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清早,婕舒的闹钟很尽责的发现独一无二的尖锐怪声,吵醒睡在隔壁房中 的佐藤。 佐藤认命的睁开双眼,无奈的瞪着天花板,大大的叹一口气。天哪!也许他 该跟我商量一下,换换别种闹钟,天天这样魔音穿脑,他迟早非精神耗弱不可。 想归想,他仍然动作迅速的跳下床,穿上她买给他的衬衫后,立即冲入婕舒 的卧房,以熟练的方式关掉正响个不停的闹钟,转身打算叫醒依然沉睡的婕舒。 望着她的睡姿,佐藤不禁笑了,这样的大热天,她居然可以抱着棉被睡觉, 也不觉得热,还露出一脸满足相,不知道现在她梦到什么,这么满足。 此时的她有如无邪的天使般,令他不忍叫醒她。可是他若不叫醒她,待会儿 她自个儿醒过来,恐怕他的耳根会受不了。不过要等她自己醒来,可能非等到日 上三竿不可。他从未见过比她更能睡的小睡虫了,所以他非亲自叫醒她不可。 俯下头,佐藤将嘴靠在她的耳朵旁,并且绽出一抹邪笑,毫无预警的大吼一 声——“小睡虫!起床啦!”然后逃得老远,看着像弹簧般直直坐起身的婕舒。 “我要杀了你,死阿浩!”她横眉竖眼的扫射他全身。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 他早已当场毙命了。 “不能怪我,是你要我叫醒你的,我是无辜的。”他一脸委屈望向她,但是 眼底却闪烁着一丝笑意。 婕舒当然不会错过这一丝笑意,疵牙列嘴睥睨着他, “你很得意?” “没有。” 她列嘴一笑,睁眼说瞎话。 “没有?”她眯起双眼。 “我真的没有很得意。”他面容严谨的回答,之后接着道:“我是非常得意。” 话一结束,马上飞来一个大抱枕,直飞往池身上。还好他身手敏捷,轻易的 闪过大抱忱,向门边溜去。 “你快点换好衣服,我在楼下等你。”他匆匆撂下这句话,便一溜烟地逃往 楼下去了。 婕舒眼见人已溜掉,只得起床换衣服,再到楼下找人。她换上了一件棉质T 恤和牛仔裤后,便直接下楼。 到了楼下,只见他坐在电视机前,不知道在看什么节目,但是可以知道的是 他很专心的在看。 “你在看什么?” 他回头对她一笑,“第四台购物频道。”然后,又转回头继续看他的。 这个频道有什么好看的?就她记忆所及,这个频道不就是一些人耍耍嘴皮子, 顺便卖卖一些言过其实的产品而已,可看性很低的,怎么他这么喜欢看呢? 她坐在他身旁,不明白的问道:“你很喜欢看这个频道吗?” 他点点头,“我来了三天了,看来看去,就这个频道最新奇。” 新奇?!有没有弄错?在广告中,这种要算最老套的了,新奇?她不以为然 的想着。 “是吗?” “嗯!你看这个人说得多溜呀!虽然我不是完全听懂他们在讲些什么,但是 他们几乎是句句押韵,而且说得是又快又顺畅,令人觉得有趣。再说,这种节目 在我们那个时代是完全见不到的,所以才特别感到新奇。” 说到他们那个时代,婕舒不由得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哇!这么快就想赶我走啦?” “哎呀,人家不是那个意思啦!人家是……” 她不经意瞥他稍纵而逝的目光,顿了顿,道:“你可不可以有一刻的正经? 我真怀疑你一度是不是我当初救的那个人,怎么性格前后差别这么大? 他望着她,开玩笑的说:“我当然是罗!有头伤为证嘛!” “阿浩!” “好啦,正经就正经。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何时可以回去,就算我的飞艇修 好了,也还得推算出离此时最近的一次宇宙震荡在何时何地发生,然后再依飞艇 的主控电脑的记忆组用倒推的方式,看看有没有机会回去。”他无奈的搔搔头, 解释着。 “也就是说你短期内回不去罗!” “不一定短期内回不去,也许永远也回不去,毕竟宇宙震荡这种自然现象是 可遇不可求的。” 他的回答,不知怎地,婕舒竟有一种暗喜的感觉,但在口头上仍安慰他说: “别灰心,一定有办法回去的。” “算了,别提这种伤神的话题,不是说好要去收房租的吗?