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舞会皇后 古珠江白鹅潭北岸河畔有一小岛名为中流沙,后来内河道逐渐淤积,北部与 陆地相连,成为广州对外的通商要津,码头常泊满外来船舶。明清两朝这里是广 州对外贸易的重要口岸之一,建有“华节亭”,专门管理外国商船进出。后来亦 有富家游船把此作为寻欢作乐之地,渐渐形成了白鹅潭江面上花艇鳞集、酒舫豪 华、笙歌夜夜之景象。此繁荣景象延续到清代第一次鸦片战争前。 沙面原是中流沙上的江畔沙洲,别名拾翠洲。清咸丰九年(1859年),清政 府批准英法在中流沙临江一面建立租界,便取“中流沙滨海一面”之意为名,即 “沙面”。咸丰十一年(1861年),经人工开挖成为独立小岛,面积450 亩,建 有东桥、西桥与城区相连。1865年,英国领事馆搬进沙面,随后美、葡、德、日、 法等国领事馆亦陆续迁入,许多原来在香港、广州开设的银行、洋行都在沙面开 设分行或迁到沙面营业,租界区日益繁荣。而岛上带有异国特色的座座建筑及条 条街道,更是让人有恍如远离广州进入别国时空之感。 沙面南街,清一色的红砖楼房,垂直的柱子皆为米黄色,这是太古洋行和怡 和洋行的停驻地。在沙面所停驻的四十多家洋行里,最大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太 古”和“怡和”两家,这两大洋行将沙面租界作为走私和贩卖鸦片的基地,还包 揽军火生意,并垄断和控制广州、珠三角以至华南地区的进出口贸易、航运业、 保险业和仓储业,爪牙无处不在。 当然,除了会做生意,他们更是玩乐高手,即使来到国风民俗不同的广州, 也玩得有声有色乐此不疲。洋人们似乎并不喜欢“入乡随俗”,而更喜欢把自己 的喜好扩张开来从而达到同化效果,似乎要让普天之下均成为他们自家的游乐场。 所以他们对中国乃至广州的所有游乐项目不屑一顾,称之为“小儿科”、“孩童 的玩意儿”,统统抛到一边,然后换上隆重豪华的礼服,摆上醇厚醉人的香槟, 奏响悦耳动听的华尔兹,玩起了舞会这种令广州男女既新鲜又虚荣的盛宴。 作为昔日的西关小姐今日的法国太太,燕姨当然是这些大小晚会的常客。出 身西关大屋,富商巨贾之后,显赫的家世让她有足够的条件接触新兴的文化与潮 流,不愁吃穿不愁前途,只愁没有太多的精力和胆识来认识这个世界。广州民谚 “西关小姐,东山少爷,河南地痞”里的西关小姐,指的就是出身西关大户人家 里的千金小姐。她家本是顺德地主,后来到广州经商发迹,同治、光绪年间广州 的富商巨贾和洋行买办阶层等新兴富豪掀起在西关建房入住之潮,她的先人亦彻 底离开顺德土地,扎根西关。谁知到了她这辈亦不安分,两个大哥一个移居北京 一个移居上海,而她的步子迈得更大,一嫁就嫁到了遥远的法国,只留下个连法 国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的老母亲守着那庭院深深的大屋。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她的两个表姐阿春、阿丹出事之后,尚是青春少艾的她对故土再无一丝留恋,决 意随一个帅气的法国人远嫁他乡,直到生约翰前才回来。她信不过外国那些号称 先进的生儿经,还是觉得家里的土方子实在,老母亲在身边才能放心生养。老母 亲担心孙子刚生下来就随她到国外会变成真正的洋鬼子,固执地把约翰留在身边 养了十年才让她带走,起码半个洋鬼子总比整个的洋鬼子要好。