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蛇!毒蛇!”从火,我没有看见母亲发过这么大的火,来不及收拾衣物,匆 匆拉着我和小四儿,坐上洋车,迳直就向家里奔去,坐在洋车上,母亲不停地骂着 小的儿,骂声中,充满了仇恨,甚至于,我感到母亲的手在剧烈地颤抖,她搂着我 的一只手掌,手掌心冰凉冰凉。 “娘,你别生气。”立在我身边的小四儿连声劝告着母亲,母亲不说话,仍然 恶汹汹地骂着,而且越骂越不解心头之恨,我感到母亲的手在狠狠地抓着我的肩 膀,抓得我疼痛难忍。 不多时,洋车停在了我家门外,母亲这时突然放开我和小四儿,走下车来,一 步就迈进到了院中。“大少奶奶回府了。”前院里,成排的仆人分站成两队,齐声 地向母亲问好,而母亲却瞅也不瞅一眼,大步地就往后院里走,若在平常,母亲每 次出门,回家时总要到祖父母的房里去先问安好,然后才能回自己房去。今天母亲 必是因小的儿的所做所为气晕了,所以也就顾不得什么规矩礼法,先去找小的儿算 帐再说。 第三道院里,静寂异常,佣人们知道大奶奶突然回府,必是有什么事要发落, 所以,一个个全都屏着呼吸,连一个敢喘大气的都没有。院当中,倒只有小的儿在 母亲门前站着,垂手恭立,一副低三下四的神态。见到母亲走进门来,小的儿立即 迎上一步,细声细语地冲着母亲说道:“大奶奶身体可好?”明明是在想讨母亲的 好。也许是她以为自己刚刚为侯姓人家做了一件大事,论功行赏,母亲也该给她个 好脸看。 “呸!滚回你的小跨院去!”怒不可遏,母亲冲着小的儿就喊了一嗓子,冷不 防,倒把个小的儿吓得打了一个冷战。 “大奶奶这是……”小的儿闹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事情,眨了半天眼睛,她还 是想问个明白。 “滚!你这条毒蛇!我不想看你!”母亲这时已经走到了小的儿的面前,气汹 汹,母亲伸过根手指,直点着小的儿的鼻子,破口便骂了起来:“都是我这些年太 宽厚,活活把你个小妖精宠起来了,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变的吗?” “大奶奶这可是说我?”小的儿还是不明白大奶奶何以以怨报德,明明是自己 做了一件好事,怎么反要挨一顿臭骂?当然她要问个明白。 “我不是骂你。还能是骂哪一个?这院里即便是个猫儿狗儿,也不敢似你这般 放肆,你眼里还有个家法吗?他爸在外面喜欢上的人,活活地就让你给撵出去,你 算是什么东西?你一不是娶来的,二不是买来的,你怎么就敢私做主张,把个要进 门的人挤出了家门?” 这一骂,小的儿多少明白一点了,原来这侯姓人家竟是这样一户由着男人胡作 非为的人家,明明是大先生在外边又有了新欢,把她领进门来,还不许你不认,横 下一条心,把个来路不正的一个人儿打发出去,这不正是做了一件好事吗?谁料反 说是犯了天条,竟惹得大奶奶发了这么大的火。 “你眼里没有我,你眼里也没有他们的爸,他们的爸让个他喜爱的人自己来家 里认门,那只是给我留个体面,当年你来认门,我不也是最后收认下了吗?怎么这 次你就敢自作主张,不给他们的爸留面子了呢?好了,我看如今你也是成了精了, 从今往后,没有人管得了你了,把小跨院的门堵上,你另开一个门吧!”说罢,母 亲在佣人们的簇拥下,走进房里去了。 “哎呀,听说大嫂回府来了,我迟到了一步,怎么大嫂子就生了这么大的 气?”母亲才进房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忽然窗外传来七婶娘的声音,随着,门 被推开,不待母亲招呼,七婶娘便走进来了,七婶娘很会做事,她先看过了我和小 四儿,又问过母亲的安好,然后将嘴巴向门外噘了一下,才悄声地对母亲说:“姨 太太有姨太太的难处,大嫂是名门闺秀,犯不上和她生这份气。给她个好脸子,先 让她回房去,有什么话,还愁没有人替大嫂出这口气?人家还在院里站着呢。” “你瞧瞧,这阵倒有了规矩了,谁说不让她回房去了?”