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他们早就盼着四兄弟早日死去早日完蛋了。 如果说白天的举止是迫不得已、伪装出来的话,那么晚上刚才的举止则是一种 真情流露的选择!他们不敢公开反对自己所深恶痛绝的人,都期望着别人去消灭这 些人! 荒谬吗,确实荒谬,但也确实是事实!也许这才是中国人最为典型的报仇方式! 假如消除掉所有像四兄弟这样的人,中国人的个性会不会来个大改观?在孔家 峁,明天一早,人们如果发现四兄弟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一村的老百姓又 会怎样? 他们会不会在心中庆贺他们的新生?会不会在心中默默地怀念自己? 也许会这样…… 他突然觉到了一阵阵说不出的悲哀,以自己的生命,换来的真的就是这些吗… … 他一边爬着,一边朝四处的院落瞅去,一种感觉强烈地攥紧了他,在这些一个 个黑黝黝的院门后头,似乎都有一双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二十日十四时四十分 被村长带进来的是四兄弟的司机兼保镖。高个,大块头,浓眉阔嘴,显得勇猛 粗壮,孔武有力,此刻却脸色灰白,眼垂暴突,神色萎靡,满面惊惧,全然一副垮 了的样子,神态与身架极不相称。 村长介绍说,这是四兄弟被枪击时在场的见证人之一。当时在场的还有两个, 此时都在医院里服侍料理。这个司机刚开车回来,就被村长叫来了。 司机进了窑,谁也没看,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显得极度疲累的样子,脸上恐惧 的样子,仿佛还没从昨天晚上受到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一开口就万分沮丧地说: “完了完了,四兄弟这下子可是全完了。没救了,一点儿也没救了。”司机说 他刚从医院回来。老三死了,唯一活的老大也没什么希望,就是好了活下来,不是 个傻子就是个瘫子,“完了,完了。这一家子可是全完了,一点儿指望也没了。” “这个你就别说了,这些大家都晓得了。你就光说说晚上的事。你听到的,你 见到的,咋来的,咋打的,咋了结的,前前后后,有啥说啥,从头到尾都说一说。” 村长仔细地嘱咐道。说完了,见司机脑袋还耷拉着,便又小心地催促了两声,“说 吧说吧,说吧说吧。” “咋也没想到,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司机好像一下子又沉浸在那种恐怖中, “谁晓得那家伙还会来!都成那样了,都以为那家伙死定了,谁晓得还能从山下爬 上去,从山上爬下来。那会儿都只想着那家伙要是死了咋应付后事哩,都想着那家 伙可能死到哪儿去了,咋能想到原来是取枪去了!你们就不晓得,那家伙当时都给 收拾成啥样了。要是放在一般人身上,早死十几回了。谁晓得那家伙还能这样。你 说那家伙毒不毒,就还能闯进家来,把四个人一枪接一枪地打倒,你说这有多吓人! 真是吓人,这会儿一想起来也后怕,人跟人咋就能成这样儿!”司机说到这儿,就 停顿下来,脸上依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神色也显得更疲惫,脸色也更差。看他 那样子,也不知是为四兄弟担心,还是为自己担心。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接着说起 来。 “那会儿大概就是个三四点吧。家里女人孩子都已经睡了,我们还在客厅里摸 麻将。说是摸麻将,可谁的心思也不在摸麻将上。其实那会儿早就困了,摸麻将也 摸不出劲来,可就是没人想睡觉。我心里当时也清楚,别看他们嘴上还咋咋呼呼的, 心里早毛了。那家伙可恶是可恶,可把人家打成那样儿,咋着也不能不是个事儿。 万一真的出了人命,花钱是小事,那麻烦可就受不了。老大早就沉不住气了,说了 几遍要派几个人到山上看看去。如果那家伙真的伤得厉害,就把那家伙拉到村保健 站去,先给治疗治疗,不管咋着,先让那家伙保住命再说。只要人不死,就是打得 瘫了傻了瞎了也不会有事。老三就不让。老三说了,那家伙能跑出村跑到山上去, 就跑不到保健站去?老四也不答应,老四说那家伙是从战场上下来的,知道咋的料 理自己。说那种人还肯让自己就那么死了?说那家伙要是不怕死,当时还会吓得死 了活了的往村外跑?就是要去山上看看,等到明天也不迟,让那家伙活活受上一晚 上好好尝尝味道。后来大家就不做声了,大概都以为老四说得也有道理。他们就是 光想着那家伙死了,却没想到那家伙原来是回到山上取枪去了! “这会儿想起来好像真是天意。坐了一屋子的人,就不晓得那家伙是咋的摸到 院子里来的。门搭子那么高,那家伙就一条腿,早已经让人给砸断了,咋就能站起 来把门搭子拧开!真是有了鬼了。我们在家里一点儿响动也没听到,连叭儿狗也没 咬了一声。兴许是那会儿摸麻将吵吵闹闹的声音太大了,或许是他们弟兄几个争得 太厉害了。老大那会儿好像都快发火了,老三也一脸的不痛快。老大就只咬住一条, 要是出了事,那家伙真死了咋办?老三说,要出了人命老子就赔他一条!还说做人 咋能做到这份上,刚收拾了那家伙,又低声下气地要给那家伙去看伤,你说丢份不 丢份!老大说,要是那家伙死了,你这一家子就不丢份了?花上钱,赔上笑脸, 给那些公安局法院的说三道四,那就不丢份子了,那就不低声下气了?其实到了那 会儿,我们也觉得老大说得有道理。把那家伙收拾成那样了,就是再治疗,也不是 丢份子。再说,那家伙回到山上,老婆孩子都不在,要是再不管,那还不是等死! 其实老三那会儿心有些软了,老鸹掉到滚水锅里,就只是嘴硬。瞅着他那火气十足, 烦透了的样子,就晓得他的心乱了。他这一家子,领头的是老三,出点子的是老大。 要在平时,我们也会说两句,可这会儿连老大的话都听不进去哩,我们还能说啥。 这倒不是瞅着四兄弟一家人不行了,咱才数说人家的不是。让我说,不管咋着,人 家也是个护林员,也是个公家人么。敢是没主的,你愿意咋着就咋着?!千有理, 万有理,也不该把人家收拾成那样子。你想想,人跟人么,何必非逼到这份上不可。 平日里,你对村里的老百姓能这么干,就是真的给打得不行了,胡乱撂几个钱也就 完了。可你对付人家这些人咋的能这么干!那家伙是个啥人,当兵的!炮弹底下打 出来的!还怕你了不成!你瞅瞅,这不就来了!一家伙就收拾了你四个!我就想哩, 那家伙一准是豁出去了。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再死一回?就是死了,人家也赚你 三个!人常说,十个好样的,不敌一个耍愣的,十个耍愣的,不敌一个泼命的。你 想想,他死也不怕了,还怕你个四兄弟!兔子急了还咬人哩,那么大一个活人给逼 到绝路上,那还有不出事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