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纪恒光与父亲在大会议室里,等着各个董事到齐,心情有如待宰的羔羊。 是她坚持陪伴父亲的,即使她不能做什么,她也不能让他独自承受这些。 原先避不见面的董事们纷纷出现。今天的临时董事会,进门的每个人表情都 异常凝重,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察觉空气中那股不寻常的味道。 终于,人到齐了,会议应该可以开始了。 但是在场的董事们还是沉默,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然后,会议室的门再度被打开,两排穿着黑西装的人浩浩荡荡走入。 这两排人分列门连,其后又走出两个男人。右边是一个不引人注目的灰衣男 人,但是在座有许多人都跟他接触过,他就是代表幕后老板出面的秘书。左边是 一个神态高傲的外国人,在场没有人认识。两人进门后又分别恭敬地立在门边, 等待最后一人进入,才把门关上。 秘书与外国人跟在最后一人身后,走到两排黑衣人前面,这一队人马才又开 始行动。 纪恒光看着这个不该出现的人迎面走来,穿过她身边,她只能呆楞在当场, 有如被雷击中,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今天的Jason 看来特别不一样,她从未见过他穿这种正统古板的黑色套装, 以及往后梳得一丝不卜的发型。傲慢、无表悄的脸,带着睥睨一切之势一一完完 全全像一个陌生人。 他早知道今天必须面对她了?而他选择忽视她的存在,或者他从来也没有把 她当一回事?应该说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吧,带着一群人肆无忌惮地闯人, 明明白白一副掠夺者的姿态。 他是谁?纪恒光问自己。她不知道…… “请问你以什么身分来这里?”沈昱伦是唯一发言的人。他环顾其他人,发 现他们都低着头,不表示意见。 “没什么身分——”对他不善的语气毫不在乎,Jason 淡淡说道:“不过有 资格而已。” “什么资格?” “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够不够?如果不够……”还有过半数的支持。 “你说什么——”沈昱伦震惊地说。 “这位是志光投资公司的负责人——颜子瑜先生。”灰衣的秘书上前解释。 “原来是你——”志光投资,这家他们查不出任何线索的公司,原来老板竟 是Jason.志在日光——这狂妄的家伙! “我只是来旁听一下,你们不介意吧。”Jason 迳自往后走到椭圆桌对面, 正对着纪为仁的空位坐下,两排入分列他身后。 “咳咳,会议该开始了。”一位董事暂时中止了充满火药味的气氛。 孰料有人投下一颗更大的炸弹—— “最近由于董事长经营决策不善,使公司蒙受莫大损失,股东们判 断纪董事长已经不适任,我提议,解除现任董事长——纪为仁的职务。“ “李伯伯——”纪恒光一惊。怎么可能?李伯伯可以说是爸爸最好的朋友, 同时担任日光的副董事长,对爸爸的所有决策他一向是全力支持的。 李金城回避她的眼光,脸部表情跟语气一样不自然地僵硬。而其他人也都如 出一辙,沉默地不敢看向她父亲。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不可能是真的!不是真的—— 世界瞬间在她眼前变色,她怀疑自己怎么还能继续坐在这里,没 有失控尖叫。 “附议。” “附议。” “附议。” 太过震惊,无法思考的纪恒光只听见一句句的附议声,提案已经通过——九 票赞成,两票反对。 纪为仁一叹。居然只剩下沈昱伦站在他这边,几十年的努力,敌不过有心人 的破坏。这些董事事先完全没有提醒过他,就算对他有所质疑也没有跟他反应过, 到今天才爆发出来。他看着对面的人,恐怕……都是他的意思吧。 “另外,总经理叶明生对危机毫无应变能力,导致饭店住房率、各项营收都 大幅下降,也应该撤换。”李金城继续僵硬地说道。 他们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要把爸爸的势力逐出公司!纪恒光看着事情继续 往更坏的方向演变。这是民主的会议,没有人能阻止,她和沈昱伦都不能。 父亲这个董事长一向只看大方向与长期规划,对一切作业细节都是授权专业 经理人,让他们有自由发挥的空间,总经理叶叔就是父亲最信任、最得力的干部, 而现在…… “为此董事会已经觅得一适当的继任人选,特地从美国请到颜氏集团的专业 经理人……呃……” “Mr.Drexler. ”颜子瑜接口。 原本因听不懂中文而在一旁脸色无聊不耐的外国人,听到自己的名字以后, 马上站了出来,拾着下巴,像个谢票的候选人一样,朝各个方向敬礼——包括没 有人的方向。 