走吧!”他关掉 电视,顺手牵起她的柔荑,拉她一起动身。 她应该甩开他的手的,在她的观念里,牵手是一种极亲呢的事。可是在这三 天之中,她却让他牵了好几次手,这要是发生在古代,恐怕贞节牌坊已倒掉大半。 还好她是现代人,没这种烦恼。但,她还是应该甩开他的手,可是她没有,因为 她舍不得甩开带有暖意的大手。 就这样,她不发一言、柔顺的让他牵着手,走到后院去拿车。 他突如其来的柔顺令他万分诧异,然而他聪明的没挑明本来说,谁知道这会 不会又是昙花一现!再说,能这样牵着她的手,有种令他无法形容的满足感。既 然感觉如此美妙,当然没必要点破罗! 但是,路总有尽头,不到五分钟,他们已来到后院。 婕舒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指着机车道:“喏!这就是我们的交通工具。” “这种骨董车?” 说它是骨董车,实在太客气了,破烂车才叫实至名归。整辆车没有一处不是 破破烂烂的,这种车子骑出去没有解体,要算是奇怪了,还要他坐上去?! “上车吧!” 其实婕舒也怕车子会解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老爸、老妈那辆VOLVOV被他 们开到飞机场停放,她尚未去把它开回来。至于自己的那辆MAEXH ,则被撞得大 凹小洞的送去修理了。家里只剩这辆破机车,所以也只能凑合,着用了,还能怎 么办呢?“ 有没有别的交通工具?譬如,那种很原始必须用汽油发动的汽车。“ “有。不过,一辆在飞机场,另一辆在修车场。” “这不等于没有吗?” “正是。”她淘气的仰起脸,戏谑道。 他低头俯视她,露出一抹连阳光都为之逊色的迷人笑容,“我可以不去吗?” 她也不甘示弱,绽开一抹就是月亮见了会羞愧得躲起来的柔媚笑颜,“不可 以。” 他折服了,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折服于她。对她,他似乎永远没有选择。 “看样子我是没得选了。”他没精打彩道。 “这么没精神!别这样嘛!这样好了,我们收完租后,我请你吃这里的传统 小吃,保证你一定没吃过,OK?”她俏皮的朝他眨眨眼,想用食物诱他自愿陪她 去。 “好吃吗?” “赞不绝口。” “一定没吃过?” “绝对没吃过。” 看她一脸真诚,还竖起三根手指像发誓般的保证着,那模样真是逗人,使得 佐藤对她完全失去了抗拒之心。 “那还等什么?走吧!” 话尾一落,他的心弦突地一震,曾几何时,她开始可以如沘轻易地左右他的 情绪?还有,为什么在他发现这一点之后,仍然愿意任他左右他的情绪呢?会是 他在飞艇坠地时脑子被震坏了?还是……他对她“情有独钟”?这是佐藤第一次 正视自己对婕舒的感觉。 他茫然,跟随她一同坐上那辆破得不能再破的机车,随着引擎的发动,车子 一路颠簸向前。 一路上,他半句话也没说,只是一味盯着她的后脑勺,反反覆覆的想着“情 有独钟”这四个字。 突然,经过一个大窟窿时,破车“砰”的一声就停摆了。婕舒似乎一点也不 吃惊,下车先踢它两下,然后再煞有其事的对它训诫一番,之后又上车发动它, 嘿!破车居然动了! 他惊讶的咕哝道:“她怎么办到的?他原想:经过那么大的震动后,破车一 定寿终正寝了,谁知……难不成在她这个时代也有人性化机车?不可能嘛! 就在他轻声自语之际,她猛地转头,朝他眨眨眼,绽开一抹神秘的笑容道: “这是秘密。” 没一刻,又立即转回头专心开车,仿佛刚才那片刻的“突然”完全不存在。 佐藤愣了一下,既而不禁微笑起来,所有的疑问也都有了答案。他爱上她了, 在她每一次的“突如其来”中逐渐的爱上她了。她也许很霸道,也许很任性,有 时还很疯癫,但是,他对她就是——“情有独钟”。 承认爱,对他而言并非易事,在他那个时代,人们是不会谈到爱的,男女的 交往也只是电脑配对的结果。爱是什么?他一无所知,奇妙的是,当他在三百年 前的此刻找到他的爱时,他却无比清晰的了解——这就是爱。 