这次带约翰回来 看外婆,她猛地发现广州突然也好玩了起来,舞会不断,玩法与国外不相伯仲, 人们也更加爱慕虚荣,更加沉迷欢娱。而且这里除了洋人,本地的官僚富绅、太 太小姐亦好起了这样的大小舞会,这当然比在国外自己跻身于一堆洋鬼子中间更 好玩。所以她也不急着回法国了,整天旋转于舞会之中,甚至偶尔还跑到北京、 上海两个哥哥那里,与别处的女人争奇斗艳。对于燕姨来说,无论挂上何种头衔 有着哪般名堂的舞会酒会,不过是如孔雀开屏般,争个“舞会皇后”的虚名,图 一时风光罢了。就是普天下的女人,亦不过如此。 沙面南街紧挨着太古洋行和怡和洋行的那幢五层高楼的顶层,原是两大洋行 的共用会议室,后来两家洋行在生意上因利益关系有了裂痕,虽然洋行挨在一起 低头不见抬头见,但绝不能再在同一家会议室里见,于是这层楼空了出来,不过 很快被利用了起来,逢周六便由双方以私人名义举办舞会酒会之类。举办方很有 派头,目的亦很简单—每周评选一个“舞会皇后”,仅此而已。 上次燕姨的一袭黑色香云纱礼服,高贵而冷艳,“舞会皇后”宝座似乎非她 莫属,谁知道突然杀出个比她舞技略胜一筹的红牡丹,夺走了她的风头。红牡丹 二十多岁,妖娆妩媚,自从在舞会上出现后就一直稳居燕姨之上,成为众人瞩目 的焦点。燕姨并不在乎自己比红牡丹大上个十来岁,她心里一直窝着一口气,非 要把这个“舞会皇后”的皇冠抢过来不可。女人嘛,在这方面争强好胜是天性。 “不用紧张,场面是大了点,其实没什么可怕的。”进舞会之前,燕姨再一 次安慰月眉。其实她也搞不清自己是在安慰月眉还是安慰自己,虽然身边是陈塘 首屈一指的红牌阿姑,但里面的都是正儿八经见过世面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比那 些到妓院里寻乐子给了钱直奔主题的客人,真不知道这个阿姑进得了场子不。 月眉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尽管何仙姑也赞成她多出来见识世面,尽管燕姨一 再担保有她在身边不会有什么大事,但仍不免紧张担心。不过细一想,有什么好 担心的呢,怕被男人欺负怕被玷污了不成?切,她月眉最不怕的就是男人了。 两人身上穿的是新做的旗袍,仍是香云纱面料,没有上次礼服的华丽高贵, 却是内敛中多了几分性感,女人的风情展露无遗。其实只是在胸前斜裁而露出香 肩,想不到却是芳香四溢,引人侧目。燕姨的旗袍是左裁,月眉的旗袍是右裁, 如百花丛中最亮眼的两朵黑玫瑰,一亮相就引来如蜜蜂般欲采蜜的灼灼目光。 燕姨欢欣无比却强忍于心。在这种场合,每个女人的眼光就是一把利剑一柄 锋刀,会直穿心脏。那么,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把自己的脸凝成一面坚固的盾牌, 剑来挡剑,刀来挡刀。 月眉的手被燕姨轻轻挽着,她随着燕姨慢慢向前走。厅好大,屋顶呈半圆形, 好似扣过来的圆盆,显得又高又远。半空垂下三盏白色玻璃吊灯,橘黄色的光晕 如夜间的月光般暧昧多情。边上是一排细长的桌子,上面放了各式点心水果酒水 饮料。流畅的音乐在屋子里游走,按捺不住的男女早已迈着轻快的脚步在舞池里 动起来。 她们一路走进来,一路有男士殷勤地打招呼。“燕子飞,今晚好漂亮啊!” “燕子飞,这位靓女是谁……”“燕子飞,待会儿别忘了赏脸共舞一曲啊。”月 眉朝燕姨看去,只见她只是略略微笑而不语。 