母亲故意把声音提高 了说着,好让院里的小的儿听见,果然母亲说话的声音传了出去,这时,才听见窗 外小的儿说话的声音: “大奶奶若是没有什么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你先去吧,有什么说,我再派下人去请你。”母亲说话的声音还是酸溜溜的 那么不是味,小的儿当然什么也不敢说,只能乖乖地自己走开。 小的儿走开之后,七婶娘便又坐在母亲身边的一把椅子上,知心地和母亲说 着:“若说呢,咱们侯姓人家也应该有这么个人物,像大嫂这样的菩萨心肠,就真 要把人们都宠坏了。小的儿呢,做事太绝,也就是没有和大嫂商量,有什么不是, 该说就说她几句,再不解气,就拿家法吓唬吓唬她,还不全是大嫂一个人的权 势?”七婶娘自然是既要哄着母亲,同时又得替小的儿说好话,八面玲班,两头做 好人。 七婶娘的一番劝解,不料却把母亲给劝哭了,紧紧地把我和小四儿楼在怀里, 母亲抽抽噎噎地哭成了一个泪人:“我只恨自己命不好,丈夫不给我争气,怎么这 就理不好这一户人家呢?上上下下的这还有点规矩吗?他们的爸荒唐,可是男人的 事,你是只能劝,不能拦,劝了不听,他总是于心有愧,你和他做对头,不给他留 一点情面,他表面上也许就一时依了你,可他到底是外边的人,你又怎么看得住他 呢?七婶娘,这话我先说下,慢慢地你只在一旁看着,这个家,我看是要败了。” 母亲说着,已经是哭出了声音。 果然,从此,我们家遇到了一桩一桩不知是多少倒霉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 掩,到最后,母亲一筹莫展,眼看着呼啦啦树倒猢狲散,显赫一时的侯姓人家,就 一天天地败落下去了。 第一桩不幸的事,是父亲生了一场大病,什么病?我是说不出名来的,反正一 头倒在床上,他是不肯起来了。连吃饭都要人喂,面无血色,全身瘫软,请了多少 名医,都说不出名堂来,反正他就是哪儿都难受。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从他外 出许多天之后,回家来的头一天开始的。那天他本来非常高兴,几乎是唱着跳着地 走进家门的,而且还带回来那么多的好东西。给母亲买的衣料,给爷爷奶奶买的西 洋蛋糕,给姐姐们买的各种头纱,还有给哥和我买的文具和书。当然,我们的老爸 每逢如此讨好全家人的时候,那自然是他做下了什么亏理的事的时候。只是走进家 门,一一地各房里都去过之后,惟独不见家里多出了一个什么人来,这一下他吃不 住劲了,“没有什么事吗?”他含含混混地向母亲问着,母亲什么话也没说,只叹 息了一声,便到奶奶的房里去了。 我的老爸当然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失败,可耻的失败,精心策划的一场丑 剧,唱成鬼吹灯了。男子汉大丈夫,他咽不下这口气,按理说,他可以兴师问罪, 大发雷霆,可是他又实在说不出口。他能向家里人质问“我好不容易看上的一个人 儿,你们凭什么不肯收留”吗?话说不出口,不能发作,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吃 饭,一头倒在床上,他老先生从此要装病了。好在,我的老爸别的本事都不太大, 唯有这装病一桩,那是绝对地惟妙惟肖,装着装着,他还真就装出病来了。 我老爸的病状好怕人,发愣,一双眼睛只看着屋顶发呆,一声不吭,也不眨巴 眼,就像是鱼缸里的金鱼望天一样,只是他不吧唧嘴。我老爸装病的第二个症状, 是犯傻,你问他吃饭不吃?他理也不理你,你问他喝水不喝,他还是不理你,反正 他就是那样脸冲着墙地躺着,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 父亲装病装到第三天上,小的儿出来了,她战战兢兢,活赛似老鼠要去见猫, 胆战心惊,走路连一点声音也没有。那时恰好我伏在窗外,正偷着往里张望,也是 想暗中向爹爹学点什么绝活,不料意外收获,小的儿探望父亲的一场好戏,正让我 看个全出。