但是,有一个问题困扰到他了:他该不该向她表白呢? 收完房租后,婕舒实现承诺,带他到一家河南小吃店。 待他们一坐妥,佐藤便开始左右张望,打量起这家小吃店,然后小声的问她: “这里就是你说要带我去吃传统小吃的地方呀?” 婕舒抬眉反问:“废话,不然我们在这里做啥?” “可是……”他显得有些吞吞吐吐,再瞄瞄附近,接下去说:“这里好像… …不是很干净。” 婕舒稍微看了一下环境,耸耸肩,开口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不如我们换一家,如何厂他建议着。 他立刻白他一眼,“要换你自己换!你不吃就拉倒,我绝不强迫你吃!” 佐藤心知她动怒了,看她先前如认途老马般,带着他穿过一条条交错的巷弄 来到这里,以及现在如此坚决的态度,不难看出她对这家小店的感情,他很想知 道她对这里究竟怀有何种情感。 他先按兵下动,语带轻松道:“不换就不换,再说这家小店也满古朴风雅的, 我想东西一定很可口才是。” “虚伪!”她一语道破他,扁嘴斜视着他。 佐藤摸摸前额,列嘴一笑,“做人不要太诚实。” “那可对不起了,我一向都这么诚实。”她回嘴道。 “是吗?”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婕舒心头一惊,他知道了吗?应该不会吧!她小心的瞄他几眼,心虚的说: “是呀!” 她祈祷他赶快转移话题。 突然,上帝像是听到她的祈祷般,一名六十多岁的老伯出现在他们的桌边。 “两位想吃点什么呀?”那位老伯亲切的间着,然后他忽然瞪大眼睛仔细看 着婕舒,“你……你是小舒,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看我们下。”语气中带着 急切的喜悦。 婕舒知道被认出来下,她本想事隔多年,也许眼前的林爷爷是把她忘了,当 然,也该把多年前她所做的那件荒唐事忘了,岂知人算不如天算,此刻她只能羞 赧的硬着头皮点点头,出声喊道:“林爷爷。” 她一承认,林爷爷立即高兴的朝门大声喊他的妻子。“喂!老太婆,你快过 来!是小舒也!小舒回来看我们罗!” 本来在门口未知数面的老太太还可能大不悦林爷爷的大喊大叫,但是她一听 到“小舒”这两个字,高兴之色不下于林爷爷,立即放下手中的勺子跑了进来, 移动速度之快,简直不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老太太一进来立刻摸摸婕舒的头,温情无限的拉着她的手,眼底有开心的泪 水。她先赶林爷爷到前面去招呼客人,才在婕舒的身边坐下来。 “小舒,真的是你!我的小丫头,这么多年可把奶奶想死了。” 说着说着,泪水跟着落下。 “奶奶,您不怪小舒当初骗您吗?婕舒的眼睛也红了起来。 佐藤猜得一点也没错,她对这家小店确实有着某种情感。 大约十年前,由于婕舒考的是北部五专,所以她老妈以怕她被人拐走为由, 坚持陪她前往台北分发志愿。天知道,她去考试时还是一人独自前往,食衣住行 全由自己包办,怕给人拐走?有诈哦! 不过,当时年纪小,不疑有他,谁知她没被人拐走,却给自己老妈“陷害” 了,一气之下,独自坐车回南部。火车到站后,她才发现自己身上除了一张来回 票以外无分文,当下她也不慌,反正要回家只需招辆计程车,回去找老爸付钱就 是。但是她又不愿生气生到一半就回家,那多没面子。想着想着,就在车站附近 胡乱闲逛。 直到日暮时分,她才猛然惊觉天色已逐惭昏暗。她口袋空空,又不愿回家求 救,再加上一到晚上眼睛就模糊不清,当时心里真有点急了,但是任性惯了的她 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也不知又逛了多久,地竟逛入迷宫般杂乱交错的小巷子内。 当时夜幕几已低垂。 婕舒又饿又渴又没钱,情急之下,想起电视里那些扮可怜的人,通常演演戏 就可以骗到好吃好住的,于是乎她也想加法炮制,心想等回家后再拿钱来还给人 家,就不算欺骗了,只能说她先借用罢了。 