纪恒光觉得荒谬透项。他们甚至连这个即将被他们任命为总经理的人都不认 识!他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对待日光?这是爸爸和爷爷的心血! “颜先生已经是日光的大股东之一,拥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有绝对的资 格进入董事会。而且颜氏所属饭店经营的成果大家是有目共睹,相信颜氏的人才 一定能够带领日光重生,并且进入更高的境界。”一个市场派的股东阿谀地说道。 大家一致看向沉默坐在最后观看的人。而他只是身体后倾,傲慢地旁观着事 情的发展。 纪恒光恍惚无力地不知道这个会议是怎么经过的,耳边最后的结论却已响起: “董事长职位暂由副董事长李金城代理,待股东大会新任董监事产生后,再 选出下一任董事长。” 几个月来避不见面的董事们,这些她自小叫到大的叔叔伯伯都面有惭色,回 避着她与父亲的眼光,纷纷准备离开。 他真的打算做得彻底。纪为仁看着那个他一度赞许的年轻人。也是,股权的 分配已经大大变动了,许多重事席次在股东会后,恐怕都要换成颜氏的。 Jason 这才起身,走到李金城旁边,拍拍他的肩膀。“这样就对了。” 他冷酷地笑。只要捏住他的命脉,再顽固的人也要投降。 李金城握紧拳头,脸部胀红。却没有说出一句话,默默低着头走出了会议室。 怎么会有这样可恶的人! 看着Jason 将她所熟悉的世界彻底颠覆,纪恒光几乎要怀疑,这只是一个与 她的爱人长得很像的人。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逃避是没有用的。 “颜、子、瑜。”她在门外拦住Jason 喊出他的另一个名字。他竟然这样就 要走了,今天他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Jason 停住,转身。 他至少也该给她一个解释。 可是他今天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一一 “感谢我长得不像我爸。”嘴角扯出一抹残酷的笑。 “你在第一次见面寸就知道我是谁了?”即使他是那副令人气结的态度,她 仍执着想问出她要的答案。 “纪恒光,‘恒光’可惜!你的名字终究只是个梦想。”他指出任何人听到 她的名字,就会知道她身分的事实,毫不留情地嘲讽。等日光变成颜氏以后,她 将情何以堪? “你没有其它的话要说吗?”她居然还期望他辩解。解释他为什么道样对她? 为什么这么残忍?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 是啊!他没什么好辩解,他从没有假装,或真正地欺骗她,他只是什么都不 说而己,是她自己对他太过相信,也对自己太有自信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她 承诺过什么,他一直是防御的、有所保留的,是她自己要把心交到他手上,傻傻 地相信有一天能得到同样的回应,所以这 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是吗? “是我太笨、太天真了吗?”好像被抽空了,纪恒光哀戚地看着他。 “你怪我吗?怪我让你看清现实,明白真相?”Jason 勾着她的下巴,声音 轻柔,仿佛又变成她温柔的情人。 他怎能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讲着这么残酷的话? 纪恒光无法置信地盯着他,对他无言地指控,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一定充 满丑陋的怨恨。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一一”她指控的眼神让他激动起来。“你该怪自己轻 易相信人,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你是纪恒光。你以为今日有钱有势的人都是 怎么得来的?即使外表多正派多善良,哪个不是昧着良心、踩着别人往上爬?不 用别人的痛苦与悲哀,哪能堆积成今日的高位?现实的丑陋与黑暗,你根本不了 解!”他逼近她,眼神疯狂,咄咄逼人。 纪恒光捂住耳朵Jason 将她的手拉开,残忍地继续说下去。 “你以为在商场上有真正的清白?