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一夜在少东家屋里,梅娘刚进去的时候心不在焉,陪一个瘸子过夜对梅娘来 说是一种很强的折磨,不是说少东家不能进行性事,而是少东家在做这种事的时候 向来敷衍了事,匆匆忙忙,好象是对梅娘额外施舍一样。妓女出身的梅娘曾坚持认 为所有男人都好色,而少东家近乎改变她的这一看法了,梅娘似乎意识到少东家为 何坚持不肯结婚了,做为陈掌柜独子的少东家尽管腿有残疾,说媒者仍不计其数, 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对少东家来说不起作用,少东家一律回绝。梅娘意识到少东家视 女人为包袱为累赘,好多天之后梅娘才发现少东家当初对她略有偏爱,并在老掌柜 的纵容下和她勾搭上了,并不是他看重了她本人,而是看重了她的私房。少东家整 天泡在赌场,和各色赌徒打交道,他意识到了妓女是很有钱的,因为大多数赌徒都 是翠苑楼的常客,他从他们的豪赌上猜想到了他们是如何在妓女身上一掷干金的。 少东家对梅娘很失望,梅娘的私房钱并不多,并且已被他耍尽花招弄出去了大部分, 梅娘仅存的最后一点银子和细软,少东家明白是无论怎样也榨不来了。梅娘说的既 明白又果决,再要弄她的钱物她说什么也不再心软,必告老掌柜无疑。少东家性格 里有一种非常可笑荒谬的东西,少东家似乎什么人也不怕,就怕陈掌柜,确切地说, 就怕陈掌柜再叫人打断他这只好腿。少东家在相信了梅娘会说到做到的时候,善罢 甘休了。可是现在少东家又神气起来,他相信县衙以及鸡笼山上的南天门法场会帮 助他制服老掌柜,让他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大洋。少东家对这点确信无疑。在他的 腿没有致残之前,每年一到“秋决”,他必定跟着押运囚犯的囚车跑到鸡笼山,少 东家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喜欢看到刽子手斩杀囚犯的场面,每年在人山人海的围 观人群中大概没有谁比他的年龄还小,而跟着囚车跑到鸡笼山的斩首现场的也有他, 这近乎是一个奇迹。大人们看到刽子手用大刀砍人头的那一会儿都吓得不敢睁眼, 他却爬在树枝枯疏的树上把眼睁得异常圆,每一个杀人的细节动作都尽收眼底。陈 掌柜勒令不让他去看“秋决”,他就在家大喊大哭,闹得鸡犬不宁,陈掌柜对儿子 的畏惧就是来自他对南天门法场斩首场面病态的喜爱。陈掌柜在看到别人家的少爷 端坐在书房朗朗诵书的时候,不止一次产生幻觉,认为这个头颅硕大而躯体细小的 小家伙,不是他和妻子生养的孩子,而是从深山里捡来的一个野种怪物。在他幼小 的时候,陈掌柜曾给他请过塾师,陈掌柜知道启蒙教育对一个孩子成长的重要性, 而待他长至七、八岁后,陈掌柜辞退了塾师,对儿子的正常成长完全丧失了信心。 随后,对他每年必去鸡笼山看斩首也就放任了。 少东家直到现在对少儿时期酷爱斩首场景还记得清清楚楚,有一点令少东家怦 然心动,小时候他曾问过一个同行看热闹的年长者,那些身上插着木牌的人为什么 要被砍头?年长者说:因为他们犯了罪,他们杀了人。少东家从儿时的记忆中受到 了巨大的启发,他不相信老掌柜不怕被插上木牌牌,关进囚车,押至南天门斩首。 少东家在跟梅娘相觑枯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说出了一句令胆小如鼠的梅娘 挢舌不下的话。梅娘自由秦钟事件衍生的在翠苑楼被阿雄“活捉”之后,和那位知 县一直没来往了,梅娘在面对丑陋怪僻的少东家时,不止一次在心中叹道:他为何 就不是“官人”呢?