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第七章参加郡试(3) 再过几天之后,我一大早就被窗外一阵当当小锣惊醒。原来是试差来报喜。 我已经考取了附生,也就是平常所说的秀才。试差带来一份捷报,那是一张大约 六尺长,四尺宽的红纸,上面用宋楷大字写着: " 贵府相公某蒙 礼部侍郎提督浙江全省学政某考试录取余姚县学附生" 所谓" 县学" 只有一所空无所有的孔庙,由一位" 教谕" 主持,事实上这位 " 教谕" 并不设帐讲学,所谓" 县学" 是有名无实的。按我们家庭经济状况,我 须呈缴一百元的贽敬,拜见老师,不过经过讨价还价,只缴了一半。也并没有和 老师见过面。 当讨价还价正在进行的时候,父亲恼怒了说,孔庙里应该拜财神才是。旁边 一位老先生说,那是说不得的。从前有一位才子金圣叹,因为讥笑老师,说了一 句" 把孔子牌位取消,把财神抬进学官" 的话,奉旨杀了头。临刑前这位玩世不 恭的才子叹道:" 杀头至痛也,圣叹于无意中得之,岂不快哉。" 郡试以后,又再度回到浙江高等学堂,接受新式教育。我离开绍兴时,房东 告诉我,一位同住在他店里的考生愤愤不平地对他说,学台简直瞎了眼,居然取 了像我这样目不识丁的人,其意若曰像他那样满腹经纶的人反而落第,真是岂有 此理。我笑笑没说什么,考试中本来不免有幸与不幸的! 回到学校以后,马上又埋头读书,整天为代数、物理、动物学和历史等功课 而忙碌,课余之暇,又如饥似渴地阅读革命书刊,并与同学讨论当时的政治问题。 郡试的那段日子和浙江高等学堂的生活恍若隔世。静定的,雾样迷濛的中世纪生 活,似乎在一夜之间就转变为汹涌的革命时代的漩涡。我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两个月以后,寒假到了。奉父亲之命回到乡间,接受亲戚朋友的道贺。那时 我是十九岁,至亲们都希望我有远大的前程,如果祖坟的风水好,很可能一步一 步由秀才而举人,由举人而进士,光大门楣,荣及乡里,甚至使祖先在天之灵也 感到欣慰。二哥已早我几年考取了秀才,那时正在北京大学( 京师大学堂) 读书。 当时的学生们听说京师大学四个字,没有不肃然起敬的。想不到十五年之后我竟 为时会所迫承乏了北京大学的校长职务。回想起来,真令人觉得命运不可捉摸。 在绍兴时曾经收到一份捷报,不久,试差又用一份同样以红纸写的捷报,敲 着铜锣分向我家乡的亲戚家属报喜。开筵庆祝的那一天,穿起蓝绸衫,戴了一顶 银雀顶的红缨帽。好几百亲戚朋友,包括妇孺老少,齐来道贺,一连吃了两天喜 酒。大厅中张灯结彩,并有吹班奏乐助兴。最高兴的自然是父亲,他希望他的儿 子有一天能在朝中做到宰相,因为俗语说:" 秀才为宰相之根苗" 。至于我自己, 简直有点迷惘。两个互相矛盾的势力正在拉着,一个把我往旧世界拖,一个把我 往新世界拖。我不知道怎么办。 在乡间住了三个星期,学校重新开学,我又再度全神贯注地开始研究新学问。 在浙江高等学堂再逗留了半年光景,到暑假快开始时,又离开了。满脑子矛盾的 思想,简直使尚未成熟的心灵无法忍受,新与旧的冲突,立宪与革命的冲突,常 常闹得头脑天旋地转,有时觉得坐立不安,有时又默坐出神,出神时,会觉得自 己忽然上冲霄汉,然后又骤然落地,结果在地上跌得粉碎,立刻被旋风吹散无踪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