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意外 夏日的北京骄阳似火,酷热一点不亚于有火城之誉的重庆。路旁的枝叶稀疏, 被太阳晒蔫了似的耷拉着脑袋,零星的绿叶被厚厚的尘土覆盖,和北京的灰色浑 然一体。 我们走了很久很久。走到我两腿发软,浑身汗湿的时候,我们在街心公园的 长椅上坐了下来。 在郝楠断断续续,并无头绪的讲述中,谜底终于揭晓,我得知了他家里的情 况。 数年前,他爸爸坐牢,因为经济问题。想当年,他爸爸在北京也是响当当的 一号人物。那时候他们家门庭若市,从未冷清过,每天来送礼的人一拨接一拨, 直至深夜。后来在一次突击“整顿”中,他爸爸受了牵连,便成了那次围剿的殉 葬品。 进去之后,他妈妈很快就改嫁了。当然嫁了一个有钱人。听说儿女都在国外, 并在北京给他们的父亲买了毫宅,源源不断地给这位退休的老教授汇来美金。 对于郝楠,父亲入狱后母亲的再婚给予他又一次沉重的打击。虽然婚后老教 授和母亲相敬如宾,生活和美,但是郝楠并不祝福他们的婚姻,也从未把自己当 作这个新家庭的成员。郝楠说他爸爸是因为太爱他妈妈,太爱这个家了,总想用 最好的东西来满足他们。所以贪污受贿来的钱全都花在他妈妈和他还有这个家上 了。他认为他妈妈应该等他爸爸出来,至少在精神上可以给予他支持。但是没有, 相反的,他妈妈很快嫁了人,从那时候起,他和母亲的关系变得冷淡。 他妈妈觉得自己也是有苦衷的,爸爸进去后,母子俩的生活,还有供郝楠上 大学都需要很多钱,生活是残酷的,很多时候你不得不向它低头。但是郝楠坚持 认为自己是个男子汉了,应该承担起家里的责任。虽然母亲改嫁后家里有钱了, 但是他从来不愿意花这些钱,也从来不愿意向别人提起家里这些事。 他朋友不多,在遇到我之前,他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孤独的生活。他管这 叫低调。长的英俊潇洒不是他的错,但是做人要懂得低调。他越是低调,不爱搭 理别人,越是让人觉得超酷,惹得低年纪的学妹们蜂拥而来。 而我,作为他曾经的女朋友,在五年多的恋爱岁月中,只会享受和他在一起 的幸福快乐,竟然从来没有看透他的心。我觉得心痛。 为什么总是要隐藏自己呢?我望着他忧伤的眼睛。 他片刻迟疑后,反问道: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没有影子? 我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答案。 要么在太阳底下躺着,要么在黑暗中藏匿。 我想我明白了他孤独的原由。坐牢的父亲和贪慕虚荣的母亲,在潜意识里成 了他的影子,所以他愿意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也许每个孤独的灵魂后面都藏有一颗班驳的心。仿佛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卷, 慢慢展开,细细品来,却是图穷匕现,赤裸裸的伤人。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在缓慢中酝酿着温柔。他的目光充满了怜爱,声音 低下去,几近呢喃。他说从前不愿意告诉我,是想给我快乐。所有不快乐的事情 他都宁愿自己承担,更何况这些不快乐的往事根本与我无关。 他喜欢我快乐的样子,不想带给我忧伤。但是离开他以后的我,却一直忧伤 的生活。像上海的天空,梅雨的季节。 这么多年以来,他只和华诗诗提起过他父亲和家里的这些事。 为什么是她? 也许两段同样不堪回首的往事让两人彼此相惜,成为朋友。说到底,还是自 卑。在别人眼里看到的是孔雀和王子,却没人能想象出他们躲在黑暗里独自舔伤 的痛楚。 跟他们相比,我真是一朵温室里的花,如果问我是什么花,我愿意做百合。 我的娇生惯养都是妈妈给惯的。在家里一副好吃懒做的样子,仗着从小学到 高中一直学习特好,爸爸也拿我没脾气。终于要上大学了,我像长期被关在笼子 里的鸟一样,想张开翅膀飞的越远越好。我的志愿都奔着北京填,那会重庆还没 直辖呢,对首都颇为向往,有点上海人崇洋媚外的劲儿。可是妈妈一看我的志愿 表,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比重庆七月的雨来的还快,好像我马上就要背包上 京了一样。得了,我最怕老人家哭了,还是就近吧,把志愿一水儿改到了重庆。 妈妈的脸马上多雨转晴,一点过渡都不用。I 服了YOU ! 到了学校虽然是住校,妈妈也隔三岔五的赶到学校来看我,问我缺什么,给 我买零食。我的众老婆都特爱我妈,因为我总是喊着减肥的口号,让她们有可乘 之机霸占我的零食,堂而皇之享用。一到周末,我就得乖乖回家,不然妈妈准又 杀将过来,搅的我不得安宁。 要是真受点什么委屈,我也不敢跟母亲大人说去,到时候她老人家哭的淅沥 哗啦的,还不知道谁安慰谁呢。 郝楠两眼通红,他告诉我,一个星期前,他爸爸死在狱中。 我说节哀顺变。我想过去抱着他和他一起大哭一场,但是我没有。因为这样 的动作应该由他新婚的妻子来完成。 “你妻子还好吗?” 他摇了摇头,“我们分开了。” “为什么?”我不解。我是真心诚意的祝福他们生活美满,白头到老。老天 作证。 “我跟她说了结婚的头一天晚上我和你在一起。” “你怎么。。。”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懂,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按 我的想象顺理成章的发展下去。 “我骗不了自己。” “那你为什么和她结婚?” “孩子。她说有了我的孩子。” 生命中有太多意外,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在它成全了郝楠与那个女人婚姻的 同时,也粉碎了我对郝楠的一切幻想。 我来不及琢磨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面无表情道,“恭喜你!都快当爸爸 了。” 他再次摇头,嘴角抽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夏日的街心公园,阳光灼人,人迹罕至。在大街上不知疲倦奔跑的汽车一辆 一辆呼啸而过的间隙,我能听到他低沉凝重的呼吸。 他眼神呆滞,面无血色。枯坐半晌,终于缓慢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她 骗了我。根本就没有孩子。她只不过想和我结婚。” 我不禁一怔,沉默下去,不知该如何接续这个话题。 人和人的命运也许就在一念之间。我曾经那么爱他,却从未想过用我的小聪 明和小心眼使出什么手段来夺取婚姻。但这个女人争取到了,而我错失了。 我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石子路,从缝隙里长出的小草被无数人踩踏,仍然倔 强的活着。 爱情,向着心的方向,长出郁郁葱葱的悲伤。 沉默了很久,他问我:“我们,还有可能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着与我们命运相似是血丝,带着与生俱来的 淡淡哀愁,纵横交错密布在狭小而浑浊的黑白世界里。我叹着气轻声说,我的心 在你结婚那天已经死了。 “那你为什么还来?”他两眼散了光,语气里满是失望。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其实都是善良的人,当爱情错过了该来的时候泛 滥激情,会像洪水一样淹没身边的人,那些无辜和善良的人。我不忍心再去伤害 他们。 “还回重庆吗?” 他摇了摇头,说,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