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01我能察觉出来沈婕妤是喜欢安臣的,至少年少的时候是。那个时候的沈婕妤, 看起来和水一样纯净,但是她把感情埋藏得太深,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一个有那 么多故事的人。 当然我知道她的故事,是在很多年以后。 留学UBC 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降临到我这个无名小卒的身上,前一段时间的阴 霾霎时间烟消云散,我第一个告诉的人甚至是安臣。 “本来是想在尘埃落定前隐藏这个消息的,但是不说出来我憋得慌啊,安臣, 我可能要作为交流生去加国读书了。” 安臣站在我身边,也抑制不住高兴:“那好啊,反正我一有空就爱到处玩,我 有一个关系特铁的哥们也在加拿大,说不准哪天我就去看你了。” 看这些天他那一派天真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与那晚没有任何关联的人,我 不愿意错怪人,这下也是彻底和他冰释前嫌了。 和安臣道别后,我就忙着去网上查找资费啊程序啊各个方面的信息,不管什么 事,就算没有确切的结果,只要给我点希望,我就会潜意识地把它当成落定的事, 所以这一天我开心得不得了。 盼着盼着熬过了周末,终于可以和吴主任面对面地商讨去UBC 的事了,吴主任 是单独找我谈的,像是刻意避过了另外一个拥有此备选名额的同学。虽然这次谈话 都是围绕留学话题和一些简单的家常谈的,但是我隐隐感到吴主任话中有话,他的 眼神也是意味深长。 不过总算是定下了我去UBC 这个事实。 我突然想到贴吧里那些帖子的事,记得去年我们学校有个女生自杀未遂后莫名 其妙地被保研了,该不会学校以为我也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用这个稳住我吧。 记得郭纯正说过:“世界上的交易本是公平的,那些不公平的交易是阴差阳错 造成的。” 那晚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事后身体也没有什么不适,现在却多了这样一桩好事, 我突然有些庆幸,即使这种庆幸或许会被一些人认为无耻。 我只想重新收拾心情,在另外一个国度好好地开始新的生活。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姥姥后,姥姥不愧年轻是宣传部部长,老了精神也不输当年, 才一天,亲朋好友七大叔八大姨就全知道我出国的事了,我妈打电话来向我诉苦说 家里拜访庆贺的人快把门槛踏破了。 我突然感到自己很悲哀,我的亲戚也很悲哀,出个国在别人身上就是不足挂齿 的小事,在我身上却成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或许这就是草根的悲剧,就像网上 流传的:人生像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当你努力跳出一个杯具时,却发现自己跳 进了一个餐具(惨剧);人生又像茶杯,本身就是个杯具;人生更像茶叶,终究要 被浸泡在杯具之中。 申请、考试、审核,还要处理一大堆邮件,忙完了一切也是二个月后了。离开 的那天,本来是有说有笑的,可是安检和送我的人分别时我开始怀伤了,娇娇干嚎 得稀里哗啦:“晓晓啊,那个贵公子我们还没瞧见呢,你怎么就突然要出国了,发 财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依旧窝在爬满蟑螂的宿舍里的苦命孩子。” 她们都在干嚎,可我是真的流泪,在离别和孤独摆在眼前的时候,我才开始担 心未知的道路,但我还是硬着嘴巴说:“好啊,要是我有钱了,我就把学校那难吃 得要死的餐厅给包下来请大厨免费给你们效劳一个月;我就推翻学校限电限水的政 策不会让你们满头洗发液时没水打游戏到BOSS时停电;我会给你们一人租辆迈巴赫 或者宾利绕着北京城兜风想转几圈就转几圈……” 说都会说,到底是贫穷还是富有,谁又能设想到自己以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呢,但如果连白日梦都不做了,那生活真的连一点慰藉都没有了。 飞机沿着日本海岸线飞行,一直朝着温哥华的方向飞去,窗外是晴空,我是第 一次如此近地接近蓝天,我人生第一次坐飞机就是国际航班,好在以前常常晕车晕 船的我这次竟也没有感到特别的不适。 