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儿离开醉月山庄的第一件事,便是故意露出自己的行踪。她在一间客栈里故 意斥责无心碰到她包袱的人,让在场的人都意识到,她随身的包袱是件很重要的东 西。 一连经过几个城镇,她都这么做,几天下来,消息便迅速地散布开来。 追寻碧玉剑的一干人等,也立即随着她的行径,向南涌去。 然而,林儿却在最后一次暴露行踪后,找了家不起眼的打铁铺,请老板为碧玉 剑镀上一层不同色的外衣,使碧玉剑在一夕之间变成一把土黑色的锈剑。 随后,她换上了一身男装,戴上魏老送她的人皮面具,雇了一辆马车,沿着来 时路逆道北上,就这么甩掉了追随而来的人。 醉月山庄 “煜儿,你怎么让仇姑娘就这么走了?”曲老夫人一脸不解地问道。 “林儿决心要离开,我无法阻止。”曲风煜无奈地说道。他本想装作不在意, 可是只要一提起林儿,他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掀起一阵翻腾。 曲老夫人不信地问道:“你是她的主人,怎么可能会无法阻止?” 曲风煜叹了口气,“大娘,林儿虽认我为主人,但她仍有自我的意识啊!所以, 不管是谁都无法左右她的决定。” 曲老夫人不认同地摇了摇头,“人一辈子都在变,会变的原因,大多是为了去 适应或是学习所面对的人、事、物。在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从出生就有自我意识 的,大家都是经由学习才会的,不是吗? “就拿煜儿你来说,你也非一出生就是一庄之主,你爹之所以会让你继承庄主 之位,也是因为你在这方面学习得比你两个弟弟认真,而且又有责任感。” 她轻喘口气,又笑道:“所以,若不是因为有这样的环境,说不定煜儿你现在 就不是醉月山庄的庄主了,更别提会遇上仇姑娘。这不就应了我方才所说的,你身 上的变化,都是为了去适应所面对的人、事、物?所以,凡事不要妄下断语,或许 改变并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结果,可是,多多少少还是会有影响的。想要成果,就得 多花点时间去等待。” 闻言,曲风煜恍然大悟,激动地握着曲老夫人的手,“谢谢大娘的提醒,我知 道该怎么做了!” 曲老夫人点点头,见他有所领悟,也感到相当欣慰。 是的,大娘说得是,他才经历一两次挫折就轻言放弃,实在不应该!曲风煜对 自己如此说道。 他相信,只要有心,不信铁杵无法磨成绣花针。 林儿一进入那片自小便熟悉的山林,立刻就有种回家的感觉。她兴奋地奔向先 前所居住的树屋,但只见树屋早已破落不堪,彷佛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居住。 望着上头的树屋,林儿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可当她看见四周的树干 上仍有她幼时练功所留下的痕迹,便确定这儿的确是她与她爹所住的树屋。 可是,为什么一这儿会空无一人?爹呢? 她背着包袱,匆匆忙忙地赶去雨季时住的山洞,可山洞里也同样是空无一人, 甚至里面的摆设,还与她前次离开时一模一样- 丝毫没有改变。 林儿见状,有些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山洞口。爹是不是在她离开山谷后,也跟着 离开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要去哪才找得到爹呢? 她环视了四周景象好一会儿。比起她离开时,这里并没有多少改变,但却让她 感到莫名的孤单与寂寞。 “唉!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林儿对着空无一人的山洞苦笑道。 她原以为回到这儿,就可以见到爹,她便可以告诉他,娘的大仇已报。 但怎知,现在竟是空无一人? 难道爹抛弃她了吗?他不是说要等她回来吗?还是……爹出了什么事? 一股不安的感觉紧紧揪住她的心,让她忍不住又想起如今身在醉月山庄的曲风 煜。 若是他现在在这儿,不知该有多好…… 林儿心中忍不住如此企盼,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自从离开曲风煜后,她就 开始思念他,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静时,更会让她倍加思念。 