其实一切都是以自身的利益为最高准则, 我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且今天这里每一个人,包括你父亲,你都该问问,他敢说 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无愧于心?人性的贪婪你还不清楚?有了很多还要更多,不惜 把属于别人的都抢过来,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成功。永远没有满足的一天,知足是 穷人欺骗自己的说法,不管穷人富人都一样,在别人对付你之前要先把他们踩下 去,如此才能确保自己的地位,什么道德、同情心、愧疚感都是没有必要的!” 他要完全毁掉她的信任,更彻底地伤害她。 “住口——你住口——”纪恒光喊出来。 “相信我,一旦久了就不会有感觉了,甚至会沉醉在那份掠夺的快感中,只 有不择手段才不会被人有机可乘。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输了就只有被宰割的份, 你看,你父亲不就任我宰割了?” “够了……”她已经无力了。 “玫瑰毕竟只适合温室。”他的手无比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长大吧!我 纯洁的小女孩。” 纪恒光的身体不由自主起了一阵战栗,然而心里——已经没有知觉了。 现在想起来,一切都清清楚楚了。他带她去的饭店是颜氏的,在他来过公司 以后客户名单就外泄了,公司出状况和他出现的时间也太吻合了,可是他那样坦 然的态度反而不令人生疑,更何况他对她的温柔都那么真实,教她怎能…… 颜子瑜!你真行啊—— 正当他再次转身离开,纪恒光又叫住他,只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他没有再回头,只是停顿。 “一个有利的筹码。”她是他最后的王牌,只要把她握在手上,不怕纪为仁 不就范。只不过他的计划进行顺利,最后并不需要用到。 听到身后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如果,你父亲比预料中难对付,我就会用你——来对付他。”最后再给她 狠狠的一击。 纪恒光只能靠在墙上,不住地颤抖。 “颜子瑜,你欺人太甚!” 沈昱伦愤怒地上前理论,一个个黑衣人却马上站了出来,挡在他身前。他从 未看过纪恒光这样崩溃的样子,原以为该给他们一个解决的空间,却没想到Jason 这么恶毒,只是更加伤害纪恒光。 “省省力气吧。”Jason 冷酷地道。 “别以为这就是结论了,我们还可以打官司。你自己做了些什么好事,你应 该不会忘了吧?”这个男人简直没有人性,不择手段,他就算不能为纪恒光讨回 感情,也要为纪伯父讨个公道。 “去啊,随便你想怎么样。”冷淡地丢下一句话,他转身扬长而去。 由Jason 不屑的态度、疯狂的眼神,沈昱伦发现他是真的不在乎。这个人根 本不正常! “坚强点,恒光。”纪为仁揽住女儿的肩膀。 “她是为了支持爸爸而来的,可是现在她变成这个样子,父亲反而镇定。 为什么——为什么竟有这样的人?为什么能和她在一起,同时又做出这些事? 她完全无法想像。他对她真的全是虚情假意?他究竟有没有心? 事实证明敌人的行动他是完全预料不到。纪为仁作梦也没想到敌人竟敢正大 光明的登堂人室,潜伏在他女儿身边操控一切。原来——是颜氏啊,那就难怪了。 志光投资是个独立的新公司,并不属于颜氏集团,在知道负责人是颜子瑜之前, 根本看不出跟颜氏有任何关系。 Jason 这个年轻人实在深沉得教人害怕,他的手段更是让人不敢领教,比起 他父亲颜长庆——商场上人人忌惮的掠夺者,有过之而无不及,完全不给别人跟 自己留后路。Jason 这么做已经不是生意上的竞争而是互相残杀。他这次是败得 无话可说父亲早说过他的性子太过温和淡泊,难以在商场上生存……所以纪为仁 也一直有早日退休、安享晚年的想法,今日之变,他虽不免挫败与失落,却不至 无法承受,或许他早该做个不管事的股东。纪为仁看向心爱的女儿—— 倒是恒光…… 她这次是付出了真感情,所受的伤害自是可以想像。他多么心疼啊!从小到 大他呵护在怀里的宝贝,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唉!他这次真的看走了眼,他以为 Jason 对恒光也有情的。 “我已经做到了我的承诺,从现在开始我自由了!” Jason 狠狠挂下电话,话筒裂成两半掉到地上,这支电话宣告寿终正寝。 他已经把路铺好了,包括股东大会的委托书以及所有人员的布置,接下来, 只要交给父亲跟子琪就行了。 可他对父亲强硬的宣告,只换来父亲冷冷的笑。从何时开始,他将激怒父亲 当成目标,激怒他冷酷无情的父亲,虽然也有好几次成功的纪录,但是最后他父 亲却是冷冷地对他笑了,让他只能闷闷地在电话另一端摔电话。 