因为是第一次,漫长而乏味的旅程倒也并没有觉得无聊,反倒是明明很疲倦却 无法入睡的矛盾感很是让我头疼。和我同行的是一个上海的女孩Masha ,她也是这 次UBC 在中国招收的为数不多的交流生中的一员。但她显然是出生富裕家庭,衣着 饰品都价值不菲,自我介绍的时候都是款款一笑说:“你好,我叫Masha 。” 我觉得她有沈婕妤的影子,但毕竟不是同一个人,熟悉了之后,发现她虽然有 点娇气但并不矫情,她特别爱说话爱吃东西,相对于名牌堆砌起来的贵气的沈婕妤, 多了几分亲和感。 说完全不晕机是假的,我只是在努力保持心态的平和,也没多大胃口吃东西, Masha 却不拒绝飞机上的双皮奶和朱古力,连我都吃惊她吃得那么多为什么都还那 么瘦。 “我中文名叫马莎,土得够可以啊,不过父母给取的我也不好意思改。中学的 时候就习惯别人变调叫我Masha 了。” 她是一个想到什么就爱说什么的女孩子,而且喜欢一边吃一边说,含糊不清也 不在乎,线条有些粗,和我想象中的上海人不一样,不过这倒也是我很喜欢的,太 精致的女孩和我在一起我总觉得中间隔了沟壑。 “我大姐、二哥、我叔叔、我舅妈、我姑父……哎呀,数都数不过来了,反正 我亲戚五分之三的人都在国外。但是我觉得国外一点都不好,还是上海好。我这次 去UBC 也是被我爸逼的,我学业上的事都是他全权负责安排的,一点自主都没有。” Masha 继续乐此不疲地说着,仿佛一肚子的话和不同的陌生人反复不停地说也 不觉得厌烦。我突然想起了大一开学第一次坐硬座去学校的情景,车厢里挤得死去 活来,那时我就发誓说有钱了一定不坐硬座坐飞机了。可是现在坐上飞机了依然觉 得累,反倒有些怀念和一群人打扑克解闷的场面。 后来Masha 也讲累了,取出笔记本开始上网,其他座位舱的乘客也大多在安静 地上网。这是我以前常在电视里见到的很cool的样子,小时候觉得挺向往的,可是 当发生在自己身上以后,便觉得木然了,人的欲望总是永无止境的。 02十几个小时以后,当飞机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我的双腿疲软脚也肿了了,舒 展活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机场里满是各种发色肤色的人,我的心底开始起伏 起小小的波澜,温哥华,未来的两年里,我会在这里邂逅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事 呢? 来接我的是Mrs.Lee ,我的房东太太,我不知道学校是怎么安排的,虽然她们 一家都是华裔,可是完全不会说普通话也听不大懂普通话,英语也带有很浓重的粤 语味,我只能竖起耳朵用蹩脚的英语和她交谈。我突然觉得自己的雅思分考那么高 一点用都没有,口语考试时说的很流利的情景对话此刻完全拾掇不起来。好在Masha 的口语十分好,blabla地和Lee 聊天畅通无阻,我也半听Lee 半通过Masha 的解释 知道了我们接下来的行程。 “这是学校那边叫我给你的手机。”Lee 太太递给我一款宝蓝色镜面外壳手机, “说明书在盒子里。” 我看见密密麻麻英文版面的说明书就头疼,不过七按八按乱按一通也就摸索会 了,手机的外表设计是我喜欢的样子,我心想学校真体贴,还给学生发放手机。 我到达温哥华的季节是一年中气候最适宜的,Lee 太太的车子不徐不缓地行驶 在笔直干净的大道上,两旁的枫叶火红火红地绚烂,紧张和不安顿时就被这令人心 旷神怡的景色驱散。 Masha 显然对这里还算熟悉,兴致高昂地要充当我的向导,说:“安放好行李 后咱们就坐SkyTrain去Robson大街,哎,还好有你在,要不然我真是无趣死了,我 就是喜欢当导游,嘿嘿。” 没有太多的繁文冗节,和Lee 太太道一声后,Masha 就拉着我去逛街了。 “没有私家车在温哥华想去远地玩挺不方便的,不过你放心啦,我有这里的驾 照,而且过几天就能弄到一辆跑车,绝对拉风。” 一路上,Masha 很详尽地告诉我这里的风情人文,比我自己在电视网络上看的 实用多了,光是听她讲GrouseMountain滑雪场,盖士镇,斯坦利公园,我都听得津 津有味,恨不得马上飞去“咔嚓咔嚓”留影纪念,我突然觉得Masha 真是神通广大。 温哥华的交通工具名称听起来也很有趣,比如水上飞机、海上巴士之类的,Robson 大街商铺林立,人潮汹涌,热闹劲儿绝对超过王府井和西单,可是味道却是和北京 很不相同的。 或许是精神头儿太过了,虽然一直留意着不要和Masha 走散,但身旁的行人实 在太多了,几秒钟的时间我就找不到Masha 。