走到放点心的桌前,燕姨停住脚步,环视了一下舞场,对月眉说:“这里的 女人都有代号,我叫‘燕子飞’,站在圆柱子边上的那个叫‘红牡丹’……”月 眉顺眼望去,红牡丹浓妆艳抹,一袭大红旗袍很亮眼,果然是朵名副其实的红牡 丹。这个女人浑身散发出一股霸气,却也艳丽逼人。“记住,你的代号是‘柳叶 眉’。”燕姨说着,然后狠狠地朝红牡丹的方向白了一眼。那红牡丹正站着与一 个男子调情,她的眼神不经意地往这边一瞟。“她看到我们了。”月眉想。只是 她还没来得及往下想,音乐就停了。 “女士们先生们,中国有句名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又是一个 愉快的周末,又是月上柳梢头,亲爱的先生女士都聚集起来了,那么还等什么呢, 开始我们轻松欢快的舞会吧!”主持人是一个高个子的黄发鬼佬,他站在乐队前 大声说着汉语,发音不是很标准,却挺流利。一阵掌声过后,他又装出神秘的样 子对大家说,“别忘了不变的主题,寻找我们最美丽的‘舞会皇后’。OK!Let's go!”伴随着他最后一声听不清楚的喊叫,乐队奏响了今晚的第一支比赛舞曲, 接着有男士邀请女士进入舞池翩翩起舞。 “一样是欢娱场所,这里的人倒是彬彬有礼,不似妓寨里明目张胆嬉笑无常。” 月眉正想着,听到燕姨对她说:“月眉,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找个好舞伴。” 然后,转身找人去了。 燕姨不在身边,月眉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便静静看着舞蹈的人们。正在演 奏的是轻快明朗而温文尔雅的华尔兹,这种舞蹈既轻盈活泼又典雅高贵,是一直 盛行的社交舞,亦被誉为“舞曲之王”。月眉和“春梦”的姐妹偶去歌舞厅玩乐, 最常跳的就是华尔兹。 “小姐,可以请你跳支舞吗?”一个成熟沉稳颇有风度的中年男子走到面前 向她伸出右手做邀请状。 月眉稍作犹豫,她不知道燕姨会不会怪她随便跟男人跳舞,但还是随他进了 舞池。月眉的舞技很纯熟,姿势亦优美,纤细的腰肢扭出万种风情。 “小姐看来是个舞场高手,常来这里?”舞伴问。 “我是第一次来。”月眉道。 “这么巧,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能与小姐跳这第一支舞曲真是在下的荣幸!” 那男人穿一套笔挺西服,有几分留洋归来的神采,又有着军人般的英姿,倒也文 质彬彬客气有加。“对了,听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代号,请问小姐的代号是什么?” 月眉想起燕姨给她起的代号,便道:“柳叶眉。” “柳叶眉。好名字,名如其人,果然是眉弯如柳叶……” 月眉笑笑,没有作声,只留心听旋律,踩着拍子尽情舞蹈。旋律悠扬而舒缓, 抒情中有些许的浪漫与哀怒气息,月眉的动作亦如流水般顺畅,像云霞般光辉, 潇洒自如,典雅大方,渐渐又随着旋律如波浪般接连起伏,接着不断地潇洒旋转, 直转到心跳加速娇喘微微。想必那男子亦是舞场高手,一路旋转下来,竟给她极 好的配合,把她舞得如银蛇翻腾,至极至美。旁边有人鼓掌叫起好来。 跳完这支舞曲,月眉脸色娇红,那男子夸道:“柳叶眉小姐舞技超级的好, 在下杨子良,还望今后能够赏脸常跳几曲。” 月眉刚说了“过奖”二字,便见燕姨在边上朝她招手,于是和男子告别,出 了舞池。 “我说给你去找舞伴呢,想不到已经跳起来了,你跳得真不错!”