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贪官的儿子
“上个礼拜一省纪委的人把你爸叫去开会,原以为只是一般的工作会议,谁知
道一去就……”
妈顿了一下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早就开始对你爸下手了。工作组其实
早在之前一个礼拜就已经下来了。当时我就觉得他们叫你爸那时候正好去参加什么
西南五省的经贸会议有点不对,你爸是管电力的,怎么也轮不到他带队去呀。”
“妈,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抓我爸?我爸怎么了?是什么罪名?”
“还能有什么罪名?还不是贪污受贿。”
“贪污受贿?”
这怎么可能?我爸怎么可能贪污怎么可能受贿?这些罪名一直以来都是挂在别
人家的头上,怎么也不可能是我爸!
爸从小开始就一直在教我一点要做一个正直的人,凡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亲眼见过爸严厉地拒绝过上门送礼的人,即使是有一次连我妈也被对方的诚
心打动了,可是我爸还是毫不犹豫地将所送的礼品——三盒顶级的高丽参让老妈第
二天立刻上交到市委。
后来知道那三盒高丽参塞满的却是整整8 万块钱!
我也曾亲眼见识过老爸面对那些在我们家楼下站在雨里不肯离去苦苦来求情的
人,是如何雷打心不动。
他说,就算站上三天三夜,原则也是绝不允许改变的!
我爸会贪污会受贿吗?
我不信!
“我不信!诬告!”我几乎喊了起来,“妈,这是真的吗?你快告诉我!”
“这是真的。是以贪污受贿定性的,‘双规’是免不了的了,但还没这么快具
体定罪,搞不好还会……”
“不!我不管这些!我是说我爸真的有贪污受贿吗?”
沉默,妈居然沉默。
怎么能沉默?应该是毫不犹豫地说不啊!
难道——“你是说我爸真的有贪污是吗!是吗?你回答我呀!”
“孩子,有些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我怎么跟你说呢?”
“我只是想知道我爸是不是真是‘贪官’!”
我实在是不愿意把这么一顶帽子往我爸头上戴,不想要我爸跟这两个字有任何
的联系!一点也不要!
但,爱迪生的话突然响彻在我的耳边:“你是贪官的儿子!你是贪官的儿子!
……”
不!我不是!我绝不信!
“他们到底有什么证据这么说?有吗?”我颤抖着愤怒地问。
“你爸单位的‘小金库’被他们检举出来了,有三十几万,都说是你爸的私人
金库。可那是你爸截流出来准备年终发放的奖金呀。可是又有谁说得清呢?检举人
就是他们的会计主管。”
“你爸入股的公司,被他们说是你爸利用职权牟利。虽然说现在行政干部不允
许经商,但你爸也不是第一个。刘自己不是也在以他儿子的名义搞房地产吗?”
刘,我知道那是分管市政建设的副市长。
“他们说我爸受贿,那到底有吗?”
“儿子呀,你一定要相信你爸。你爸对得起天地良心!如果说受贿,他钟收的
钱还少吗?”
钟,那一定是爸的老校友,钟副市长。怎么他也……?
怎么忽然之间人都变得如此丑陋?怎么突然之间所有人都成了贪官污吏?怎么
突然之间朋友也成了敌人?
“钟,他是为了自保,让你爸作替罪羊啊!”
“那我爸到底有没有收过黑钱?”别人我不想理,我只想知道我爸。这的确很
重要!
“孩子啊,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相信你爸!不管他做过什么,他都是为了我
们这个家,为了你!有些事情,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人在这个社会上,很多时候你
不想做的事你却不能不做,否则你就会被别人看作异己、敌人。你爸不想让你从政
做官,让你去学贸易,做生意,就是不想让你再去趟这潭浑水啊。你一定要听你爸
的话……”
妈不断地说着,始终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也许,她也经不需要再解释,我也不再需要她的解释。
我,就是贪官的儿子。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我爸的脸,他在冲着我笑,向我在招手。忽然这笑容消失了,
不知从何处冲出几个人,就好像是文革电影里的“红卫兵”,带着袖章喊着口号,
在我爸背上插上了一块牌子,扣上了一顶高帽。他们把我爸推倒在地上,有人在叫
喊着,吐口水,一个人一只脚踩在他背上,还有人在踢他,一脚,一脚……
“皓,皓!你听见妈说话了吗?”