我拿出手机想拨打Masha 的电话,可 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方才在车上居然没有储存下来。都怪她报手机号的时候我还在 捣鼓着手机其他好玩的功能,根本没有用心去确定是否记下来了。我这下悔大了, 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像一个滑稽小丑,蹦着跳着找她,还是没有找到她的影子,连 一个相似的背影都没有找到。 以前看电视剧啊电影的时候,觉得一个人站在人潮澎湃的大都市,多浪漫多有 情调啊,可是现在我宁愿窝在那个乱糟糟的宿舍也不愿意成为异国他乡的流浪汉, 我在胸前画着十字架,土不土洋不洋地默念道:“耶和华啊耶和华,保佑我找到Masha 啊,找到后我一定胶皮糖一样粘着她再也不走马观花东张西望了。” 都说出国在外,遇到难题就找警察,外国的警察基本上是万事通。可是我在地 段这么繁华的地带,竟一个穿制服的人都没有看到,我突然想起新生手册上有很多 实用知识,手机记事本上也记有Lee 太太的住址,我又翻开手机,决定走投无路的 时候只有花血本坐计程车回去了。 七按八按的,屏幕上突然显示正在连接,我一头雾水,不过初来加拿大,我对 电话号码根本不熟悉,也不知道是连接谁的,可是我现在急需帮助,索性由它连接 下去。 “HELLO ?”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说的英语。如果方才是我瞎按的一通的话,号 码不可能这么巧就连接上了,只有可能是储存在手机的号码通过什么快捷键拨通了, 那么想必他和这部手机,和我好歹沾得上关系。于是我介绍自己,说自己是来自中 国的留学生,现在迷失了方向,一副一本正经小心翼翼的样子。 “你一向都这么尊敬陌生人么?”电话那头突然由英语变成了中文,虽然不大 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片刻的恍然后,我还是喜极而泣。 可是他这句话的口气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我认识他吗?如果不认识的话, 他这句话有点不礼貌吧。 “说说你旁边哪些标志建筑物,站好不动,等着我来接你。” “我前面那个样子奇怪的建筑物应该是Vancouver Public Library吧……”我 喃喃道,更像是自言自语。 “穆晓,那你去图书馆前面的小广场等我。” 我傻住了,他还知道我的名字,我正想开口,他已经挂断了电话,这下我根本 不用去猜,就知道他是郭纯正。 难道是冥冥之中我开始淡忘他了吗,连他的声音都无法在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可是现在知道马上要遇见他,为什么我的心那么慌张又有点激动,那种复杂的感情 无可言喻。 郭纯正的行事作风总是像黑夜里神秘的黑猫,不动声色地来,又静悄悄地去, 正如表姐的那场婚礼,我原以为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我,可是我回校没多久,就被他 抓了个正着。 他就像耶和华的化身,能洞察预知一切,不经意间她就降临在你的身边。 我站在人山人海的Robson大街,慢慢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街旁零零散散的有 很多艺人,拉大提琴,跳霹雳舞,或是雕刻手中图腾的印第安人和摆摊卖编织饰品 的中年女人。 这是一个温情热闹但却缺乏安全感的地方,因为我握不住手里的线,没有一个 人可以给我依靠,除了…… 我不愿再去想那个名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明明有异样的感觉,却连去爱 都不敢。他不是安臣,不是我身边的任何一个男孩子,也许是因为我先入为主的观 念就是和他没有可能,所以一直在绕着他走,避免自己受到无谓的伤害。 我有一个癖好,那就是不开心了就会吃甜点,尤其爱吃奶油和冰激凌,路过Gelato 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进去点了一份,拿着一束花一样的蛋筒静静地埋在谈笑风生 的顾客里。 我不知道郭纯正到这里需要多久,但我觉得肯定是长过我吃冰激凌的时间,然 而没有预料到的是,我到小广场的时候已经看到他坐在在一辆宝石蓝的敞篷车里了。 他看着我,唇角浮起若有似无邪魅的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