燕姨笑着 夸她,“来,介绍一下。”月眉早就注意到了站在她旁边的那位男士,二十五岁 左右,高大英俊,气宇不凡。“柳叶眉,广州第一靓女。”他一笑,说了声“幸 会”。“这是舞场第一高手,叫他阿飞就行,我们熟着呢……” “哈哈,我看燕子飞是个夸人第一高手。”阿飞笑道。 “她的意思是你是舞场第一男高手,她是第一女高手。”月眉接话道。 “哈哈,知我者,柳叶眉也。”三人都笑起来。 “阿飞,明白我刚才给你说的那些没有?今晚一定要打败红牡丹,打她个落 花流水!”燕姨正色道。 阿飞打量着月眉,“论姿色和气质,柳叶眉绝对占优势,就看舞技了。” “我看她刚才跳舞的姿态,应该和红牡丹有得一拼。” “嗯,我一定尽力。” “柳叶眉,今晚上就看你的了。”燕姨冲她眨眼。 不管怎么说,月眉还是很紧张,虽然刚才跳华尔兹已找到了感觉,只是那红 牡丹看来不是等闲之辈。一转身,便见红牡丹在人群中跳得正起劲,她的舞姿, 浪得妖娆,就如一朵罂粟花般傲慢自成姿态。 舞会渐渐进入比拼阶段,识相的男女慢慢离场,人数越来越少,四五对舞得 正欢的男女不愿放弃,正在努力拼杀。这是美与力的战斗,更是一场心理战。已 下场的人们围成一圈,给舞者们呐喊助兴。 月眉看到,红牡丹又上场了,她的舞伴是个健壮的男子,两人配合得极好。 慢慢就把原来场上的几对给比下去了。 燕姨朝阿飞使了个眼色,阿飞手一挥,马上过来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穿灰色西 服的男子,看架势也是个舞蹈行家。那人拉起燕姨的手,旋转着进了舞池,和红 牡丹比拼起来。月眉觉得燕姨和红牡丹舞技不相上下,看来唯有靠耐力取胜了。 “探戈跳得怎样?”阿飞凑过来问。 探戈是月眉最喜欢及拿手的,只是探戈的舞步热烈奔放,所以平时极少跳。 “有信心!”她望着那双俊气的眼睛,坚定地说。 “好!”作为舞场高手,阿飞当然明白要取胜,非探戈不可。 果然,月眉和阿飞进入舞池一刻钟后,音乐便换成了探戈,而随着音乐节奏 的加快,气氛愈加显得火爆,慢慢进入白炽化状态。半小时下来,舞池里只剩下 燕子飞、红牡丹、柳叶眉三对舞者。 探戈源于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以阿根廷的热情奔放为基调,多受年轻 男女的喜爱,其音乐旋律时而激越奔放,时而如泣如诉,亦不乏高雅华丽与欢快 激烈,而舞步更是变幻无穷,淋漓尽致。 交叉、踢腿、跳跃、旋转……音乐开启了月眉身体里的灵动机关,她的身体 轻盈无比,每一拍都似踩在云朵上,轻巧而富有弹性,身体更是柔软得如蛇身扭 摆,美得动人。阿飞不禁暗暗称赞这个风过杨柳般婀娜的女子。 燕子飞败下阵来,只剩红牡丹和柳叶眉仍在坚持。 “穿黑礼服的女子是谁?跳得真好!”有人问。 “柳叶眉。”燕姨一边擦汗一边说。 “柳叶眉!柳叶眉!柳叶眉!”人们呼喊着,一浪高过一浪。 红牡丹终于停了下来,气喘吁吁而心有不甘地看着还舞得起劲的月眉,随后 一脸不屑地钻出了人群。月眉和阿飞完美地跳完最后一曲,博得众人热烈的掌声 及欢呼。 “女士们先生们,今晚的‘舞会皇后’是谁呢?是谁呢?”黄发鬼佬马上跳 进舞池站在月眉旁边对着大家喊。 “柳叶眉!”人们回应。 “对,就是这位舞姿优美、技压群芳、青春靓丽的柳叶眉小姐!”主持人举 起月眉的右手,掌声雷动,呼声如浪。众星捧月,月眉靓丽得如天上的灼灼明月。 人群外,红牡丹一脸落魄地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一个穿着华丽丰满无 比的女人喊住了。