以往每到夜里,她总会禁不住想起自己双手沾满血腥的事实,而无法好好入睡, 尤其当她报完仇后,每晚更是有无法摆脱的噩梦。她曾想过,可能是因为她的双手 沾满血腥,所以夜里才不得安眠。难道往后的日子,她就要在这种不安中度过吗? 她原以为回到这儿后,可以使她不再恐惧害怕,但现在她却仍须一个人面对那 无尽的自责与恐惧。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这把碧玉剑…… 林儿低头看着已变成土黑色的碧玉剑,一股愤怒之情,不禁油然升起。 “哐当!”她将碧玉剑往地上一砸,头也不回地离开山洞,更在心底发誓一这 辈子再也不去碰那把不祥之剑。 她下意识地走到她娘的坟前,突然间,她的眼眸中闪起兴奋的光彩。 墓碑前正摆着一束刚采下不久的鲜花,花瓣上还沾着几滴水珠。林儿心想,看 这花的样子,祭拜的人肯定才刚离开不久,而知道她娘坟墓所在的人,又只有她与 爹,那么那个人肯定就是爹了! 林儿高兴地四处张望,虽然依旧不见她爹的身影,但她一颗摆荡不定的心却就 此安稳了下来。 她拉开嗓门大喊道:“爹,林儿回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崖边便冒出了一个人影,那人便是林儿的爹。 林儿一见着爹,本想立刻冲进他的怀里,但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没在爹的怀中 撒过娇,若她现在突然冲进爹的怀里,会不会受到爹的斥责? 因为这个念头,她只得压抑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慢慢地走向她爹。“爹,林儿 回来了。”她的笑容虽然很兴奋,却显得有些不自然。 “你完成我交代的事了?”仇父语气平稳地问道,然而他眼里所闪烁的激动, 却与林儿如出一辙。 林儿连忙自怀中拿出一只绿色的小布包,将它打开。“爹,所有的仇人都已死 在林儿的剑下,这些毛发,便是林儿自他们头上割下的。” 仇父微颤着双手接过那只布包,语调哽咽地说道:“终于……经过了这么多年, 咱们终于报了大仇……”他脸上的神情既愤慨又欣慰。 “林儿,”他背对着林儿唤道。“跪下。” 林儿顺从地跪在墓碑前,只听见她爹语调沉痛地说道:“娘子,你若地下有知, 知道林儿已手刃了仇家,也该感到欣慰了。你这辈子的遗憾,就是 无法亲眼看到咱们的女儿长大,现在林儿毫发无伤地回来,纵使你看不着,也 会觉得开心吧……“仇父对着墓碑说出心中深藏已久的话,说到后来,已是满脸泪 痕。林儿虽不曾见过自己的亲娘,却也在她爹深情的诉说中,流下了两行泪。 过了许久,仇父才回身将林儿扶起,“你能安然无恙地回来,真是太好了!” 此时,林儿终于忍不住扑进了他的怀里,“爹……” 仇父拍了拍怀里的林儿,心疼地道:“真是苦了你了,若非爹无用,也不需你 辛苦这么多年,还让你去冒险。” 林儿在他怀里拚命地摇头,“林儿不在意。”她好高兴爹会愿意这样抱着她。 “走,到爹新建的屋子去,以后咱们就住在那儿,你也可以常来祭拜你娘。” “呜呜——不要靠过来……我……只是要报仇……不!不要靠过来……” 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在寂静的夜里总是显得格外清晰。 被呻吟声吵醒的仇父叹了口气,缓缓地起身。打从林儿回来后,没有一夜他不 是这样被吵醒的。 由一连几夜的呻吟声中,他多少可以猜测到女儿内心的恐惧,为此,他只能感 到万分歉疚。当年若没发生那件事,想必林儿现在应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家, 而不是个被噩梦纠缠的可怜儿。 听着林儿越来越大声的呓语,仇父终于下定决心,去执行这几日所思考出来的 方法。他拿起摆在柜子上的一只灰盒子,走进林儿的房里。 “林儿,醒醒。” 仇父摇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让满身大汗的林儿,脱离那个了无止境的黑色 深渊。她睁开惊恐的眼眸,歉疚地说道:“爹,是不是我又把你吵醒了?对不起。” “不打紧。”