这一次他终于得到自由,但是喜悦的感觉没有如预期出现。为什么他的心感 觉一片空洞? “新闻快报——”黑暗的客厅中,被忽略的电视兀自播放。 “日光饭店今日召开临时董事会,董事长纪为仁被众股东炮轰下台,职缺由 副董事长李金城暂代。另外,总经理职位也由叶明生换成来自颜氏集团的MatthewDrexler. 纪派董事倒戈,导致日光饭店建立以来,纪氏首次失去董事长宝座,由颜氏少东 ——颜子瑜,带领颜氏进人日光集团的权力核心。据可靠消息指出,由于纪为仁 的经营失策所引起的这一波危机,日光的股东们对纪派已经失去信心,董事会里 一片‘倾颜’的声浪。日光饭店将在年底前举行股东会,董事长内定由颜氏的开 路先锋颜子瑜担任,虽非最大股东,但预料能获得半数以上大股东支持,进人董 事会,掌握日光的经营权。”电视上的女记者说得激动。 Jason 狠狠瞪着电视。 “原本面临危机的日光饭店,在颜氏介人后预料股价将回升。新一代的企业 界领导人物己然成形,二十八岁的颜子瑜可望成为国内大企业里最年轻的董事长。 虎父无犬子,日光饭店接下来的发展会是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这位即将上任董 事长的作为——” “匡”的一声,Jason 把手上的玻璃杯往电视一扔,电视萤幕应声破碎,不 再发出扰人的声音。 他付钱请她来夸他了吗?所有的媒体都是一样的,吹捧得势者,对失势者落 阱下石! 台湾的新闻真是有效率啊,他都不知道的事情,居然比当事人还早得到消息! 可靠消息——还真是可靠!Drexler 那家伙真是以行动来感谢他的提拔。帮助他 登上董事长宝座?他放话搞出这些多余的事,简直让他的脑袋快要炸掉—— 难怪父亲刚刚会笑了!原以为所做的这一切,可以让自己远离父亲的掌控, 没想到却反而让自己更靠近。现在他真有办法轻易脱身?他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错了吗?他错了吗—— 将桌上的威士忌拿起来对着嘴猛灌,昏沉的脑袋浮起了许多往事。 待在这个家总是让他想起母亲,想起小时候的事。即使在台湾,父亲也总是 住在饭店,他从不到这里来——这栋母亲的房子。 他母亲是台湾人,出身望族,当初与家庭决裂,放弃一切到美国跟着他父亲 ——那时一无所有的年轻小伙子。 他母亲常告诉他们兄弟,他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可对于父亲的事业愈来愈 成功,财富愈来愈多,母亲只是忧郁。 父亲以前的种种在Jason 听来只像个陌生人,但还是忍不住想,是什么改变 了父亲?是金钱?是权势?还是永不满足,才会永无止境的追寻?让原本只是想 配得上母亲的父亲忘记了初衷,陷溺于金权的追逐中。 Jason 明白母亲说的是真的,父亲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只是从何时开始, 父亲变了? 在小时候的记忆中,父亲就已经是这样冷酷无情。从小他就看着父亲怎样对 付商场上的敌人,不管有反抗能力的、没有反抗能力的。对于他们这些家人,他 也从不假辞色。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和父亲正要乘车出门,忽然,一个小孩子冲过来,手 里拿着一把刀刺向父亲,口里喊着“恶魔!还我父母命来”。当然,那孩子马上 被保全人员抓住,而父亲只是淡淡地叫人报警,毫不受影响地上了车,没再看那 孩子一眼。 十一岁的他坐在车上,回头看向那孩子,那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孩子。是什么 样的恨驱使他做出拿刀杀人这种举动? 在那一刻,他真的对这个无情的男人——他的亲生父亲——感到恐惧。后来 他知道那孩子是一家被父亲弄倒的公司老板的儿子,他的父母双双自杀了。而后 那男孩的脸一直不能从他记忆里抹去,毕竟他也是帮凶,他也享受着父亲掠夺而 来的一切。 一直以来,Jason 也恐惧自己,怕自己终究会变得像父亲一样。所以不断逃 避。他这一生都在逃避他的父亲,到最后,还是与他踏上同一条路…… 这果真是无法抗拒的宿命?现在他不是正实行着父亲事业的宗旨——“要快 速地成功就得靠掠夺,把别人建立好的一切夺过来”? 母亲去世了以后,Jason 看不出父亲有没有悲伤,只发现他对他的控制欲越 发强烈,不顾他的意愿,非要他继承他的事业。 自有能力以后,Jason 就离家半工半读,但是对父亲而言,不管他做了什么, 都只是孩子的任性;所以不管他到哪里,始终无法走出父亲的势力范围。最后, 他终于觉悟逃避是没用的。 Jason 知道父亲在台湾饭店界的发展并不顺利,台湾的市场久攻不下,因为 有日光饭店。 