那女人对红牡丹咬了阵耳朵,红牡丹先是惊讶的表情,继而露 出一丝阴笑,眼珠子转了两圈,又往舞池这边走来。 “谢谢大家的宠爱,其实今晚要感谢一个人,她是我的舞蹈老师,没有她的 教导,我就没有今晚的光彩。她就是大家熟悉的燕子飞!”月眉话音刚落,燕姨 便如骄傲的孔雀般站到了她的身边,那一脸的自豪,说是如一只斗胜了的公鸡倒 更加恰当。 “原来是历届‘舞会皇后’燕子飞啊,真不愧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就是, 两人都是舞好人靓……”人们纷纷夸道,又是掌声雷动。 “不就是个老举吗,难登大雅之堂!”一个声音清晰而尖锐地穿越人群,进 入燕姨和月眉耳中。抬头一看,正是舞场失意的红牡丹。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大 家心里明白,一场好戏即将开场。舞会上的人虽然都是社会各界稍有脸面权势的 人物,但大家来此均抱同一目的,消遣玩乐图开心,谁管哪个女人背后身世的高 贵或低微呢,再说了,这里的女人都是三教九流,谁又能说谁是清白的?有热闹 与乐子就成。 “哟!不就是落花流水吗,也用不着这个破落相吧?”燕姨上前看了看红牡 丹,嘲笑道。 “还不知道哪个才是破落相呢,学什么富家太太小姐进入上流舞会,也不嫌 臊了脸皮!”红牡丹也不是省油的灯,反讥道。她是国民党某军官的情人,去年 那军官受命回南京后把她扔在这里,数月才过来一次。她倒是天高皇帝远仗着那 军官的官威拉拢了一批男女,在广州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在各种所谓的上流社 会里流窜。“不就是个陈塘阿姑吗,彩鸡换上雀毛也成不了凤凰,更何况是只乌 鸡!”她看到自己的话语引来众人的笑声,亦浪笑起来。 “你!”燕姨气得脸青白,“你自己还不是破落户……” “我是破落户不要紧,就怕有人什么户都不是!”她媚笑,一脸得意。燕姨 说不出话来,只好伸手去拉月眉,准备落荒而逃。 “我想请问,如何才能登大雅之堂?”月眉颜色不改,轻轻问道,语气里却 透着一股强硬之味。燕姨暗叹:想不到平日里月眉和阿云嬉笑时如少女般心无城 府,到了这关键时刻却是沉着有加。 “这……”红牡丹倒被问住了。 “如果是以一个人的身世来论登大雅之堂的资格,我是没有资格,只是我相 信在座的很多人都与我一样有着难言之隐,这位红牡丹小姐,我就不知道了。” 月眉继续不卑不亢道,“另外,我相信来参加这个舞会的人都是放下自己的身份 来此寻找一份轻松与愉快,以此来把平日里的疲劳洗刷掉,想是不会在乎身世的。 如果真的在乎身世,那在进场之前就应该把每个人的生辰八字老家户籍调查登记 得一清二楚才对,只是那不是比平日里更加辛苦,不是违背了大家每个周末来此 的初衷吗?乌鸡和彩鸡是怎样变成凤凰的,这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设计的旗 袍成为今晚这里最美丽的衣裳,让我和燕子飞有信心成为最美丽的女人;我只知 道我的舞技让我成为今晚的‘舞会皇后’,让我和燕子飞成为最亮人的焦点。这 些,我真的不知道我有没有登大雅之堂的资格……” “说得好!”“原来她真是陈塘妓女啊……”“她是陈塘的红牌阿姑,我认 得她,果然有大牌风范……”“原来这两身衣服是她设计的啊,确实漂亮!” “下次我可要到陈塘找她,看她在那种场合是什么样子……”人们议论纷纷,月 眉依然淡若闲云,不颦一眉。 “别被这女人的妖言媚色迷惑了!”红牡丹粗暴地说。 “那你倒是说说,你的标准是什么啊?”人群中一个男子问道。立刻有人回 应:“就是,你的标准是什么?”“快说,快说!” 红牡丹眼珠子一转,然后笑道:“论到这个优雅嘛,在国外,以舞蹈和钢琴 为先。只是这个舞蹈就不必提了……” “怎么不提,柳叶眉可是舞技超群!”燕姨叫道。 “就是,她可是‘舞会皇后’,大家说是不是?”有人帮腔,看来有不少人 站在了月眉这边。 “那就算过了一半啦!”红牡丹不耐烦地挥挥手,接着朝月眉挤眉弄眼。 “而剩下的另一半嘛,如果柳叶眉小姐也技压群芳,那么我红牡丹甘拜下风,举 双手赞成你是今晚的‘舞会皇后’。否则,”她剑眉一冲,“以后别让我在这里 看到你,省得我眼睛不干净!” “你分明是不讲理嘛,有本事你弹弹。”燕姨伸手去推红牡丹,红牡丹一把 反抓她的手腕,“本小姐还懒得动手呢,这东西我早就玩腻了。”红牡丹一用力, 燕姨痛得龇牙咧嘴。 “住手!”月眉秀眉一颦,“不就弹个钢琴吗,用得着这么喊打喊杀的!” 红牡丹手一松,燕姨便叫:“月眉!”她真担心,估计这孩子连钢琴这种西 洋乐器都没见过,不出尽洋相才怪。想不到红牡丹这般刁难,果然最毒妇人心。 月眉冲她一笑,一脸温和。红牡丹则冷眼旁观,等着她出丑。 主持人把月眉领到乐队边,那里有一架乳白色的三角钢琴,黑白相间的琴键 优雅地排列成行等待着她的到来。 “真漂亮!”她的眼眉展现惊喜,然后她爱不释手地在琴键上点了几下,发 出好听的乐音。她一下来了兴致,坐在琴前,手指轻跃,流畅而清脆的旋律流淌 而出,那优雅的姿态以及动人神采,如白玉雕琢而成的女神像般端庄高贵。心提 到嗓子眼上的燕姨终于松了口气。月眉出台前的那年,何仙姑在她原本的基础上 对她进行了极为严格的训练,各门技艺都精湛无比,后来还考虑到会有洋人的光 顾,亦让她学了西洋乐器及歌舞。月眉平日里弹跳的都是中国乐器及歌舞,没想 到今天显摆了另外的技艺。当然,她从来没有弹过三角钢琴,这么好的琴键在指 下滑过,倒让她如虎添翼,弹奏起来更加轻松与享受,俨然一个钢琴家陶醉在自 己的演奏中。她弹的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蓝色多瑙河》。 人们报以热烈的掌声,纷纷称赞,而红牡丹惊讶得张大的嘴巴似乎足以塞进 一个大大的牛角包,她根本没想到,一个红牌阿姑竟然琴棋书画面面俱到到连钢 琴这么“高雅的艺术”也手到擒来,想不到倒弄了个自己下不了台。 演奏完毕,月眉在掌声中缓缓走回燕姨身边,然后挽着燕姨的手向出口走去, 依然神态自若。走到红牡丹身边的时候,她轻轻地说了句:“女人,何苦为难女 人。”而一脸神气的燕姨则抛了一个白眼外加一声“哼!”,把红牡丹气得脸色 煞白手心出汗。 只是,送行的掌声更加热烈异常。 此时,月亮下的珠江边,阿云和约翰正在猜测着月眉在舞会上的表现。 “她一定可以的,我相信!”阿云的眼眸在月光下清纯得如一汪清泉,让约 翰一阵神迷。 “当然,那可是你们自己做的衣服。”约翰逗她。 “嗯,超级好。”阿云毫不客气地领了这个情,得意地说,然后斜眼望去, 见约翰正嬉笑着在脸上做羞她的动作,禁不住脸一红,从江堤栏杆上跳了下来。 “喂,你跑去哪?” “我们到码头接她们吧,舞会该散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