妈的呼唤把我从幻境中招了回来。
现在当然不再会有红卫兵,也不会有人向踢死狗一样地批斗我爸。
但,老爸到底会怎样?我今后又到底会怎样?
“上次妈带去给你的钱你自己计划着用。还有就是你信用卡不能再用了,他们
已经冻结了。”
妈叹了口气。
“唉,他们搞你爸是早就有预谋的啊。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了解得这么清楚,
好像连你的开支情况都很清楚,要不也不会说他利用你洗钱。哎,不说这些了。”
妈停了片刻,像是在抹泪。
“皓,你别担心,不关你的事,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对了,你们那个叫赵小
华的人,你要多注意他,尽量要少跟他来往。”
赵小华?我们家的事跟赵小华有什么关系吗?怎么可能?这根本就是不着边际
的事。但妈为什么这么说?
“赵小华怎么了?关他什么事?”
老妈语气开始慢慢恢复了平静和镇定,甚至还带有一点冷漠。
“没有什么。妈只是不明白,你爸私底下那间公司的事他们怎么调查得那么清
楚?很多事情就连你爸周围那些信得过的人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会知道?”
妈带着疑惑自言自语般地继续说:“特别是有一两件最近刚准备实施的商业运
作,只有我跟你爸知道,还有就是上次我去你那里,跟那个赵小华谈起过。我想着,
他是你的朋友,好像又确实手头有项目可也跟你爸合作。再说,他在澳洲应该根本
不了解你爸的情况。所以有些事情我也就没有瞒他,当时谈得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可是,等我回来后,却又没有见他跟我联系过那几个谈好的意向。接着没多久你爸
就出事了。”
赵小华!怎么可能!
“妈,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能说赵小华跟你爸的事真有关系,但是很多情况也太巧合了。这也不能怪
妈瞎想。总之,这个时候,你自己一点要小心。什么人也不要轻信,防着点总没有
坏处。尤其是现在,爸妈可实在是顾不着你了,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妈的话忽然之间似乎离我越来越远,而平日的赵小华的影子却渐渐在脑海里越
来越近。
“你们家是怎么汇钱给你的?”
“有没有另外寄钱给你?”
“你家一次汇多少钱给你?”
“你平时的开支一般是多少?”
“你爸搞的是什么公司?”……
那一连串的问话霎那之间同时在我脑海里回响起来,我妈来的时候他那种种过
于殷勤的表现又历历在目。
难道他是——?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是在拍电视吗?
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吗?这一切是真的吗?
一时间赵小华的那正直、敦厚、勤快的形象变得扭曲起来,扭曲得令人感到心
寒和恐怖。
他好像蜕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魔,浑身散发着怪诞的绿焰,从黑暗中向我
缓缓走来,飘来。
那双充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红眼正贪婪地盯着我,干柴般枯瘦狭长的手带着尖
利的毒指甲在我面前挥舞着,仿佛立刻就要将我整个吞噬。
这就是赵小华吗?
他就在我的隔壁!
“妈,妈。”浑身的战栗让我变得有点结巴,“我,我,实在是有点接受不了
了。”
“唉,大人都接受不了,何况是你呢。孩子,别担心,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受
苦了!妈一有机会就会打电话给你的。还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牢了。”
“什么事?我记着。”
“这里有个电话号码,你记牢了。不要写在纸上,记在脑子里。记住,电话号
码是:987653421 。”
“这不是悉尼的电话号码吗?谁的?”
“你别问,一定要记住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打。”
“是谁的电话?我要找谁?”
“你不要问,告诉对方你是谁……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记住:不到万
不得已千万不要打!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
“你好好照顾自己,你那边天冷了,晚上要盖好被子,关好窗,别受风了,啊?
小时候你睡觉老爱踢被子。上次我去,看见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停一会,说:“妈走了,好好学习,别老想着爸妈,要
争气!”
没有说再见,妈已经挂上了电话。
我依旧静静地拿着电话筒,一动不动。
话筒在手里,泪在话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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