当下,她不再犹豫,看准了林爷爷这家小吃店,准备扮可怜相,因为她觉得 人家比较有同情心,也比较好骗。 她先在自己身上硬撕开几个小洞,又拿地上的灰尘往身上抹,却不住脸上抹, 原因无他,爱美是人类的天性。在她的想法里,一个身着肮脏破及而面容清秀的 小孩,与个同样身着肮脏破衣却面容污黑的小孩相比较,一般人会比较同情前者, 而厌恶后者。最后,她再用双手将双跟揉红。然后故意在林爷爷的店门口跌倒。 她这一跌,果真引来两老的关注,在两老关爱的目光中,她把准备好的一番 可怜的说词全盘吐出,结果,她不但赚到好吃好住,也赚到两老的一把老泪。 由于两老膝下无子无女,见她身世可怜,人又讨喜,当下就认她当干孙女, 且将屯积了几十年对孩子的爱一古脑的全往她身上倒,而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住 进两老的家里,也同时住进两老的心坎里。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两老对她的关爱与日俱增,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两老 实情的,但是都在两老温情的嘘寒问暖中,化为一声声的叹息。她说不出口,怕 见到两老暖暖亲情的目光转为憎恶她的神情,虽然她老爸、老妈也很爱她,却不 若两老这般浓烈,她简直把两老当成亲生的爷爷、奶奶看待。正因为如此,当她 不小心看到老爸、老妈来找两老时,她就知道东窗事发了,在怕见两老责难的目 光的情况下,她不告而别,仓皇逃回她跷了近一个月的家里。 自此,她每每走到林爷爷这家小吃店附近,只敢在巷口探一下头,看一眼两 老便转身离去,从不敢逗留太久,怕被两老看见。 直到今天,她才有勇气走进这家小吃店,却依然没有勇气主动认两老,没想 到林爷爷认出她时,竟然全无诃责,只有激动的喜悦,一种久别亲人重逢的喜悦, 而林奶奶更是夸张的牵起她的手,老泪纵横。 此时她才知道,她错了。望着林奶奶的斑白的头发,想着她错过的这些年, 不由得哭倒在林奶奶的怀里。 林奶奶拍拍婕舒的肩膀,“丫头,别哭了,奶奶又没怪你,这里人多,我们 到里面再谈。” 当林奶奶牵着婕舒,打算朝里面走时,才注意到佐藤的存在。 “你是?” 佐藤立刻有礼貌的站起身,对林奶奶一笑,自我介绍,“林奶奶,您好,我 是潘的朋友,您叫我阿浩就行了。” “潘?” 林奶奶不解。 佐藤指指婕舒,“潘就是小舒,我都这样叫她。” 林奶奶仔细的打量起佐藤,然后像是很满意的点点头,问道:“要不要跟我 们一起进去?” 佐藤了解她们久别重逢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于是他体贴的拒绝了。“不了, 我看林爷爷一个人一定忙不过来,我还是留下来帮林爷爷,您和潘进去就好了。” 这下子林奶奶对他更是中意,直言道:“小舒的眼光不错。” 开言谈及她,婕舒抬起头,一副不太了解状况的模样,“什么不错?”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就在她们进去前,林奶奶与佐藤交换了一个眼神, 才催着婕舒进去。 有这么明显吗?佐藤不禁纳闷,怎么他想了好久的事,林奶奶却一眼就看穿 了? 就在他冥想之际,林爷爷的声音自他身边响起,“年轻人,不是说要帮我的 忙吗?还站在这里什么?” “对不起,我失神了。”他回过神道歉着。 林爷爷微笑道:“没关系,谈恋爱就是这样的,林爷爷是过来人,想当年我 在追我老太婆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失神的。想不想知道我跟老太婆怎么认识小舒 这丫头的?” 佐藤立即露出感兴趣的眼神。 “好。” 佐藤立刻快手快脚的将小菜端到指定的桌位,然后回来坐在林爷爷的身边, 听他活说当年。 当夜暮沉沉,客人逐渐走光时,林爷爷也差不多把认识婕舒的经过,以及和 他们夫妇生活的点滴全告诉了佐藤。