正式进入颜氏的那天,他对父亲说—— “若我能为颜氏立下一件大功,你是不是该付我相对的代价?” “什么大功?” “拿下日光。” “若你真的能的话……” “代价是自由。”在商言商,对这样一个商人父亲,只需要交易。 “好,三年时间够不够?” “我只要一年。”实际上他只打算花半年,他要速战速决。 前半段时间Jason 仍在美国,只是开始调查与部署。来到台湾,果然如他所 计划,在这里不用待超过半年时间。纪为仁能力平平,亦无野心,虽然日光在台 湾扎根深,他也知道要夺他的权不会太难。 巧合的是,他一到台湾就遇见纪为仁的女儿——纪恒光,对他正在进行的计 划而言,她无异是自动送上门的筹码,而她又确实吸引着他。他想,就当作是一 场爱情游戏吧,等计划终了,这场游戏也将告终。从一开始,他就明白结果会是 这样了。 一面与纪恒光谈情说爱,一面欺骗她、利用她,Jason 自己都怀疑他怎么能 将两个自己清楚分别,而不至混淆疯狂。或许是因为他早己将灵魂卖给恶魔,又 或者他身上原就具有恶魔的血统…… 是的,他曾不止一次听见别人喊他恶魔——那个给他生命的男人。 他不懂,父亲为何偏要他这处处违逆他的不肖子继承他的事业,而不选择听 话的弟弟。母亲曾对他说过:“不要仇视你父亲,你们是如此相像啊!”这话曾 让他痛苦万分。 但她是对的,虽然那时他不愿承认,即使他的外貌与母亲较相似,但是他体 内流着父亲的血却是无庸置疑的。他就如同父亲一般冷血无情,是天生的掠夺者, 为了自己,不惜伤害、牺牲任何人。 不同的是,他所执着的是他的音乐,父亲终究无法如愿使他继承。 他不爱任何人。任何人、事、物对他都没有意义——他只拥有他的音乐。 再灌下一口酒,他笑。 很好,他终于达到目的了,他自由了,这就是他要的结果。而纪恒光也不会 原谅他!永远不会—— 一开始有企图地接近,从没想过自己会陷得如此深,但即使他深 陷了,他还是没有手软,因为他不可能放弃即将到手的自由,否则让自己趟 这浑水是为了什么?他不会忘了他始终如一的目标,只因为那微不足道的一段感 情。 不错,多年来他梦寐以求的就是自由之身,他不择手段也会得到,不管需要 牺牲掉什么。所以为了抹灭心中不该有的感觉,他先声夺人,更加冷酷地伤害纪 恒光,说他一向是这样的。 让她恨他——恨他是她所必须做的。看着纪恒光充满恨意的眼神,可以确切 地提醒自己对她做了什么。他必须如此。 脑中再度浮起充满恨意、盯着他的那双眼,却是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别再那样看着我—— 又是那样指控的眼神。那双美丽的眼瞪视着他,充满怒气、恨意,还有哀伤。 不——别再那样看着我了—— 他受不了! 她为何还能如此美丽? 一双燃烧的眼,一身红衣,她带着火焰,手上握着一把刀,有如复仇女神一 般,向他走来。 她的一举一动,依旧魅惑着他的心魂。 她把刀在他面前高高举起—— 她恨他恨到想杀他? 当然是了,就算她杀了他也是应该的。 他闭上眼就让他死在她手里吧。 然而,落下来的却不是刀—— 而是吻—— 可是这吻却像刀一样,让他发疼,深深地刺进他的心。 这炽烈的吻,令他爱,也令他痛,他知道她也跟他相同。 她越发狂乱地、发泄地啃咬着他的身体。这样狂野、激烈的她,给他痛楚, 又令他着迷。 激情的爱抚,酥麻的快感,使他亢奋不能自己,他只能贪婪地吸吮,恣意地 回应她放肆的激情。 无法遏抑兴奋的颤抖,他任由自己被那美妙的痛苦席卷。 爱恨交缠,他感受她的热情与冷酷。狂烈的爱,几乎伤害他,将他逼到崩溃 边缘——但,他该被伤害。 她的指甲深陷进他的背—— 感官的刺激已经使他全身战栗,几乎疯狂。 感到温热的阻碍,他不顾一切,进入她—— 天地倒转,理智崩裂。 他被火焰包围、燃烧痛,在他们合而为一时,她的痛真真切切地传到他身上。 他明了,他所给她的伤是永远的。 两人好像要互相毁灭似的,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追寻毁灭。先狂烈地爱过, 再毁灭——毁灭她,也毁灭自己,在这一场爱情游戏中没有人能存活。 就让他在火焰中销蚀殆尽吧。现在他只能拥着她,感觉两人是一体,享受这 最后的、绝望的美好。 爱我吧!现在只要爱我,然后毁了我。 Jason 勉强地睁开眼。 痛!他的头快裂开了,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他从不爱喝酒,喝酒令他痛苦!他也只在痛苦时喝酒。 昨晚他作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纪恒光拿刀刺向他,他绝望地闭上眼,却 没有被刀刺中,她反而开始激烈地吻他,然后…… 真是荒谬,他怎么会作这种春梦? 