仇父和蔼地对她一笑,随即打开带来的灰盒子道:“看你一直都 睡不好,爹也挺难过的,方才爹突然想起一种治疗夜里睡不安稳的方法,现在就帮 你试试看。” 闻言,林儿马上露出一脸期盼的神情,“爹,真的吗?如果是这样,就请爹快 点动手吧!” 仇父勉强笑了笑,才吩咐道:“林儿,你先把身子坐直,再闭上眼睛。” 林儿乖乖地照着吩咐做,在闭眼之前,她看到她爹从灰盒子里拿出数支金针。 仇父犹豫了一会儿,才拿起一支金针朝林儿的脑门扎了下去,紧接着, 又在她头上的数个穴位中插上金针,待大功告成后,他额上也渗出了几滴汗水。 “呼!”他伸手抹去脸上的汗水,才对着已呈现昏迷状态的林儿喃喃说道: “只要一个时辰……” 曲风煜带着满满的信心,以及父亲遗留下来的地图,准备去寻找他日夜思念的 林儿。只是,这一趟千里寻佳人之行,却硬是被两个不识相的人跟着,其中一个是 他的二弟曲翱,另一个则是缠功深厚的吕孀竹。 “二表哥,这里真的没有半个人耶!没想到林儿姊姊居然住在这种地方?”吕 孀竹大惊小怪地叫道。 一旁的曲翱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她拉着自己对林子叫喊。不一会儿,只听见她 又惊叫道:“大表哥、二表哥,你们快看,上头有只红色的小猴子直盯着咱们瞧耶!” “红色?”闻一言,曲风煜连忙抬头望去。 呵!那不就是林儿曾经对他提起的小红吗? 曲风煜高兴地笑道:“那是林儿所饲养的小红,看来,我们就快到了。” 小红猴彷佛有灵性似的,一听到有人叫它的名字,便一蹦一跳地来到曲风煜他 们的跟前,向他们“吱!吱!”地叫了数声后,便转身往林中的小径窜去。 吕孀竹见状,又惊奇地叫道:“它好像在帮我们带路耶!” “嗯,好像真的是这样。”曲翱也跟着附和道。 由于曲风煜见过林儿的小青,当他见到这只有灵性的猴儿时,并不像曲翱、吕 孀竹那样感到震惊与不信,他的心中只充满了即将与林儿见面的兴奋与激动。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他所见到的林儿却让他大感意外:“你是谁?” 林儿一双带着警戒的眼眸,正在曲风煜三人的身上梭巡着,彷佛对她而方他们 全都是陌生人。 曲风煜错愕地瞪着她,就连曲翱与吕孀竹对于林儿这个反常的举动,都感到不 可置信。 “林儿姊姊,你真的不认识我们,也不认得我了吗?”吕孀竹指着自己问道。 林儿神色怪异地打旦里了她一会儿,反问道:“我有必要认得你吗?” 吕孀竹一听,不禁有些气恼,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曲翱给制止,并被他 拉离曲风煜与林儿视线所及的地方。 林儿看着两人怪异的举止,转头向曲风煜问道:“喂,你那两个朋友在干什么 呀?” 曲风煜完全不理会林儿的问题,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你……是不是 叫仇林儿?” 林儿眨着眼眸,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仇林儿?你是谁呀?” “我叫曲风煜。”她的态度犹如对待一个不曾谋面的陌生人,让曲风煜实在心 痛极了。 突然,林儿的一句话解开了他心中的疑惑。 “我认识你吗?为什么我觉得你很面熟?感觉很熟悉?”她歪着头苦思了好一 会儿,才猛然露出一个微笑道:“算了!不想了。我爹说我得了一种病,把以前的 事全都忘了,所以,就算我真的见过你,我大概也不记得了!” 林儿脸上的笑容与她那夜提起小青时一模一样,只是,现在她却不记得他了… …一想起从前,曲风煜忍不住苦笑了一会儿。 “你干嘛这样笑啊?感觉很不舒服耶!”林儿有些不悦地道。 此时,曲风煜心中的感觉是苦涩又无奈的。眼前的林儿,已不再是他所认识的 那个冷淡的林儿,而是天真无邪,对他一无所知的林儿。林儿见他出神地望着自己, 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喂,你还好吧?” 曲风煜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哦,那就好!对了,你是来找我?还是找我爹的?” “都有。” 他本想照着大娘所说的话,以自己的真情慢慢去改变林儿上她接受他,等到时 机成熟,再请仇老前辈将林儿交给他,一让他照顾她一辈子。 可如今看来,所有的计画都将付之一炬了。 