说完之后,他老人家轻叹了一口气。 “多年来,我和老太婆一直是小舒心中的愧疚,心头的一个结。其实我和老 太婆早就知道她欺骗我们的事,小舒的父母早在她离家的第三天就找上我们!了, 这件事小舒并不知情,而我和老太婆又舍不得她离开,所以也就没有点破她。没 想到我们最后仍留不住她,还让她带着满怀愧疚离开。” “林爷爷,您怎知潘……不是,我是说小舒,您如何得知她很愧疚呢?” 林爷爷再度叹口气,“小舒这丫头要是不觉得愧疚,绝不会不辞而别,更不 会避而不见面,一别就是十个年头。” 佐藤摇摇头,不太敢相信婕舒的体内也有“愧疚”的细胞存在。“她一向那 么‘理直气壮’,说实在的,我不……” “年轻人。”林爷爷将手搭在佐藤的肩上,喟然叫道。 “您叫我阿浩就行了。”佐藤淡笑道。 “好,阿浩,你可别看小舒这丫头平常一副活泼外向、凡事没啥了不起、错 了也要强辩到对了为止的样子,其实她心里有一条界线,超出这条界线的事,就 算她嘴上不肯认错,心里却一定知错。这丫头很爱钻牛角尖,一旦让她钻起牛角 尖来,除非她自己想开,否则没人劝得动她。” 林爷爷的话令佐藤颇有同感的笑了起来,婕舒的个性的确如此。 “不过,林爷爷,您可有想过,既然小舒不肯来找您,您可以去找她呀!” 林爷爷轻抚着下巴稀疏的胡须,轻吁了一声。“林爷爷当然有过去找小舒的 念头,但是人海茫茫,教我从何找起呀!” “这怎么可能!难道小舒的父母来找您们时,没留下联络的地址和电话?” 他讶异的问道。 “说也奇怪,小舒的父母从来就没有向我们要过人。每次来,总是问问小舒 的近况如何,然后就走了。我本以为他们不要小舒这个女儿了,但是他们又来得 那么勤,而且每次都挑小舒不在时才来,这表示他们应该很在乎小舒才是。所以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了小舒的父亲,结果她父亲居然告诉我,如果小舒想通她是他 们的女儿,她一定会自己回家,所以毋需强求。” 佐藤听完立刻大笑起来,教林爷爷有点莫名其妙。 “阿浩,你在笑什么?” “没……没什么。”他稍稍收敛了点,轻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有其父 有其女’这句话而已。” “哦!”林爷爷想了一下,也跟着他笑了起来。也对,除了像小舒的父亲这 种奇特的人以外,还有什么人生得出像小舒这样可爱的孩子呢? 蓦地,佐藤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丑得佐藤不好意思的撇开头。 林爷爷立即拍了自己的后脑勺一下,白责的说:“哎呀!你看看,我真是老 湖涂,净颐着跟你闲聊,都忘了时间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呢!我看里头的老太 婆八成也跟我一样聊得忘了时间。去去去,你去把她们两个叫出来,我来下两碗 面,顺便切几盘小菜,今晚你就陪;林爷爷喝两杯,然后你们俩就在我这儿住上 一晚,明天再回去,你看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罗!”言毕,他立刻起身,依言要进去里头找她们,走到半 途却见她们己迎面而来。 佐藤一脸微笑的迎向她们,“林奶奶,潘,你们出来得正好,刚刚林爷爷才 要我去找你们呢!” “那老头儿找我们做啥?” “没什么,只是出来一起吃点东西而已。” 林奶奶闻言双手一拍,大叫一声:“真糟糕!净顾说话,倒忘了你们从下午 进门到现在都未曾进食,你们一定饿坏了吧!快出去吃点东西,来!”语毕,林 奶奶率先朝前走。 佐藤趁此机会溜到婕舒身边与她并肩走着,顺势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问道: “你跟林奶奶在里面那么久,都在谈些什么?” 婕舒以他们所能听见的音量轻声道:“谈什么都与你无关。” 