不出我表姐的电话,号子都存我手机里,可是我没带 手机。” 安臣一阵沉默,原本湛蓝的天空突然失色变成刺眼的白,让我的眼睛一阵眩晕。 他肯定是对我无语了,我心想。 “哈哈哈,难怪你的小名叫穆小白,果然是小白,这个名字当之无愧啊,我小 时候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这么好玩儿,现在一想,真是有趣儿的丫头。”安臣突然爆 发出一连串的话,把我吓了一跳,旋即,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事情其实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麻烦,虽然别墅群的外貌大致差不多,但仔细分 辨还是能找到表姐家的。我虽然是路痴,可是智商并不低,安臣载着我慢悠悠地转, 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表姐家。 若不是表姐等着我回家,我也许会故意让安臣多载我一会儿,我恋恋不舍地下 了车,恋恋不舍地对他挥手说拜拜,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绝尘而去。当然,我不会白 痴到把恋恋不舍表现于外,按兵不动进退兼顾是我的策略。 回到家,我立马朝我的手机奔赴过去,迫不及待地保存了安臣的来电。餐桌上 已经陆陆续续地摆了几道菜了,表姐“哎呀”几声说:“我还以为你被拐卖了呢, 怎么买个东西折腾了这么久,小区大门不就在右边转角处嘛。” 我讳莫如深地笑笑,哼哼唧唧地在一楼转了一圈,没有看见李拓海。我突然想 起刚才说要帮表姐做菜的承诺,脸上一热,忙钻进厨房帮忙。表姐给我安排了最简 单的削皮任务,可我那速度,削出两个马铃薯时表姐大概都能切好双倍的数目了。 完事后,我觉得自己就削了几个土豆怪没成就感的,我看了一眼水果篮里的火 龙果,突发奇想说要做沙拉,也不顾表姐的阻拦,把火龙果切成两半,掏出果肉大 小不齐地切丁,拌上沙拉酱放入火龙果皮做的小钵里。 听起来这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可经我手做起来就很棘手了,磨蹭了好长一段 时间,才勉强做了三个,其中的一份还被我吃掉了一半。做着做着我就没耐性了, 表姐见我甩着手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摇摇头说:“你啊,一看就是帮倒忙的,越 帮越忙,算啦,去客厅看电视去吧。” 得此一话我求之不得,赶忙踮脚溜到了客厅,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档介绍世界各 地富人区的节目,橘郡、棕榈泉、兰乔圣菲、优山美地、长滩、纳帕溪谷,如琼瑶 仙境,美轮美奂的建筑和心旷神怡的风光让我羡慕之外还有一阵小忧伤,不说我能 够住进这样的地方,就算是能兜兜风我也圆满了啊。 如今山寨的东西层出不穷如肆意汪洋,中国各个城市连社区都要仿一下,比如 这个叫做苏黎世? 香格里拉的小区,既昭示着它很富有,又昭示着它很美丽,还真 是冠冕堂皇。 消磨了一段时光,表姐的菜也上齐了,只是唯独不见李拓海下楼。 我对表姐说:“喊姐夫去吧?” 表姐瞟了一眼楼梯,点了点头,然后趿着拖鞋上了楼。我等了老半天,都没见 她下来,正准备上楼找她的时候,拖鞋“嗒嗒嗒”的声音响起,但是只有一个人的 足音,表姐在楼梯转角对我说:“你先吃吧,你哥正在谈事,我给他把饭送上去。” 我怏怏地开动了筷子,虽然有点小小的不爽,但是一想到可以肆无忌惮不拘礼 节地挑选满桌子的菜,又释怀了。 正吧唧着弥漫着诱人香味的泰国米,包包里传来了一阵手机铃声,我放下碗, 没有找到被我遗失的另一只拖鞋,也不知被我踢到哪里去了,于是单脚跳到沙发前 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是安臣的,乐得我花枝乱颤。 “喂?”我假装淡定地应答道。 “嗨,吃饭没?”安臣的声音在电话里也这么好听,让我的心酥软。 我正准备回答,却听见电话那头,安臣的声音远离了话筒喊道:“别这样,喂, 小白,听话,去你妈咪那里。” 