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第一章身无双翼舞空华(10) 自古帝王后妃,多不胜数,前有汉宫三千为例,西汉的皇帝无不把自己的后 宫一扩再扩,恨不能揽尽天下美女,以显天威。这一点,即便是当初布衣称帝的 刘玄也不能避免,不管他出身如何,只要一爬上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便会不受 控制的,或自愿、或被动地接纳许多女人,充斥后宫。 汉宫三千人……这绝非夸张的说法,见识了长乐宫中那些被刘玄收纳,至今 却因饥荒无食果腹、活活饿死宫中的大批姬妾宫人后,我的心对帝王的后宫已经 冷到了极点。我真心希望刘秀不要堕入同样无节制的个人欲望,无论是为夫为友, 为公为私,我都不愿看见南宫莺燕无数。 也许,他没让我彻底寒心之处便在于此,至少他不曾仿效先人,甚至敢于斫 雕为朴,果断地将祖宗传下的后妃十四等级大刀阔斧地砍成了五等——皇后以下, 唯有贵人金印紫绶,两者得享爵轶,俸也不过栗数十斛,此二等以下,另置美人、 宫人、采女三等,并无爵轶,仅供充给,餐食温饱。 可无论他怎么改品阶,贵人就是贵人,贵人是妾,非妻,我现在的情况和当 初的韩姬如出一辙,毫无分别。果然因果循环,韩姬惨死,她昔日对我的一番怒 骂诅咒,如今却当真在同一处宫殿内应验。 当真,造物弄人,可怜可笑。 暖阁内纯银熏笼内正焚着薰草,淡淡的香气似有似无地弥散在各个角落。室 外空气极冷,殿门微开一线,透过半敞的门缝依稀可见琥珀正与人细细交谈。这 丫头平素极有分寸,走路不携风起尘,说话低吟慢语,从不大声喧哗,今天却有 点儿反常,与门外之人不知在讲些什么,竟有些忘乎所以,连门都忘了带上。 我懒洋洋地躺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竹简,细细瞄着。过得片刻,琥珀满脸 狐疑地走了进来,见了我,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贵人,这是方才郭贵人命人 送来的,奴婢以为是参片,婉言说西宫并不缺此物,可那人却笑我不识货,听那 口气,倒像是件稀罕物似的。" 我斜眼一瞧,她手里捧着一只一尺见方的漆器木盒,盒盖打开,里头露出一 大把形同干枯树皮模样的东西,呈椭圆形,长不过两三厘米,外观为褐色,已洗 净晒干,一颗颗精心摆在盒内,码放得极为齐整。 " 左右不过是些药草山果,这些难道我们宫里就没有了,还需她巴巴儿地叫 人送来?" 琥珀到底有些意难平,言辞虽说不算激愤,却仍不免带着一股子酸味。 我冷然一笑,从盒内拈起一颗凑近鼻端,轻轻一嗅,一股辛香之气直钻鼻孔。 我甩手将它丢进盒内:" 好东西呢,收着吧。" 琥珀一头雾水:" 那……是吃的吗?需如何服用?" " 鸡舌香。" 琥珀仍是不解,满脸困惑。 " 漱口涤齿所用,含于口中,可辟除口臭。" 这种果实在现代叫做丁香,丁 香分公母,母丁香便是鸡舌香。鸡舌香在民间罕有,算是种高档奢侈的消费品, 一般仅供上层社会的官宦所用,其效用就如同现代人爱嚼的口香糖。 换作以前,冷不丁地扔给我这样一块干瘪瘪的东西,我也只会认作树皮果核, 既叫不上名,也不可能知晓其用,但我之前在长乐宫混了一年有余,长秋殿赵姬 赵夫人出身官宦之家,入宫当了夫人后,更是备受刘玄宠爱,宫中奢靡之物尽其 挥霍。赵姬是个颇会享受的主儿,按现代点的说法,那就是个标准的小资,什么 保养、美容、薰香、歌舞、游戏,时下流行的新鲜玩意没有一样不精的。我虽不 好这些,可跟她生活久了,每日耳濡目染,岂有不识之理? 郭圣通出身豪富之家,她母亲郭主又是王室之女,这种高档消费的习惯与气 派,是与生俱来的。皇家气派,赵姬仍需靠后天培养,郭圣通却已习以为常。所 以,若论见识高低,赵姬尚不如郭圣通,像我这种出身乡野的人,更加没法攀比。 阴家在新野虽富甲一方,到底只能算是个土财主,碰上个具有王室血统,且长于 豪富之门的郭氏姐弟,便如同小巫见大巫,高低立现。 " 这东西……不会有毒吧?" 琥珀小声嘀咕。 眼波瞟去,我不禁失笑:" 按前汉制,官至侍中可口含此物上朝面君。这东 西金贵着呢,哪里会有毒?不过味道有些辛辣,你一尝便知。" 琥珀惶恐:" 奴婢怎敢轻尝这鸡舌香?" 一听说这东西是高品阶官吏所享用 的特权品,她连忙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收了起来。 " 瞧你,不过是些鸡舌香罢了,要是让你见着口香糖,那还得了?" " 贵人,何为口香糖?" 我哑然,一缕惆怅不着痕迹地笼上心头,大概这辈子我都没法再尝到口香糖 的滋味了:" 回头你到郭贵人宫里走一趟,替我叩谢她的赠礼。" " 诺。" 琥珀应了声,随即又问," 那……要用何物还礼?" " 还礼?" 我抿唇微笑," 你在这宫里随便拣一样东西送去,但需谨记一件 事,无须攀比,你别挑贵重之物,只管选那最不值钱的。" 琥珀困惑:" 为什么?这不是愈发让郭贵人瞧不起了?" " 瞧不起便瞧不起呗,谁又稀罕她瞧得起了呢?难道她在这宫里独大,我做 什么事都得与她争这口气,让她瞧得上眼?" 琥珀错愕,我见她仍是一副不甚理 解的呆滞样,不由叹了口气," 你以后会明白的,且去忙你的吧。" " 诺。" 琥珀离开后没多久,窗外忽然传来" 砉" 的一声异响,我从榻上一跃而起, 直奔窗口。推开窗牖,冷空气扑面而来,我一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惊得窗牖 外又是一阵羽翅扑腾。 窗外腰檐上栖着一只灰色羽鸽," 咕咕" 地叫着,那双小眼睛不时警惕地望 着四周。我从窗边抓了把事先准备好的麦子,轻声打了个呼哨,它才慢慢从檐上 飞下,落到我手中啄食。我把麦子撒在地上,诱它进屋后,顺手关窗。 这是只信鸽,阴识称之为" 飞奴" ,在宫外训练好了,又让阴兴带进宫来养 了些时日,熟悉了西宫到宫外的一段路后,它便成了我与阴识私相传递信息的重 要工具。 看完飞奴带来的帛书,我呆呆地定在窗下,一站就是良久,直到两腿发麻, 飞奴" 咕咕" 的吵嚷声惊醒了我,我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