佐藤不以为忤,轻笑着,“吃了炸药呀!” 婕舒瞪了他一眼,对他吐吐舌头,便撇过头去拒绝理睬他。 她之所以生气的对他,并非她真的生气了,而是她在刻意掩饰心中的忐忑。 方才在里头的客厅中,她与林奶奶交谈的内容,除了她这些年来的生活点滴外, 也提到了他。 原本提到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林奶奶却告诉她,阿浩喜欢她, 这怎么可能!他,佐藤浩一是一个三百年后的人,就现在这个时空而言,他还未 出世哩!一个就时间逻辑而言尚未存在的人喜欢她?天!这就像天方夜谭般不可 置信嘛!然而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像他这种超极大帅哥,怎么可能喜欢有着五 短身材的她呢? 虽然她常常自诩是美女一个,但是那是指颈项以上,劲子以下,唉!要胸部 没胸部,要臀部没臀部,瘦瘦小小的矮子一个。虽然她永远不可能承认自己是个 矮子,晅是事实终归是事实。颀长的王子看上短小的公主?写在童话故事里,人 家都会说是骗人的,更何况是现实生活,别闹了吧!她可笑的想着。真不知道林 奶奶是怎么想的?! 不过,林奶奶的另一个问题就是深深影响了她的情绪。林奶奶问她喜欢不喜 欢阿浩?当时她被问住了,愣了好一会儿。她才不过认识他几天而已,说喜欢, 好像太快了;但是要她说不喜欢他,他又开不了口,真教她进退两难。最后,林 奶奶见她答不出来,便笑着拍着她的手,要她慢慢想,用心去体会,多听听心的 声音,然后便带着她出来。 心的声音?她不解地想着,除了心跳声,还有什么声音?偏偏就在她为了喜 不喜欢他这个问题想得快疯狂之际,他还不识想的插进一句话,问她与林奶奶说 了些什么,她已经够烦的了,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自然是被台风尾扫到罗! 当林奶奶将婕舒与佐藤安置好座位后,立刻过去帮林爷爷的忙。婕舒提议也 要过去帮忙,却被林奶奶将婕舒按住,要她乖乖坐着。 顿时,桌边只剩她与他两两相望,空气中的那份诡异令他俩同时沉默了下来, 他双手交握搁在桌面,目光直直盯着桌面上的手,像在等待她先开口,而她则一 迳的把玩着她前额的刘海,也顽固的等着他先说。 “你剪短发很好看。” 佐藤突如其来的赞美,令婕舒停在把玩刘海的动作,直勾勾地望着他不知何 时已抬起的双眸。 “谢谢。虽然我明知道你是没话找话说,还是谢谢你的赞美。” “不是。”他坚决的口吻否定着,“我是真的觉得你剪短发很好看,绝不是 随便说说。”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你很好看,只不过目前他尚无勇气说出 口。 “随便你啦!”她嘴里虽说得如此不经意,心里却高兴得想跳舞。为了怕自 己真的跳舞来,她转换了话题。“对了,我还没有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啊!什么?”对于她临时改变话题,佐藤有半刻的怔仲,待回过神,即打 趣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说你又被狗追着跑那回事啊!是不是打算‘以身 相许’呀!如果是,我倒是不反对。” “佐藤浩一!”她气得脸都红了。 佐藤用手托着下巴,将脸挪近她,轻佻道:“我最喜欢你生气的模样,真可 爱。” 瞬间,她像泄气的皮球,“要求你正经片刻,就有如凤毛麟角般的难求。” 佐藤闻言立即转换表情,刻意装出正经八百、一丝不拘的样子来哄她开心。 “我这个样子够正经了吧。” 见他带着委屈的正经,她好气又好笑,但是她有更深一层的感觉,就是创建 的体贴。她感动,表面上却表现得很淡然。 “我只是想问你用什么方法让那双天杀的狗狗听你的话,好让我以后免再受 它迫害而已,你犯不着正经到这种地步。 得到敕令的佐藤朝着婕舒放肆的一笑,“其实,我可以做得更好哪!” 