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第四章奇货可居(1) 第四章奇货可居 这晚的月色很美。 雪积在青松的蓬蓬松针上,像晶莹的花朵。 在她的记忆中,这是生平头一回觉得雪景漂亮。对于穷人来说,大雪带来的 不是美景,是寒冷。 前世她五六岁时,抱着玫瑰花在凌晨一点的冬夜里售卖,黏着一对对经过她 身边的红男绿女,求他们花一元钱买下一枝。寒冬腊月里,她冻得直吸鼻涕,只 希望能早点儿被接回租住的平房里,可以煮上一碗热汤面吃。 这一世五六岁时,她看到花九在大雪夜里慢慢地没有了生气。当时镇上人家 已经关门闭户,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从狗洞爬进了阿黄的狗窝,只记得那晚的 风吹得她四肢不听使唤,身上的血液在一寸寸地结冰。 没有感受过冬天的寒冷,是不会在披着狐裘烤着火炉时感觉幸福的。花不弃 用不着回头就清楚地知道,她身后坐着喝茶的林老爷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这只老 狐狸吃定她了。蓦然知道与一个显赫的皇亲有关系,任哪个乞丐、哪个低贱的丫 头都会惊喜交加。 林老爷既直接又隐晦地说:" 干爹见你与画中夫人神情相似,又想起不弃是 被花九捡来的弃婴。如若王府认定是你,不弃便有福了,药灵庄收养你多年也足 感欣慰。" 如若王府认定不是呢?她会不会被砍头? 林老爷又说了:" 西州府的州府县衙、世家富绅都将陆续接到这幅画像。仅 凭画像寻人,年纪相仿,或神态或相貌与之相似的又何止不弃一人。为七王效力, 想必到时荐上去的少女也不少。" 只是相似,不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花不弃突然想到被冻死的花九,眼里渐 渐浮起悲伤来。她和花九在一起五年多,他肮脏面容里的那抹呵护是世间最纯真 的情感,可惜他等不到今天了。 花不弃的手指绕住了一绺头发,发丝黑亮有坠感,轻轻一松,就像顽皮的孩 子飞快地从她指间滑跑。 芳华用篦子一遍遍替她梳理过,用手指一根根翻找过,最终确认没有虱子。 林丹沙这才笑眯眯地赞了声头发真好,亲自替她用缎带束在了脑后。 衣裙也是林丹沙新缝的,一天也没有穿过。上等锦缎绣小碎花的短袄,粉色 的湘裙。腰间束着宽约十寸的深绿色绸带。清新柔美得让她想起荷塘里雨后初开 的晓荷。 她摸了摸衣裙,心里涌出一种对金银的热爱。 新缝制的裙子,林丹沙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拿了出来,同时主动说每天都要给 她配药材泡药浴,让她被阳光晒黑的肌肤变得柔嫩白皙,把她被劳作弄粗的双手 养得生葱般娇美。 她又摸了摸腕间的翠玉镯,通体碧绿,水润剔透。林老夫人戴了几十年,随 手一抹就套进了自己的手腕,道是送给新认干孙女的见面礼。大少奶奶眼红得一 个劲说这只镯子价值百两银子。 这般大手笔把山鸡毛染成凤凰羽……花不弃的目光从青松上的雪花团收回来, 她带着林老爷希望看到的神色转过身来。 她认真地又看了一遍画像,将那个美丽无比的女人的模样记在了心头,轻叹 了口气说:" 可惜不弃没有这般的花容月貌,怕是干爹认错了呢。" 林老爷一直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微笑地观察着她,再一次打消了花不弃的疑 虑," 不弃是没有继承到这位夫人的美貌。不过,此时再看不弃,你笑起来的样 子与这位夫人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接到画像,不费吹灰之力就想起了你来。 这神态越看越像。" 是吗?花不弃眼里迅速闪过讥诮的神色,微微笑了。 林老爷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弃,老夫人喜爱你,老夫收你为义女, 只是为了你能在老夫人膝下承欢。谁知望京送来了这卷画像,老夫原本踌躇,怕 不弃以为老夫是因此而收你为女。左思右想,老夫实不愿让明珠遗落山野。" 花不弃心里暗骂,收她为义女,不就冲着她的神态与画像中的夫人长得像吗! 还非要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可是,她好像没有拒绝的必要,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一个慈爱地喊乖女儿,一个感动得两眼泛泪哽咽着叫干 爹。当然,林老爷绝对想不到,花不弃喊得这么亲热,是因为她想起了狗娘养的 这句话。 你唱一段我演一段,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花不弃回到房中拿出一只锦盒来。她原来所有的衣物都被林丹沙吩咐芳华拿 去烧了,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只有这只陶钵。 " 靠你还是靠自己?" 花不弃轻轻地抚摸着陶钵。 陶钵并不十分圆,是花九挖来陶土自己捏的土坯,搭了堆柴火烧了几天几夜 半烧半烤而成。表面有的地方烧出了一层浅薄明亮的釉色,有的地方还是粗糙一 片,只是用的时间长,磨光滑了。 花九用它讨来米汤一口一口喂大了她。她吃饱了冲花九笑,花九肮脏的脸上 也跟着露出欣喜。花不弃惆怅地想,九叔,你为什么不能长命百岁? 第二天一早,花不弃坐着轿子,带着林府配给她的丫头红儿、绿儿和四个小 厮上了乱坟岗。 昨夜雪下得大,乱坟岗像一堆刚出笼的雪白馒头,高高低低地坐落在山坡上。 绿儿呵了呵手道:" 呀,都被雪埋得没影了。小姐能找着吗?" 雪没膝深,往山坡上走便浅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坟前有的立着石碑,有的与 山野融为了一体。红儿、绿儿一直生活在药灵庄内宅,几时来过这等凄清地方, 只希望花不弃能快一点儿烧完纸钱,打道回府。 " 九叔的坟就在那儿。你们走路小心一点儿,当心别踩在枯骨上。穷人没钱, 草席一卷就只能扔在这儿任老鸹吃了,剩些骨头扔得满坡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