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第九章负笈西行(6) 在校园的中心矗立着一座钟楼,睥睨着周围的建筑。通到大学路的大门口有 一重大门,叫" 赛色门" ,门上有许多栩栩如生的浮雕裸像。这些裸像引起许多 女学生的家长抗议。我的伦理学教授说:" 让女学生们多看一些男人的裸体像, 可以纠正她们忸怩作态的习惯。" 老图书馆( 后来拆除改建为陀氏图书馆) 的阅 览室里就有维纳斯以及其他希腊女神裸体的塑像。但是男学生的家长从未有过批 评。我初次看到这些希腊裸体人像时,心里也有点疑惑,为什么学校当局竞把这 些" 猥亵" 的东西摆在智慧的源泉。后来,我猜想他们大概是要灌输" 完美的思 想寓于完美的身体" 的观念。在希腊人看起来,美丽、健康和智慧是三位一体而 不可分割的。 橡树丛中那次《仲夏夜之梦》的演出,真是美的极致。青春、爱情、美丽、 欢愉全在这次可喜的演出中活生生地表现出来了。 学校附近有许多以希腊字母做代表的兄弟会和姊妹会。听说兄弟会和姊妹会 的会员们欢聚一堂,生活非常愉快。我一直没有机会去作客。后来有人约我到某 兄弟会去作客,但是附带一个条件——我必须投票选举这个兄弟会的会员出任班 主席和其他职员。事先,他们曾经把全班同学列一名单,碰到可能选举他们的对 头人,他们就说这个" 要不得!"同时在名字上打上叉。 我到那个兄弟会时,备受殷勤招待,令人没齿难忘。第二天举行投票,为了 确保中国人一诺千金的名誉,我自然照单圈选不误,同时我也很高兴能在这次竞 选中结交了好几位朋友。 选举之后不久,学校里有一次营火会。究竟庆祝什么却记不清楚了。融融的 火光照耀着这班青年的快乐面庞。男男女女齐声高歌。每一支歌结束时,必定有 一阵呐喊。木柴的爆烈声,女孩子吃吃的笑声和男孩子的呼喊声,至今犹在耳际 萦绕。我忽然在火光烛照下邂逅一位曾经受我一票之赐的同学。使我大出意外的 是这位同学竟对我视若路人,过去的那份亲热劲儿不知哪里去了! 人情冷暖,大 概就是如此吧! 他对我的热情,我已经以" 神圣的一票" 来报答,有债还债,现 在这笔账已经结清,谁也不欠谁的。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拿选举交换招待,同时 在学校选举中从此没有再投票。 在" 北楼" 的地下室里,有一间学生经营的" 合作社" ,合作社的门口挂着 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我们相信上帝,其余人等,一律现钱交易。" 合作社里 最兴隆的生意是五分钱一个的热狗,味道不错。 学校里最难忘的人是哲学馆的一位老工友,我的先生同学们也许已经忘记他, 至少我始终忘不了。他个子高而瘦削,行动循规蹈矩。灰色的长眉毛几乎盖到眼 睛,很像一只北京叭儿狗,眼睛深陷在眼眶里。从眉毛下面,人们可以发现他的 眼睛闪烁着友善而热情的光辉。我和这位老工友一见如故,下课以后,或者星期 天有空,我常常到地下室去拜访他,他从加州大学还是一个小规模的学校时开始, 就一直住在那地下室里。 他当过兵,曾在内战期间在联邦军队麾下参加许多战役。他生活在回忆中, 喜欢讲童年和内战的故事。我从他那里获悉早年美国的情形。这些情形离现在将 近百年,许多情形与当时中国差不多,某些方面甚至还更糟。他告诉我,他幼年 时美国流通好几种货币:英镑、法郎,还有荷兰盾。现代卫生设备在他看起来一 文不值。有一次他指着一卷草纸对我说:" 现代的人虽然有这些卫生东西,还不 是年纪轻轻就死了。我们当时可没有什么卫生设备,也没有你们所谓的现代医药。 你看我,我年纪这么大,身体多健康!"他直起腰板,挺起胸脯,像一位立正的士 兵,让我欣赏他的精神体魄。 西点军校在他看起来也是笑话," 你以为他们能打仗呀? 那才笑话! 他们全 靠几套制服撑场面,游行时他们穿得倒真整齐。但是说到打仗——差远了! 我可 以教教他们。有一次作战时,我单枪匹马就把一队叛军杀得精光,如果他们想学 习如何打仗,还是让他们来找我吧!" 虽然内战已经结束那末多年,他对参加南部同盟的人却始终恨之入骨。他说, 有一次战役结束之后,他发现一位敌人受伤躺在地上,他正预备去救助。" 你晓 得这家伙怎么着? 他一枪就向我射过来!"他瞪着两只眼睛狠狠地望着我,好像我 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似的。我说:" 那你怎么办?"" 我一枪就把这畜生当场 解决了。" 他回答说。 这位军人出身的老工友,对我而论,是加州大学不可分的一部分,他自己也 如此看法,因为他曾经亲见加大的发育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