接着,他突然沉默了,眼神中多了一份惆怅,语调也显得孤寂。 在我的时空里,我几乎没有自己,我的存在似乎是为了别人。当我掌有军政 大权时,我为我的国家存在;而在我放弃权利、毅然从商时,我为我的公司及家 人存在。从军时,战争不容许我有丝毫的人性和自我;面对商场上的尔虞我诈, 更不容许我卸下冷漠严肃的面具。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只是 想告诉你,你是我这,三十年来,唯一可以令我卸下面具还我本色的人。 婕舒的手不知不觉地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眼中没有半丝的同情,有的是一股 猛浪般的悸动。在这一刻,婕舒顿然领悟到,就算她尚未真的爱上他,这种感觉 也近了。有了这一层认知,覆盖在他的手背上的手立刻像被电击中般,迅速的缩 回。 她低下头,脸上像染了红霜,讷讷地道:“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我很喜欢你将手放在我手背上呀!”他故意引开斥责他,只 因他想让她自在些。她眼里的悸动并未逃过他的双眼,但他不想逼她现在就承认, 他很了解此刻的她还没做好心里准备,所以他愿意等,而地也的确值得他等。 果然,她立刻气呼呼的叫道:“啊浩!” 他轻瞟着她,“生气啦!” “不生气才怪!”她嘟着嘴,怒瞪着他。 “好啦,别气了。你不是不知道我是如何驯伏那条‘天杀’的狗狗吗?我现 在就告诉你。” “你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你一定是利用大脑里的晶片与那条天杀的狗 狗做了某种沟通,对吧?”她像在回答幼稚园小班程序的问题般,一脸的不屑。 “真聪明!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何必问我呢?” “我要是不先问你,怎么有办法显示出我的聪明与智慧呢?”她又恢复刁钻 古怪的本性。 佐藤听得笑意顿生,戏谑道:“好厉害呀!黑的都给你硬讲成白的,你强辩 的功夫简直称得上世界之最了,佩服,佩服。”嘲讽之意连白痴都听得出来。 “佩服你个头啦!你以为我听不出你话中的嘲讽呀!”她恶狠狠给他一个大 白眼,然后眼珠子一转,语气顿变,“不过,本小姐现在心情大好,不想与你这 个小人计较这么多,放你一马好啦!” 她会这么好心?当然不可能。佐藤困难的吞了吞口水,暗忖着,他还不明白 她吗?每当她话说得愈好听,接踵而来的报复愈是可怖。经过那么多次的教训, 他怎么还是学不乖! 他担忧的双眼对上她狡黠的双眸。“我看你还是现在把我一次骂个够吧!” “唉!”他长吁短叹着,望着她的眼神有抹洞悉的黠光,“我只怕有人放了 一匹马,却抓回几十匹马哟!” “你这是在说我罗?”她逼视着池问道。 “没有呀,我又没有指名道姓,难不成你觉得自己是这种人?”他故作无境, 张大一双眼睛凝视她。 婕舒虽然气得牙痒痒的,却也没有他那么厚脸皮。承认,会贬低自己的人格; 不承认,又便宜了他,。最后,她只得从牙缝中进出一句,“当——然——不一 一是。” 佐藤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他真怕她会霸道的承认,那他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就在他松口气时的同时,林奶奶和林爷爷已端来了热腾腾的面和几碟小菜。 佐藤见机不可失,马上利用这个空档转移了婕舒的注意力。 他将目光转向林家两老,“林奶奶,为什么潘……呃……小舒叫您奶奶,却 在叫林爷爷时多了姓呢?您与林爷爷不是早收她当干孙女了吗,她怎么不干脆叫 您们干奶奶、干爷爷呢?” “你有问题不会问我吗,干嘛要问奶奶?”她皱眉睨着,他。 佐藤忍住笑意;佯装委屈样。“我问你,你肯说吗?” 婕舒将小嘴一扁,赌气的别过头。