林儿伸手拉着曲风煜,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到我家来坐坐吧!我爹要到 傍晚才会回来,你可能要再等一会儿。不过,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望着那张神情生动的脸庞,曲风煜顿时感到忧喜参半。喜的是,林儿终于卸下 她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忧的是,对她而言,他竟然是个陌生人。 “如果你没有失忆,你就能理解我为何会来找你。”他难过地说道。 林儿猛然放开抓住曲风煜臂膀的手,“喂,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呀!老是一副 要死不活的样子,看了真让人受不了。”她神情夸张地拍拍自己的手,又道:“我 看,我还是跟你保持些距离,免得被你染上那要死不活的怪毛病。” “不!”曲风煜捉住了林儿的手,将她一把拉进怀里。“不是我怪,只是…… 我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你失忆的事实,心中难过罢了。” 林儿不解地眨着眼,“我有没有失忆对你很重要吗?” 贴着眼前这个失忆后第一次见到的男人,她觉得有股莫名的安全感,只是,她 一点也不了解,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难道说,在失忆之前她就曾在他的怀里 待过? 对于这样的推测,林儿不禁皱起了双眉。 曲风煜直视着林儿的双眸好一会儿,才道:“我希望这时见到的你,是没有失 忆的你。” “为什么?就算失忆了,可我还是我呀!” “不一样!还没有失忆的你,记忆中有我,而且,我……有好多话想对没有失 忆的你说。”他声音低哑地说着。 “不一样吗?”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他忍不住紧紧拥着林儿,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像是 几乎要崩溃地说道:“如果你没有失忆,不知该有多好!告诉我,你究竟是得了什 么病,为什么会因此而失忆呢?” 对于曲风煜的拥抱,林儿没想过要挣扎或是离开,她只觉得窝在这个怀抱里感 觉好好,而且非常有安全感。 她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听我爹说,我的病情很严重,是什么病,我就不知 道了。” “之前的事,你当真一点儿都不记得?”他怀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林儿自曲风煜的怀里抬起头来上定地道:“对,我都不记得了。”见到他一脸 失望的神情,她心中不禁升起一股不舍,“如果你想知道,晚点见着我爹时,再问 问他吧!” 而后,她带着曲风煜、曲翱及吕孀竹来到她爹新建的屋子。 “我家不大,所以只得委屈你们先在屋外坐一会儿,我先进去生火,再帮你们 弄点东西吃。”她笑容满面地说完,便转身进屋。 一直忍着不吭声的曲翱,终于忍不住在曲风煜的耳边低声说道:“大哥,林儿 当真变了好多。以前都不曾见她笑过哩!怎么一回到这儿,整个性子就全变啦?” 一旁不甘寂寞的吕孀竹也插嘴问道:“对啊、对啊-.林儿姊姊刚刚为什么装作 不认识我们?难道她真的想要忘恩负义呀?” “孀竹!”曲翱瞪了吕孀竹一眼,斥道。 只见吕孀竹俏皮地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多说话。 曲风煜只是苦涩地笑了笑,“林儿失去记忆了,所以才会有那些反常的举止。” “啊?失忆?” 闻言,曲翱及吕孀竹都不禁露出一脸错愕的表情。 “不会吧?”吕孀竹难以置信地轻叫道:“哪有人说失忆就失忆呀?” “她爹说她得了一种病,因为病得太重,所以失去了记忆。”一想到心中许多 想对林儿说的话,曲风煜不由自主地低喃道:“如果她不失忆,不知该有多好。” “胡扯!” 突如其来的喝斥声,一让曲风煜连忙抬起头来,就连曲翱和吕孀竹也不禁朝着 发声处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