那是在下午五点钟左右时光,小的儿端着一只托盘,托盘上一只盖碗, 大概盖碗里是什么燕窝汤之类的东西吧,步子轻盈,活赛是架着流云,小的儿悄声 息气地推开我们屋的房门,这时我爹还以为是我母亲进来了呢,哼了一声,他还想 多得一点同情。不料,走进房里来的不是我母亲,回头一看,是那个把他的意中人 逼走的那个小的儿,腾地一下,我爹活像是炮弹爆炸一样,发疯般地就从床上蹦了 起来:“滚!你这条毒蛇!”和我母亲骂小的儿的词汇一样,只是嗓门要高出许 多,不记得父亲在什么场合喊过这么漂亮的一嗓子,倒也听过一次,《四郎探母》 里的“叫小番”,满堂的好,堪称是惊天动地,只是这次不是叫小番,这次是叫小 的儿,也是十足的精神头。这一嗓子,倒真把小的儿吓坏了,冷不防,她打了一个 冷战,一连向后退了三步,险一些,小的儿差一点没跌倒在地上。 “茹之,”小的儿直呼我爹的名字,似是要和他说点什么话。只是我爹如今正 在气头上。莫说是小的儿的话,就是皇帝老子的话,他也是听不进去的。当然,小 的儿有话还是要说:“茹之,我可是一片好心。” “呸!你这是一片好心?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 了!”真没想到,我爹还有这么大的志气,他居然连他领进来的人都不认了。骂过 之后,我爹一屁股坐在床沿边上,抬起一只手来,指着小的儿的鼻子就又骂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把我要领进的人给撵了出去,你大胆!放肆!混蛋!你不 是个好人!”真难为了我的老爹,他居然还知道这世上还有好人和不好的人,骂着 骂着,他老先生又发起火来了,一回手,就近抓过一只枕头来,气汹汹地就冲着小 的儿扔了过去,当然,没有打着,要的是个做派。 灰灰溜溜,小的儿回身走了,我看见上的儿一面走着还一面抹眼泪。 父亲是一个有志气的人,从此后,他真地就恨上小的儿了,恨得咬牙切齿,恨 得不共戴天,恨得不喝一条河里的水,恨得不吸一只烟盒里的香烟。平时在家里 边,出来进去,无论在哪里他们两个人碰到一起,父亲都绝不和小的儿说话。母亲 虽然还是带着我和小四儿在三道院里住着,父亲也凑过来在另一间房里住,除了去 大坂公司上班之外,他一改往日的放浪形骇,规规矩矩地每天早出早归,似是从此 真地就要改邪归正了。悄悄地我也问娘:“我爸跟咱好了?”我娘不回答。倒是小 四儿一句话道破了天机。小四儿说:“哪里是和咱们好了,是咱爸暗里放出人去, 四处打听那个王丝丝小姐的下落去了。” 我的天!我爹真有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概! 王丝丝小姐没有找到,三个月之后,一张传票送到家来,侯茹之先生,请按传 票所具日期到本法院听审。我的天,我的老爸吃上官司了。 什么官司?当然是人命官司,原告人:王丝丝小姐的哥哥,被告人:侯茹之, 事由:人命一条。说是王丝丝小姐自某月某日去侯府认门之后,再也没有消息,是 死是活,音信全无,侯茹之或是谋财害命,或是拐卖人口,反正这场官司是吃定 了。交不出人来,侯茹之一条人命抵偿,你算是跑不了啦! 偏偏我的老爸就是不爱打官司,倒不是他怕官面,是他老先生心善,与世无 争,不就是一个赔偿吗?咱给!可是如今不同呀,如今你有钱没有用,人家要你赔 的是人命,而且是要你侯茹之赔偿人命,不怕偿命的,你就来吧。 “我不去法院!”我的老爸摸都不敢摸一下传票,坐在椅子上耍赖。这时他装 的病也好了,狼吞虎咽,他吃了半锅米饭,又吃下了一只红烧肘子外加一条鲤鱼, 这才打起精神来又哭又闹。 只是人家法院不听你这一套呀,天网恢恢,执法如山,不按时来法院听审,人 家是要用小绳儿拴你去的,怎么办?一家人又没了主意。 请律师吧,不就是一个钱吗?哪一位律师的名声大,咱就去请那一位。三爷爷 房里的四先生说,有一位大律师名字叫袁渊圆,能把抢劫说成是募捐,好,咱就请 他来为咱做主。 