去我妈咪那里?安臣为什么要我去我妈那里?正纳闷的时候,安臣又凑近了话 筒说:“呵呵,沈婕妤养的狗不缠她反而老缠着我,我回来一趟头都大了一圈儿。” 这下我算是明白了,敢情他家狗也叫小白啊,都怪我妈年轻的时候没有预见力, 不知道“小白”是白痴的代名词,更不知道“小白”是蜡笔小新的小狗,她喜欢素 色便随便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 当“随便”这个词从我妈口中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时,我气得牙痒痒,难道老 了还依旧叫小白么,我都不敢想象那个场面了。本来想更换名字的,无奈学籍也要 跟着改,是个麻烦的手续,我家在权力部门没关系,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于是 我依然叫“小白”。 “我勒令你马上给你家狗狗改名字,无论改什么都成,就是不准叫‘小白’。” 我找到了任性的理由。 “好好好,姐姐,我错了,大白,别闹了。”安臣的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反复叫着“大白大白”,我开始磨牙霍霍。 “算啦,小丫头,不逗你玩儿了,我回国呆不了多久呢,你什么时候有空找个 时间我们一起出去玩。” 安臣的一声‘小丫头’,让我有些意乱情迷,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样的称呼挺叫 人想入非非的,我回答说:“明天我有事,要不后天吧?” “嗯,我知道你明天会当小伴娘,下午的时候我在‘Anna’看见你了,小丫头 还挺挑嘛。”安臣说。 我的脸倏地红了,怎么就被他看到了呢,这还不得窘死。 安臣像是能读懂我的心事,也不等我问就解释说:“影楼是我小姨开的啊,今 天没事儿就去漂亮姐姐那学PS,你太专注了所以没有看到我,哈哈,电脑挡着我呢, 你在明我在暗哦。” 我回想起下午那风尘仆仆精挑细选吹毛求疵的样子,更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 找个地缝儿钻进去。突然,我一个激灵一打,转而想到表姐婚礼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可是来宾没有请他,这样难免有些尴尬。 正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时候,安臣开了口:“那就定在后天晚上了,电话联系, 我来接你哦,别又忘了带电话哈。” 整通电话都是他在滔滔不绝,我都插不上口,收线后,我恍然了半天后才兴高 采烈地握拳“yeah”了一声。转身时,突然发现表姐就在我身后,把我吓了一大跳, 表姐耸耸肩说:“和谁聊呢,这么陶醉,我都看你好半天了。” 我慌忙把手机塞进包包里,把表姐推按到椅子上陪笑道:“来来来,吃吃吃。” 02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神游,就被表姐拉了起来赶去影楼。到了影楼,我先 四处巡查了一番,没有看到安臣,心里才舒了口气,同时也笑自己的杯弓蛇影。 几个小时下来,表姐被化妆师妆扮得沉鱼落雁秀色可餐,哦不,表姐的底子好, 天生丽质,化妆后更是锦上添花。 我的妆比表姐简单多了,结束后便一直陪伴着表姐等他,时不时地照照镜子自 恋下。我很满意自己的造型,觉得一下子静姝优雅了好多,突然很想让安臣看到现 在的自己,于是立马掏出手机开始自拍。可是顾及到周围有很多不熟悉的人,难免 有些束手束脚。表姐见我心急火燎的臭美样,笑着说:“好啦,会让你美的,待会 儿选个好场景,让专业帅哥摄影师给你拍好吧。” 我吐吐舌头又乖乖地坐到了椅子上,刚坐下就收到了安臣的问候短信:小丫头, 今天要好好表现哦。 一次“小丫头”让我受宠若惊,两次“小丫头”让我让我感到亲昵,可是总是 叫我“小丫头”,不管我心里多么乐意,我都该装装姿态提出抗议。 我偷偷笑出声来,飞快地按键回复说:是谁小时候成天叫我姐姐来着的?现在 你翅膀硬啦,就造反啦? 不一会儿,安臣的短信就来了:小伴娘,你小时候就学会忽悠人了,这笔帐我 还没给你算呢。 