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大喜讯 夏至临近,白天被拉得很长很长。阳光好像缀满了细密的绒毛,软软的痒痒的 流泻开来,将所有的背景都渲染成金黄色。在这暖暖的氛围里,人有些犯困,浑身 懒洋洋的。 蛰居省城的巴立卓也懒洋洋的,但格外留意松河各运营商的动向。忐忑不安中, 霍达的案子终于传出了消息,他已被批捕。据知情人透露,霍达卷入了原省政府秘 书长受贿一案。这是一起典型的窝案,该秘书长是被房地产商拖下水的。拔出萝卜 带出泥,霍达系众多受牵连者之一。至于他是如何攀上达官显贵的高枝,远处的城 门失火又是如何殃及他这条池鱼,谁都说不清,真相大白要等到公开审理阶段了。 松河移动走马换将了,新派来一位总经理,名叫魏颂,也是七零后的年轻人。关于 霍达的免职,省移动公司并没有做出特别的说明,就一个理由:根据工作需要。 巴立卓长舒了一口气,把电话直接打到林紫叶的办公室。这年头活着可真累, 连打电话也有学问:你声音变小,对方是领导;你嗓门变大,对方是部下;一听就 火了,对方拨错号了;要是笑个不停,肯定是女同学找你;一言不发时,那是老婆 训话;悄声细语的,对方是情人! 今天这电话同样很累,林紫叶爱理不理的,巴立卓不得不沉下身段,显出耐心 和柔情:“你现在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好什么好?我要辞去市场部主任,越干越没劲!” 是啊,市场部既担负经营的重任,又是费用支出的重地,历来处于风口浪尖。 花钱大户招人眼热易惹是非,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如果说,林紫叶是为了打 败情敌才出任市场部主任的,而今巴立卓远走他乡,她当初的拼争还有意义吗?回 想起来,这些年来和孔萧竹的争来斗去真没什么意思。商场也好,情场也好,赢得 了一时,未必赢得了长远。即使中国移动永远领跑,她与孔萧竹之间也没有永远的 胜利者。 “还是慎重点好,不要轻易言退。”巴立卓不赞同女人的想法,霍达的案情不 明,松河移动大乱之时,不该搁挑子的。职场险恶,只要你一离开那把椅子,就等 于揭了自己的盖子,麻烦事会接连不断。但愿女人说的是气话,那种口是心非的气 话。 “你以为你是谁呀?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巴立卓真不好说什么,摆出的姿态挺像普通的朋友:“你再来省里出差时,我 请你吃饭。” “算了吧,我才不吃你的饭。” “你照顾好自己,注意身体。”这样的话本该是女人体贴男人的,现在却反过 来了。 “不用你管,没谁地球都照样转!” 电话撂了,传出嘟嘟的忙音,巴立卓愣了半天。心想,女人对男人总是爱恨分 明,爱与恨也极易转化,爱是因为真爱,恨也是为了真爱。一个女人可以对一个心 爱的男人绝望,但很难对他彻底死心。所以他感觉,林紫叶还不至于情义两绝。 算了,别想林紫叶的事了,还是联系陆教授吧。人家总是很忙,不是出诊就是 授课,不便打电话的。巴立卓发了条短信:“今晚有空否,请你吃饭?” 不大会儿,陆教授回电话了,“老同学,你啥节目?” “没节目,想和你聚一聚,喝茶也好喝酒也好,随你意。” “行,不喝茶,只喝啤酒。” 记得有人说过,中年男人之间的交往有个“三不原则”:不谈背景、不问收入、 不提老婆。但巴立卓与陆教授不必如此,他们可以无话不说,因为是同学。尽管当 年互不熟悉,尽管二十年间没有往来,但仍具有天然的亲近感,而且这种亲近感比 其他的一见如故要真诚许多。没必要客套,各自说些心里话,你喝一口,我也喝一 口,权当放松了。 既然是两个人吃饭,没必要去包房,就坐在大厅里面。