大律师袁渊圆,拙著中篇小说《天津闲人》里的一位名士,天津卫第一张嘴皮 子,能把死人说得活过来,然后再把活人说得活活气死,只要给够了钱,什么没有 理的事,都能给你说出七分理来,所以,人称袁渊圆大律师是说的圆,编的圆,唱 的圆。圆圆圆,无论什么缺德事,都能给你说得圆而又圆。 第一次承蒙袁渊圆大律师的约见,我父亲带去了二百元钱,谈话时间只有二十 分钟。我父亲善于行动而不善于表述,罗哩罗嗦地才把事情说了个开头,一挥手, 袁渊圆大律师便打断了我父亲的话:“侯先生,你的这桩案子,另请高明吧,我是 没有办法的了。铁证如山,人是死在你手里的,你没见到过人?玩笑了,你没见到 过人,她王丝丝小姐是如何认得你家大门的?第一,你犯了诱拐民女罪,王丝丝小 姐本来是一名良家女子,不幸被你勾引,以致要卖身为妾。第二,你犯了重婚罪, 你本来是一个已婚男子,却只为家中有钱,便想妻妾成群,一夫多妻,实为我中华 民国根本大法所不容。第三,你犯了蓄谋杀人罪,经过一番谋划,你设下圈套,让 王丝丝小姐去你家认门,然后你便将王丝丝小姐秘密害死,如实招来,你到底把王 丝丝小姐的尸体埋在了哪里?或者你是将尸体肢解万段,放置木箱之中,一些抛至 城外,另一些沉入大河之中,侯先生,这场人命官司,你就等着发落吧!” 偏偏我父亲胆小,经袁渊圆大律师一吓,当即他便瘫倒在了袁大律师的大椅子 上,再也不能动了,约见的时间已过,袁大律师还另有要人等候,发下逐客令,袁 大律师要往外撵人了。只是,我的老爸当然是不肯走的呀,“袁大律师,你要救 我!”我父亲随之又掏出二百元钱,便就又放在袁大律师的写字桌上。 “哎,我知道你侯家也是天津的首善首富,怎么就让你家遇上了这种麻烦事 呢?让我试试看吧,不过呢,这种人命官司,侯先生想必也是知道的……”袁大律 师说着,脸上还带着不情愿的神态。 “袁大律师放心,不就是一个钱吗?好办,钱的事最好办。”我的老爸说着, 他心里也敲着鼓,说到钱字,虽然侯先生不会有什么难处,但是,到底这次是不能 由大坂公司报帐了,可是如今这些钱找谁要去呢?跟我祖父说,这又是一件没有想 到的事,一九四二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正好我的祖父大人在美国述职,交通断 绝,祖父已是留在了美国。家长不在,这打官司的花销,又实在不好从大帐房里 报。怎么办?和我母亲商量呗。 反正是要么出钱,要么让我老爸去蹲班房,母亲说,无论用多少钱,先从我这 儿拿吧。就这样,请袁大律师受理诉讼,还没上公堂,先就用了几千元。袁大律师 架子大,约见谈话一分钟要付一分钟的报酬,而且这法律上的事,平民百姓又不太 明了,只一个侯先生你可就是侯茹之?袁大律师就和我的老爸谈了两个半天,最后 把我的老爸谈急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向袁大律师说道:“大律师,我若不是侯茹 之,吃饱了撑的,我要认下这桩人命官司?”如此,侯茹之确实是本案的被告,才 终于认定了下来。 就这样谈来谈去,待到袁大律师把事件的来龙去脉基本弄清,我母亲的几件翠 玉,已是卖掉了一半了。及至到了公堂,我的老爸一心选择坦白从宽的道路,大法 官问什么,我的老爸就承认什么,他承认他确实认识王丝丝小姐,而且这位王丝丝 小姐又确实长得如花似玉,歌儿也唱得好听,在维格多利挂头牌。最以先呢,王丝 丝小姐倒也没和我的老爸怎么近乎,两个人认识一年之后,产生了深厚感情。产生 了深厚感情之后,自然就想结为夫妻,只可恨国法不容,明令禁止一夫多妻。不过 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明娶不成,那就私下里收纳为妾。如此这般,我的老爸 就给王丝丝小姐指了一条明路,某年某月某日,我老爸去日本办理公务,这时王丝 丝小姐就找到我家门上来了…… 不打自招,我的老爹算是把事情全认到自己头上来了,袁大律师一听就不愿意 了:“哎呀,我的侯先生呀,你如此这般地低头认罪,这可是让我如何为你辩护 呀?