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第十二章急剧变化(2) 到处可以看到穿着高跟鞋的青年妇女。当你听到人行道高跟皮鞋的急骤的笃 笃声时,你就知道年轻的一代与她们的母亲已经大不相同了。过去的羞怯之态已 不复存在。也许是穿着新式鞋子的结果,她们的身体发育也比以前健美了。从前 女人是缠足的。天足运动是中国改革运动的一部分,开始于日俄战争前后,但是 在辛亥革命成功以前进展始终很慢。我想高跟鞋可能是促使天足运动迅速成功的 原因,因为女人们看到别人穿起高跟鞋婀娜多姿,自然就不愿意再把她们女儿的 足硬挤到绣花鞋里了。 男子已经剪掉辫子,但是仍旧没有舍弃长衫,因为大家已经忘记了长衫本来 就是旗袍。穿着长衫而没有辫子,看起来似乎很滑稽。但是不久之后,我也像大 家一样穿起长衫来了,因为无论革命与不革命,旗袍究竟比较方便而且舒服。谁 也不能抵抗既方便又舒服的诱惑,这是人情之常。 也有一些人仍旧留着辫子,尤其是老年人。他们看不出剪辫子有什么好处。 辫子已经在中国人头上养了两百多年,就让它再留几百年也无所谓。任何运动中 总不免有死硬派的。 在美国时,我喜欢用中国的尺度来衡量美国的东西。现在回国以后,我把办 法刚刚颠倒过来,喜欢用美国的尺度来衡量中国的东西,有时更可能用一种混合 的尺度,一种不中不西,亦中亦西的尺度,或者游移于两者之间。 我可怜黄包车夫,他们为了几个铜板,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尤其在夏 天,烈日炙灼着他们的背脊,更是惨不忍睹。我的美国尺度告诉我,这太不人道。 有时我碰到一些野兽似的外国人简直拿黄包车夫当狗一样踢骂——其实我说" 当 狗一样踢骂" 是不对的,我在美国就从来没有看见一个人踢过狗。看到这种情形, 我真是热血沸腾,很想打抱不平,把这些衣冠禽兽踢回一顿。但是一想到支持他 们的治外法权时,我只好压抑了满腔气愤。我想起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 的古训。 " 懦夫!"我的美国尺度在讥笑我。" 忍耐!" 祖先的中国尺度又在劝慰我。大家 还是少坐黄包车,多乘公共汽车和电车罢! 但是这些可怜的黄包车夫又将何以为 生? 回到乡下种田吗? 不可能,他们本来就是农村的剩余劳力。摆在他们面前的 只有三条路:身强力壮的去当强盗,身体弱的去当小偷,身体更弱的去当乞丐。 那末怎么办? 还是让他们拖黄包车罢! 兜了半天圈子,结果还是老地方。 那末就发展工业,让他们去做工吧。但是没有一个稳定的政府,工业又无法 发展。农村里农夫过剩,只要军阀们肯出钱,或者肯让他们到处掳掠,这些过剩 的农夫随时可以应募当兵,在这种情形下,欲求政府稳定势不可得。因此发展工 业的路还是走不通。 租界公园门口的告示牌已经有了改进," 犬与华人不得入内" 的禁条已经修 改为" 只准高等华人入内" 。甚至一向趾高气扬的洋人,也开始发现有些值得尊 重的东西,正在中国抬头。 关于上海的事,暂时谈到此地为止。 上海这个华东大海港和商业中心,现在已经与向有人间天堂之称的苏州和杭 州由铁道互相衔接。由上海到苏州的铁路再往西通到南京,在下关渡长江与津浦 铁路衔接,往北直通天津和当时的首都北京。上海往南的铁路止于杭州,尚未通 到宁波。 我的家乡离宁波不远。宁波虽是五口通商的五口之一。但是始终未发展为重 要的商埠,因为上海迅速发展为世界大商埠之一,使宁波黯然无光。宁波与上海 之间有三家轮船公司的船只每夜对开一次;两家是英国公司,第三家就是招商局。 许多年前我父亲曾经拿这些轮船作蓝本,打造没有锅炉而使用手转木轮的" 轮船 " ,结果无法行驶。我从上海经宁波还乡,与我哥哥搭的就是这种轮船的二等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