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片刻之后,耳边传来他呻吟般低语的声音:“小晔……对不起。” 我心一沉,又一块大石头落下了。 “怎么了,干吗说对不起呢?”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在电话里与他寒暄: “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我……没什么。”他顿了一下,说:“她同意了。” “……” “她同意离婚了。但是她,她自己去……去把……孩子打掉了。” “孩子?!”我的心猛然一颤,一丝凉意从后颈升起。“你是说……孩子? 不是没有孩子吗?” “我开始也不知道。其实,我们几个月前分居的时候她就怀上了……她一直 在重庆,没告诉我孩子的事,后来我打电话要求和她离婚,她居然什么都没说就 答应了,结果……” 我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他压抑的哭泣声和因哽咽而变得含糊不清的话: “……孩子都长成了,她去医院做的引产手术……” 郝楠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听不清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觉得脑子里空荡荡 的一片茫然,我不知所谓地张着嘴,想说句安慰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闭上眼睛,浮于脑际的竟是我一副狰狞的刽子手形象,是我,把这个尚未来 到世上的孩子扼杀了。我竟然成了凶手! 车水马龙的大街已悄无声息,整个世界安静了。 我又多了一个彻夜不眠的夜晚。 天蒙蒙亮,我站在办公室的大玻璃窗前看晨雾中的上海。城市的轮廓渐渐清 晰,被晨雾掩埋的高楼大厦慢慢凸现,街上只有零星的人影,断断续续的车鸣… … 我揉了揉眼睛,竟毫无倦意。但是两只熊猫眼出卖了我,它们成了“见证实 录”的证据,就是抹上厚厚的粉底也是欲盖弥彰。 我坐在电脑前,慢腾腾地写一封辞职信,慢腾腾地将它打印出来,然后安静 地等待 JACK 。 说实话,他对我不薄,既然决定要走,也要当面和他道个别。 意料之中,他竭力挽留我。 但他还算了解我,几分钟后他停止了劝说。与我共事了这么久,他知道我在 工作时雷厉风行,但感情生活却犹豫不决。当职业生涯正处在上升的黄金时期的 我决意离开,不用说也知道又一段感情泯灭了。离开,这个决定不容易下,但下 定决心后又是万难改变的。 JACK最后说,现在我已经不是你的老板了,希望还是你的朋友。晚上能赏脸 让我请你吃顿饭吗,算作给你送行? 我摇了摇头,明天就要走了,离开前我想和林旭冬道个别。 傍晚,林旭冬来了。 我们安静地坐着,坐在曾经温馨的小屋里,我想说点什么,但是我明白这个 时候解释是苍白的,语言是多余的。 我们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天黑。 寂静的黑暗中,我闻到了灰尘和夏天枯萎栀子的味道。 我抬起头看着他,想象他还像从前一样,温柔地把我揽入怀里,嗔怒,怎么 就被你降住了呢!最后一次,下不为例。然后我无比乖顺的点头附和。 但是这次没有。他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凄迷,还有失落。 他眼睛里闪烁的光泽,仿佛夜空中的孤独的星光。 沉默了许久,也许只是很短的时间,但对我们俩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他的呼吸凝滞而沉重,却没有挽留的余地。我绝望的看着他,呼吸变得抽涕 而宣泄。 接受了分手的事实,我们慢慢冷静下来。 我默默地收拾东西,他淡淡的说,不急。这个月的租金已经交了,你可以住 到月底。 我仍然没有停下。直到他离开,我才感到筋疲力尽。瘫软在床上。 终于要走了。逃离这里。从阴雨绵绵的上海逃离。 我说过我一直不喜欢上海,不喜欢上海的貌似繁荣,不喜欢上海的做作与虚 伪。为什么当我离开的时候,我会不舍。难道真像人们说的那样,因为爱上某个 人,便爱上了某个城市么。因为林旭冬,使上海这座城市多了一道依依不舍的色 彩。 我现在只希望离开的过程慢一些,再慢一些,不至于让今后对上海的回忆成 为一片空白。 有一个声音在说,慢慢走,欣赏啊!如果花开了就感激,如果分开了就放弃。 陪你在路上满心欢喜,是为了风景美丽,不是为了你。 可是我这一路走来,总在不停地回望来时的路,竟然没有来得及好好欣赏路 途的风光。 那就让我离开的时候仔细看一看吧。 车声响起,一切渐渐遥远。 我和他终是生命的旅者,因悸动而沉淀,种种悲欢 伴着有节奏的车轮声,窗外景色变幻,我一直凝视,从城市到村庄,有绿野 和桥梁,山峦,平川……直至漆黑一片。我坐在角落里,平静文馨。一小口一小 口的啜饮,仿佛品尝尘世沧桑,然后小心翼翼的吞咽,如同承受自己亲手种下的 因果结局。 这样的画面仿佛一首“当爱已成往事”的写实版,少了旋乐的悠扬,多了几 个七零八落的音符。 漫漫的旅途,我一个人度过。这样的孤寂让我宁静,无语,只有窗外的星星。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