算了,你另请高明吧,你的事,我是从此不管了。”说罢,袁大律师又要一推 了之,花钱,赶快给袁大律师送钱,这样,袁大律师才答应挺身而出。 只是,这官司是已经输定了,王丝丝小姐下落不明,据知情人出庭作证,有人 说王小姐是被我的老爸活活地给掐死了,掐死之后,尸体被装在一只大麻袋里,大 麻袋又装了一块大石头,然后我的老爸花了四十七元五角钱雇了一个哑巴,让他背 上这只大麻袋,就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把王小姐给扔到海河里去了。三 天之前,海河口处漂上来一具女尸,很可能就是王小姐的玉体。还有个证人就说得 更玄乎了,这位证人说,那一阵,我爹根本就没有去日本国,他就藏在我们家的小 跨院里,恰那天王小姐来我家认门,冷不防,抡起切菜刀,我爹就把她给杀死了, 至于犯罪动机么,很明显,那是因为我的老爸太喜欢听王丝丝唱的歌了。他爱听, 他就不让别人也听,心理学上有这么一说,一位叫弗洛伊德的医生给这种现象起了 一个名儿:也不知叫什么什么情结。铁证如山,侯先生你就盯着偿命吧。 沸沸扬扬,一时之间,天津城的大报、小报、旭报、晚报、周报、画报,全都 有了叫座的社会新闻,而且那标题一个比一个邪乎,一家报纸的大字标题是:情 杀,仇杀?莫衷一是;爱兮,恨兮?有口难言。看着,就透着大学问。更还有一家 画报,彩色封面上印着我老爸的半身大照片,照片下面的一行小字是:“因为不能 容忍世人与我分享她美好的歌声,我杀了她,逗号,是的,我杀了她。”你说说, 这该是多露脸吧。而且,各家报纸卖报的报童更是编了许多民谣,唱的那才叫出口 成章:“买报瞧,买报瞧,侯先生手里提的可是杀人的刀,王小姐的歌儿唱得好, 因此上才丢了命一条。”第二天,去学校上学,路上小朋友还一个个地问我: “喂,小侯子,报上说的那个杀人的侯先生是你的老爸吗?”真是丢尽了人。 而且,事态不久又有恶性发展,半个月之后,一个给我家担水的人夫出来作证 说,杀人的不是我爹,亲眼所见,王小姐到我家来的时候,出来迎她的是我的母 亲,而且,千真万确,他看见我母亲手里提着一把切菜刀。 “岂有此理!”容不得这一番胡言乱语的,是我的三爷爷,也就是我四叔的父 亲,因为我祖父不在家,族里的事情,就要由他做主。书香门第,积善人家,这名 声当然是最为重要的,三爷爷出面发下话来,必须了断这桩官司,你们长房院里不 顾脸面,我三爷爷房里还要脸面呢!花钱,赶紧买通机关,必须把这桩事件尽快地 给我压下去,不许拖延! 这一下,我母亲也慌了,束手无策,谁也想不出办法来。钱,已是早就花了不 知是多少了,只是事情没有一点进展,怎么办?母亲一筹莫展,眼见着一天天地瘦 了下来。 “大奶奶,人是我逼死的,不就是一条人命吗?有我了。”出来说话的,自然 正是小的儿,好一个刚烈的女子,她把这桩事情揽下来了。 可是,谁揽下来也没用,王丝丝小姐是被侯家逼死的,这条人命,总要算在侯 姓人家的帐上。 “嗨,这和你们侯姓人家有什么关系呢?”小的儿一挥手道出了端底,“我一 不是你们侯家买来的丫头,二不是你们侯家娶过门来的媳妇,我做下的事,与你们 侯姓人家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就是在你们侯家宅门的小跨院里寄身的一个女子罢 了,那个王丝丝来找我说情,说是要挤进侯家来做什么姨太太,我连自己还不是正 根正叶,你王丝丝的事我怎么能管得了?我说了,她不听,一口气给我跪了整七 天,到最后,我看她实在是奄奄一息了,这时候我才说了句,懂事的妹子,你还是 走吧。谁料想,她一去没有消息,是死是活,这事与侯姓人家没有一点关系。” 救命的恩人呀,小的儿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我们侯姓人家的名声终于保住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