我心里甜得跟浸在糖罐子里一样,蜜透了,与此同时,表姐的新娘妆也完工了。 当她穿着雪白婚纱出现在我面前的时,我倒抽了一口气,只说了五个字:“仙女下 凡哦。” 旁边的礼仪也忙不迭地附和说:“是啊是啊,程小姐月貌花容,和李先生男才 女貌天下无双。” 她翻着白眼努力想成语,跟念台词似的,把我小雷了一下。随行陪伴的还有几 个表姐中学时代的姐妹,她们把一大捧鲜花递给表姐,几个人簇拥着新娘出了影楼, 上了婚车。 因为表姐和李拓海先前就已经在澳洲举行了婚礼,这一次只是宴请亲朋走个形 式,并不需要多正式,可是宾利打头,花车一辆接一辆,眼花缭乱。 围观的人很多,电视台记者都出动了,不少人在那辆耀眼的红色跑车旁留影。 我的虚荣感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没办法,谁叫咱从小一直生活在工人阶级 队伍中,突然被抬高了,小女生难免会自豪一下。 星级酒店的大厅被鲜花蜡烛丝带粉饰得温馨炫亮,过往的客人络绎不绝,新郎 到的时候,成为又一波瞩目的焦点,我的目光自然也朝他飘移过去。 可是突然,我微笑得上扬的嘴角渐渐复平,视线定格在李拓海身边的男子身上。 那个人……像极了郭纯正。 有些事,你明明以为忘记了,可当重新被翻出来的时候,殊不知,感伤的情绪 会奔涌而出,愈发的厉害,原来到头来我只是在自欺欺人。 我的心突然被提到了最高点,心跳的强度比昨天遇见安臣时不知大了多少倍, 郭纯正出现在这里的概率可以小得忽略不计,那个人怎么会是他呢? 可是他们那么像。虽然四年不见,但郭纯正的样子早就深深地镌刻在了我的记 忆里,无论怎么尝试洗刷,无论怎么尝试遗忘,都磨灭不了。 记忆一旦被触动,将是万劫不复覆水难收。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旁人喊了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姑妈在我眼前摆摆 手说:“你灵魂出窍啦?” 我呆呆地应了声,又转头朝李拓海那群人看过去,他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 一语不发地站在李拓海的身边。突然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原本雀跃欢快得不得了的 心情有生生地被撕碎的感觉。 明明是那样热闹喧哗的场面,我却孤寂得想流泪。 “姑妈,我去下洗手间,我有点不舒服。”此刻我的心思全都系在那个男子的 身上,。 “哪里不舒服了?”姑妈在我额头上一阵摸。 “没什么,可能是有点闷,一会儿就好了。”我苦笑着回答。 “那你去找个清净点的地方休息下,待会儿还有的忙。”姑妈说道。 我虽然口上说自己应该静一静,其实却是想逃避,心里咚咚打着鼓,既希望他 是郭纯正,又希望他不是。四年过去了,我的生活也慢慢趋于正常和平静,我不想 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是波澜四起。 入乡随俗,司仪欢迎来宾祝福新人过后,李拓海和表姐开始一桌一桌地敬酒, 男子也时不时地帮忙挡一下酒,他的表情不着痕迹,和李拓海如出一辙。 我一直在不远处默默注视他,想找个机会插进去和他说上一两句,却一直找不 到合适的时机,直到他突然朝我的方向转过身来。 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那么突然地朝我望过来,像是心灵感应般,我 的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可是,他的目光只是扫射了一下,并未停留在我的身上,又随着李拓海走向了 离我更远的地方。 我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挪动着步子走到侧门后的小花园里,此时,人都集中在 大厅,花园里没有一个人。微风从竹林间穿过,窸窸窣窣,我坐在人造潭水旁的石 凳上,发现那些被深藏的东西全都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