梅娘称知县为“官人”,就她来说已是颇费思虑了,似乎不以 此称呼不足以表达她对这位相好的敬重与亲爱。梅娘正想着她的官人的时候,只听 少东家说道: “秦钟不是自己踩到井里的。” 少东家说的话阴沉而内涵丰实,梅娘从恍惚中一下子回过神来。 梅娘本能地问:“你说什么?” 少东家不动声色地说:“秦钟是被人害死的。” “你别瞎说。他是自己踩到井里的。早就结案了。” “不是。这个案子迟早要被推翻的。” “瞎说,你睛说,”梅娘惊叫道,“没钱赌你就说疯话。县衙定的案子怎么会 错呢?” “你激动什么,”少东家阴阳怪气地说,“我又没说是你害死秦钟的。你跟他 无怨无仇,你不会害死他的。”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会害他呢?” “当然有人会害他。” “你是说阿雄吗?阿雄不会害他,他是阿雄的相好。” “我说阿雄了吗?我好象并没有提到她呀!” 少东家说这话时两眼紧盯着梅娘,梅娘自知刚才有些失态。梅娘垂下头,小声 问: “那会是谁呢?” “反正你知道他——秦钟那个杂种肯定是被人害死的就是了。别的你就不用管 了。” 梅娘叫道:“不。我不许你瞎说,他不是被害死的。” 少东家说:“你想想看,那一夜的下半夜我正从魔天元出来,我记得非常清楚, 是满天满地的月色,中秋之夜都有圆月,怎么就偏偏那一夜没有?这不是奇怪之极 的事吗?那么亮的月色,秦钟怎么会踩到井里去?” 少东家摇头摆脑,一种高屋建瓴而又成竹在胸的作派,梅娘瞠目而视,她从来 也没见过少东家还有这种面孔,她不知道少东家肚里究竟藏着什么坏水。 “我们家的这口井比一个坟墓还要大,虽没有围栏,秦钟也不会眼睁睁地往那 里踩呀,除非他本来就想找死,”少东家又说,“肯定是被人害死之后扔进去的, 或者就是他站在井边被人推下去的。这种可能不大,已经过了子夜,他不可能一个 人站在井边的。” “你说到底是谁害死了他?”梅娘急得欲掉眼泪,“这是人命关天的事,你可 千万不能胡说。” 少东家眯细了眼睛说: “我知道,这是有关南天门法场的事。” 梅娘一时没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继续逼问道: “你说是谁害死了他?肯定不会是阿雄吧?谁会害死自己相好?你说呀,是谁?” 梅娘在自己的腰带上摸索着,她想找那杆轻易不带在身上的烟枪,吸几口大烟 的欲望顿生。幸好今天烟枪和烟囊都藏在身上,她找到之后便泡上烟土,在油灯上 点燃,猛地吸开了。 “也有可能是我害的,谁能说得清呢?” “这不是昏话吗,”梅娘道,“秦钟比你高比你壮,何况你的腿还不好使,你 能害得了他?” 当时被年轻的知县很快排除少东家作案嫌疑的原因,和梅娘此刻所说的一样, 那位后来诚惶诚恐的知县做梦大概也想不到,少东家正在有意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而且是在定案这么久之后。 少东家说:“我腿残有什么要紧,我可以请秦钟喝茶,在茶里放上砒霜不就得 了。一个死人我还不能把他拖到井边吗?” 简单的梅娘没有想到,少东家选择的恫吓办法是和老掌柜同归于尽,少东家当 时没有来得及说我这样做当然是受人指使,因为少东家看到猛吸着烟枪的梅娘陡然 笑了起来,在少东家迷惑之际,梅娘放下烟枪,平静地说道: “我这儿还有二两银子,再不让你去魔天元,你可真要疯了。” 少东家得了善良的梅娘在对他的曲解中施与的二两银于之后便冒着鹅毛大雪往 魔天元去。极其意外的收获,使少东家兴奋得满脸充血,而陈掌柜之所以还能平静 地度过一些日子,显然是因为那一夜少东家的手气不错。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