一边闲聊,一边看着窗 外。一会儿这车走了,一会儿那车来了,砰砰的车门声此起彼伏,挺热闹的。有人 认得陆教授,过来打招呼。这人是个胖子,笑起来像只大皮球。巴立卓没听清,对 方好像是什么贸易公司的老板。那胖老板离开不久,又转了回来,送给陆教授一条 中华烟两瓶五粮液。 “这怎么好意思?太客气了。”陆教授挺高兴的。 “区区小礼,何足挂齿。你们慢慢喝着,这单我买了。” 巴立卓起身称谢,还瞟了一眼他身边的美女,但见腰肢纤细如柳,胸部高耸入 云,令人为之一晕。 “改日再会,恕不奉陪了。”胖子已经吃过了,拱手作揖,偕美女离去。 隔着窗户去看,此人的座驾是辆宝马。巴立卓有点发呆,江湖传说中的香车美 女也不过如此吧。陆教授敲了敲桌子,提醒说:“别看了,孩子都十八岁了。” “怎么可能?她才多大?” “我说的是你!”陆教授很没好气儿,还说:“美人对眼睛来说是极乐世界, 对心灵来说是地狱,对腰包来说是炼狱。” 巴立卓也不含糊,当即回应:“花钱越多,离床越近。” 说完,两个中年男人都乐了。啤酒是喝不成了,只好喝五粮液。据陆教授自己 讲,家里的东西多得成灾,没个下脚的地儿。他请巴同学做出选择,要么喝掉,要 么拎走。巴某人就笑,“恭敬不如从命,我喝一瓶拿一瓶。” 五粮液是烈性酒,他们只喝了半瓶,边喝边出汗。谈及孩子高考一事,陆教授 提醒说:“你还记得那个苏敏吧?” “当然记得,医科大学学生处处长。”巴立卓知道儿子的真实水平,拼死拼活 也够不上重点大学的分数线。 “对的,这个女人不寻常。” “怎么说?”巴立卓来了兴致,很想了解苏处长的背景。男人常常自以为是, 最容易忽略女人的智商,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头发长见识短。女人除了身体有诱惑 力,她们的第六感觉格外敏锐,在很多情况下,女人更有优势更有能量。 陆教授咧了咧嘴,并不正面回答问题,他说:“如今阿猫阿狗都念大学,大学 也分重点普本。甭管一本二本,都要以人为本;甭管公办还是民办,都是人办的。” “老同学,你就别兜圈子了,快说说苏处长。” “这个苏处长在省内各高校都有渠道的。如果你肯下功夫,或许能帮你的大忙。” 陆教授慢悠悠地说。 巴立卓当然服气,“那我该怎么办?” “你在下面当了这么多年的头头,咋就跟不上时代的节拍呢?”陆教授瞪了他 一眼。 “我们搞通信的确实目光短浅,老错觉电话就是全世界。” “电话不是全世界,也就是工具而已。”陆教授边说边摸出手机,拨给苏敏。 苏敏回话说,在北京呢,开完会逛逛商场。 陆教授嘻嘻哈哈的:“我同学巴主任,对对,你们认识的。他很想念你呀。为 什么?他公子刚刚高考,准备填报志愿,你给研究研究。” 巴立卓看明白了,两人的关系非同小可,忙不迭地接过手机,“医大是老牌的 重点院校,我不敢奢望孩子考进这里,只想咨询一下行家,指导指导……” 电话里很嘈杂,确实是百货商场的背景音乐声。苏处长挺客气的,说明天就飞 回来,有时间再谈? 巴立卓反应够快,就说:“你回来时我去接飞机吧?本驾驶员愿意为您服务。” “岂敢岂敢,单位会派车的。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找我,不要客气。”苏敏还说, 陆教授的同学就是我的同学,能尽力之处当尽全力。听起来很亲切,没有虚与委蛇 的意思。 酒饱饭足,两人尽欢而散。巴同学拎着一瓶半五粮液,陆同学夹着那条中华烟, 消失于城市的灯火深处。 隔了一天,联系好苏敏,巴立卓悄悄溜出省公司,驱车直奔医科大学。从外观 上看,重点大学气派非凡,楼宇巍峨,草坪碧绿,可办公室里的陈设却旧得叫人惊 讶,苏敏的办公室里摆着老式的木卷柜、木沙发和不知用了几十年的办公桌。