难道你还恋恋不舍?如今的局面全是你一手造成的,颜子瑜,你真是没有骨 气啊!这么快就后悔了? Jason 悲哀地自嘲。 努力地想要爬起来。 痛!除了头,还有他的身体。一动就感到胸口刺痛,低头一看,竟发现两排 红肿渗血的齿痕—— 他身上还布满了一条一条、红色的指甲痕迹——更宣示了夜里狂热的痕迹。 不是梦—— 为什么?她为什么这样做? Jason 环顾四周,发现再也找不到任何她曾经存在的证据。 如果她就此消失…… 突然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袭上他的心头。 在他的心里留下永恒的记忆后,就此消失,她将会成为他此生最大的遗憾— —如果她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d\*amnit!”Jason 从床上跳起来。 不!千万不要!他明白纪恒光的个性其实比外表激烈多了。千万——不要用 你自己来惩罚我! 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必须找到她。 他要见到她,他要她好好的,一切等见到她之后再说,他不容许一切就此结 束,绝不容许! 这就是你的报复吗——那么,你的报复成功了。 他不但欺骗了她,同时也一直欺骗着自己,告诉自己,他是无情的,他能做 到,他能离开她。但是事实上,他根本无法忍受失去她! 她到哪里去了?如果……如果她真的—— 不!他非找到她不可! 剧烈的头痛又袭来,他的全身发颤,仍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恒光——恒光—— 气氛凝重的纪家大宅,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纪恒光的母亲坐在沙发上不断啜泣,而纪为仁则是脸色疲惫,一语不发。 “你居然还敢来?”此刻正待在纪家的郭晓明,对Jason 破口大骂。 “为什么这样对恒光?为什么——” 他简直是个魔鬼!否则怎么做得出这种事?她好心疼恒光啊!她 是那样地付出她的真心,而他—— “让我见她!” 郭晓明狠狠给他一巴掌,惊讶他并没有闪躲。 “告诉我——她在哪里?” Jason 的眼神狂乱,不住喘息,只是执着地要问出纪恒光的下落。 “你还敢问!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郭晓明用力地打他、捶他。但是他只是任她捶打,像是没有痛觉一样。难道 她—— “恒光怎么了?快告诉我” “Jason 抓住郭晓明,惊骇地问。 看见Jason 的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满眼血丝,好像快疯了的样子,他们终 于忍不住动摇了。 “你没有资格问!”郭晓明甩开他,不再理会他。 “她到底怎么了……”Jason 语气突然变得无力。 他闭起眼,脸色泛白,好像忍着剧烈的痛苦。 “让他看吧!” 意外地,纪为仁开口了。 身为一个父亲,他本该阻止这个伤害女儿的男人再接近她的,但Jason 眼中 的急切却令他动摇了—— 他也同样不好过吧。罢了!恒光自己的感情还是让她自己去决定吧!郭晓明 丢给Jason 一张纸,上面凌乱的笔迹正是纪恒光留下的—— 爸、妈: 对不起! 原谅我在你们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离去,因为我现在已经没有安慰人的能力 了,我留下只会让你们难过而已。 我答应,为了你们,我会坚强。 相信我,你们的恒光会回来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在我还不能像以前一样 面对人之前,我必须把自己藏起来。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找我。 恒光 原本他该动用一切力量寻找女儿的,可是在看了纪恒光的留言后,纪为仁决 定照她的意思去做。 这个女儿他最了解,外表温柔可亲,其实有着一副烈性子,她的倔强与固执 是一般人见不到的。从小到大被众人捧在手心,何曾有人这样伤害她?这次她受 了多大的打击,可想而知。 但是纪恒光毕竟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她不会做傻事,他的女儿没有这么容 易被打垮,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如她所说的。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