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不肯! 林奶奶将面前这有趣的情景收入眼底,与林爷爷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开口 道:“好了,你们也别斗气了,快点尝尝林爷爷煮的面,看有没有退步,面凉了 可不好吃。” 他俩象听话的小孩子般不再斗气,专心吃眼前的大卤面。佐藤首先底见天, 他抬起头,继续他刚才未完的问题。 “林奶奶,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林奶奶回想了一下,才回答他,“老实说,过了这么久,奶奶已经记不清楚, 不过我依稀记得,当时小舒怎么也不肯叫我们干奶奶、干爷爷,好像是因为……” “咳!咳!”林爷爷故意咳两声,想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后得意的笑道: “老太婆,跟你说你的记忆力不如我,你还不相信!” “哦!”林奶奶一双慈目转向林爷爷,挑畔道:“那你倒是说来听听啊!” “说就说!”池转而面向佐藤,“阿浩,你还不了解小舒那丫头吗?满脑袋 全是些古灵精怪的想法。当初丫头不肯叫我们干爷爷、干奶奶,原因就出在那个 ‘干’字上头。她说这个‘干’字与台语发的‘奸’字同音,如果她叫我们干奶 奶、干爷爷,就会想到奸爷爷、奸奶奶,那对我们与老太婆就太不敬了。刚开始 我们听不懂,一头雾水,等懂了以后,不禁啼笑皆非,也就由着他了。至于为何 叫我时多了林这个姓,原因很简单,你猜猜看。” 佐藤习惯性的摸摸前额,瞥见婕舒,“我想,以小舒那个异于常人的大脑思 考模式所持的理由,就算不教人吐血,八成也会让人喷饭。”顿了顿,他不理会 婕舒眼中所发射出的杀人目光,继续道:“我猜她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没 有理由。” 瞬间,三个人六道惊异的望向他,但是他仿佛未觉,兀自夹菜入口慢慢咀嚼。 半晌,婕舒不能置信的启口,“不可能,你不可能会猜到的,一定是林爷爷 告诉过你了。对不对,林爷爷?”她转而向林爷爷求证,期望的眼神闪闪发亮, 只可惜得到的答案竟是他老人家的摇头否认。既而,她又转向佐藤。 佐藤毫不回避,用会令她错愕的温柔笑容迎向她,开口道:“潘,其实你又 何必问那么多呢?我想凡是认识你超过三天的人,都一定猜得出来。” 婕舒应该生气的,她绝对有生气的理由,他把她说得像智商不足的低能儿, 所以她理当生气的,而她也真的生气了,但是气愤中却多了一份不该存在的喜悦。 佐藤错了,从来就没有人可以猜出婕舒心里在想什么,或者正在打什么主意。 但是佐藤做到了,虽然他认识她才不过三天的光景,他却可以轻易的猜出她的心 思。 她的喜悦便是来自于那份“知已”的感受,然而她并未将这份喜悦形于色, 反而故意发脾气斥责道:“你这是在嘲笑我没大脑罗!” 佐藤没理会她这句火药味颇浓的话,反而轻松的问道:“刚才林爷爷想要我 们留在这儿过夜,明早再走,你觉得如何?” “废话,这么晚了不留在这儿过夜,难道摸黑回家吗?”她故意挑畔的说, 想要挑起战火。 但是她的努力全像石沉大海,激不起他的任何反应,他只是帅气的一笑, “那好,我先进客厅去,准备打地铺,你们在这儿继续聊,失陪了。” 他一进去,林家两老便起身开始收拾餐桌,婕舒也连忙起身帮着两老打理。 在关上大门后,两老很有默契的互望一眼。 林奶奶拍拍婕舒的手,“还记得你的房间吗?” “记得。”她点点头。 “那我们要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就在两老离去之前,林奶奶突然对她 说:“阿浩这个年轻人很不错,要好好把握呀!” 好好把握这做何解释?婕舒困惑的思考着。今夜肯定要失眠了,真伤脑筋!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