但是 巴立卓留意到,在她的办公桌下面有许多礼品,诸如蛤蟆油鹿茸之类的东西,估计 是学生家长送的。巴立卓也不能空手,他早准备好了见面礼,一只乳白色的女士坤 包。世界上的女人形形色色,但没讨厌名牌衣物的。 “你这人礼数挺多呀?”苏敏颇有责怪的意味,“再有一天就要出榜了,你怎 么才想起运作?” 巴立卓挠挠秃头,坦承没经验更没门路,请苏处长给出出主意。 “现在念大学和以往不同了,必须提前考虑就业的问题,子承父业倒是很不错 的选择,通信业多文明啊,还是高收入行业,是不是?” 说起高校的通信专业,巴立卓和孔萧竹耳熟能详。北京邮电大学就甭指望了, 儿子就是再能抄,也不可能摸到这个门槛;南京邮电大学虽是普本,但实际录取要 超过重点线的;长春邮电学院已并入吉林大学,重庆邮电学院、西安邮电学院的分 数都不低,还有个大小年之分,录取分数忽高忽低,不好把握。关于高校招生的种 种猫腻,社会上流传多种多样的版本,指挥棒就是钱。巴立卓要表明态度的,孩子 上学的事情,绝不会亏待接洽人。 “别提钱字儿,俗。”苏敏摆摆手。 巴立卓脸红了,很不应该,中年男人见惯了风霜雨雪,早已没脸没皮。 这女人说,高考的几个分数线是硬杠杠,就算我有通天的法眼,也无能为力。 她还举例说明,就是医大本校教工子弟,也要超过重本线方可入围,专业方向靠抽 签决定。这样吧,成绩一出来,你就来电话,帮你参谋参谋。 “以后还要麻烦你的,还望不弃。” “欢迎,大门永远为有识之士敞开。” 巴立卓起身告退,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省公司。一入侯门深似海,他没入过侯 门,但每次迈进省网通的大楼,总感觉水深火热。别的不说,出入都要打卡的,仅 仅这一点就很不舒服,在下面作威作福惯了,冷不丁受到约束,浑身难受。 刚刚出了电梯,就碰见了乔月贤副总,赶紧打一声招呼。真诚地微笑,别怕皱 纹。 乔副总问:“小巴,最近忙什么哪?” “协同省公安厅打击盗窃”三电“,奥运会临近,任务压得紧啊。”巴立卓说 的是国家七部委新近部署的工作,“三电”系电力、电信和广播电视设施。 乔月贤点点头,迈着方步走了。那背影瞧着让人心疑,巴立卓使劲地想了好半 天,才意识到,好久没见到巫奎了,化石般古老的老首长已神龙不见首尾,不知在 搞啥名堂。省公司不像基层单位,最忌讳互相串门,更不可随便去见领导。重组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巴立卓还没拿准主意。自己将何去何从,该找哪位领导谈谈, 提前运作哪些关系?安保部主任应该是个过渡性的岗位,他可不想做“三等人”: 等下班、等薪水、等退休。 对于眼下的巴某人来说,自己的事小,儿子的事大。琢磨来琢磨去,忽然想到 刘宇该有门路的,何不问问他。一打电话,人家说出差了。他可不敢追问首长的去 向,是北京还是上海?便吱唔道:“也没啥急事,不打扰领导了。” 下班的时候到了,太阳还在西边高悬,迟迟不肯落山。巴立卓背起挎包,随着 人流涌出机关大楼。人的打扮确实体现着身份,原来他在松河当领导时,连皮包都 不拿,即使外出带了皮包,也是那种小包,身后早有人给抢着拿了。现在呢,他用 的是单肩挎包,也没什么贵重物品,随身携带些降压药救心丸什么的。他耷拉着脑 袋走路,单肩挎包就在屁股上一拍一拍的,很符合中年老白领的光辉形象。他最近 听说,白领一词全无溢美之意,差不多成贬义词了。要是谁说你是白领,就等于说 你扎领带、会玩电脑,不是夸人而是骂人了。 快到幸福路时,电话响了,一看是苏敏,赶紧接起来。 “你儿子的准考证号码是多少?”苏敏劈头盖脸就问。 “这个,我要问问。怎么了?” “你把准考证号码发到我手机里来,要快。” 事不宜迟,马上给松河挂电话,先找儿子,反复振铃就是无人接听,不知道跑 哪里去疯了。情急之下,拨了孔萧竹的电话,提示音是“您拨的用户已关机,”估 计这娘们儿还在开会。巴立卓急坏了,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才算接通。 孔萧竹也不记得长长的准考证号码,回家现找,一前一后的忙乱,天全黑了。 好歹发给苏敏,只片刻功夫,就回信了。特大喜讯,巴奢高考分数超过普通本 科录取线四十多分。巴立卓以手加额,谢天谢地,连连感叹,苏敏这女人真不寻常, 省招生办的高考信息还没有对外披露呢,省内三十万考生与家长还蒙在鼓里呢,网 通移动等主导运营商的信息台都在翘首以待呢,就提前十二个小时得到了确切的情 报。 上天对某些人就是莫名其妙地偏爱,赐予他们特殊的福气。否则,谁也想不通 巴奢的运气怎么会这样好,你不能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来解释了,因为这孩子的功 课一直不好,直到高二了才想起来用功,毕竟晚了。不用功也有不用功的妙处,起 码不是近视眼,打小抄真方便。 孔萧竹小有遗憾,在电话里唠叨:“再多弄三十分就进重点大学了。” 巴立卓一声叹息:“连高考都沦陷了,这个社会哪还有公平?” “你装什么清高?有本事你别让儿子念书!” “舞弊现象愈演愈烈,积重难返了。” “你自己一身毛,反说别人是猴,虚伪不虚伪?” “唉,科考糜烂如此,危及国本了。要是搁在清朝,有人要杀头的。” “你说话跟放屁一样,市长、县长的孩子都保送进名牌大学了,你怕什么?” 巴立卓急眼了,“抄来那么高的分数,还不知足?真是棺材里伸脑袋:死不要 脸。” “去你妈的,你才死不要脸!” 巴立卓懒得与前妻理论,先摔了座机,喝了一杯茶,再拨通手机,联系上苏处 长。 苏敏建议,填报辽南理工大学通信与信息技术专业,还说她与辽南理工招生办 主任特别要好,不敢说动用点招名额,但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命中第一志愿。儿子却 拒绝去读任何与通信有关的专业,理由很直观,最看不惯网通员工兜售小灵通和宽 带业务,疯子似的!也看不惯联通员工售卡,不像是国家的字号,倒像是唯利是图 的小商小贩。 孩子的意愿不能不尊重,巴立卓喟然长叹,选择志愿也体现了家境与家教,富 家子弟读书,专业不专业的无所谓,怎么开心怎么读,玩玩哲学艺术什么的,照样 前程似锦;寒门子女要考虑谋生啊,应该学点技术或手艺,不务实不行。巴某人认 为自己是个草民,再三强调专业方向,充分考虑未来的职业,报考军事院校也不错。 孔萧竹觉得刺耳,痛斥前夫:“人要是无聊啊,连鼻涕泡都能拿来玩会儿。鄙 视你!” 反正高考已经结束,男人也不怕吵起来,愤然反击:“鄙视我的人多了,你他 妈的算老几? ” 两人又大吵了一通,都有一肚子恶气要吐出来。吵也吵了,骂也骂了,还要言 归正传,儿子去哪个学校选何专业?综合性大学还是专门院校,学校优先还是专业 优先? 女性是爱好虚荣的性别,至少孔萧竹就是如此,执意要选本省牌子亮一点的学 校。面对前妻,巴立卓还是一败涂地,他纳闷:虽然女人不需要真知灼见,可像孔 萧竹这样只认死理的少之又少,打着灯笼难寻。 其实,离异了的父母在子女面前无权威可言,儿子自己做出了选择:只去外省 读书,离父母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专业也不劳爹妈操心了,只学机械制造,造 汽车飞机坦克哪怕是拖拉机!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