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飘》1、2、3、4、5 1 决定辞职后古莲的生活便失去了原有的秩序。 2003年的岁末,古莲的辞职也成为这家省级医院的一个特大新闻。古莲,这 个在急诊室工作了十多年的女医生随之成为这一时期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许 多的人因此认识了古莲,知道了古莲的丈夫许迈,也理解了这个无时不谦恭无时 不微笑着的女医生的选择。 古莲的丈夫许迈从龙城理工大学煤炭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了省煤炭厅的一个下 属单位,但他没有真正上过一天的班。开始的时候是利用父亲的关系推销一种矿 井下使用的通讯设备,再后来他就和两个姐夫做起了焦炭的生意,这几年生意是 越做越大,许迈自然是愈来愈忙,在家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少。 古莲不是一个追求物质享受的人,所以家庭经济上的富足并没有对她影响太 多,或者最大的影响就是古莲不用担心油盐酱醋茶,这也应该说她的生活是令人 羡慕的。但真正了解古莲的人对她就只有同情和无奈了,甚至对她将来的生活生 出许多担忧来。古莲有一个先天弱智的儿子,更糟糕的是古莲的丈夫许迈是一个 对婚姻不忠诚的男人。 古莲递交了辞职报告后却迟迟得不到医院的答复,医院也没有派医生来接替 她的工作,想要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划上一个圆满句号的古莲就只有继续上班了。 2003年龙城的冬天很冷,雪也特别多,今天一早又飘起了雪花。 今天古莲上的是白班。主班医生负责急救病人,所以一般上白班的时候工作 要相对轻松一些,但今天的班古莲上得并不轻松。 中午的时候来了急诊,是一辆小巴士和卡车相撞,小巴司机的伤势重一些进 了抢救室。其余的人大部分是外伤。遇到这样的情况,医生一般都是首先处理出 血量多的患者,但是对没有出血的患者也不能大意。古莲给了两个有腹痛主诉的 病人开了B 超单后就和一个实习生进了处置室。 外伤处置室的门开了又关上,病人们出出进进,但古医生却没有一刻的空闲, 玻璃划伤的伤口清创起来很麻烦,很怕在伤口内残留下玻璃琐屑,新来的实习生 又不搭手,所以轮到最后一个病人时已到了下午下班的时间。 最后一个病人是一位老者,他只是一点皮肤划伤,古莲让实习生独立操作, 自己则坐到了玻璃窗前的转椅上。 窗外仍飘着雪花,马路上的行车慢得像爬虫。 就在这个时候,古医生白衣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到的是梁楚的手机 号,古莲没有接听,她是不想泄漏内心的欣喜,或者是想让那种感觉再延长一些? 那一声紧似一声的铃声让她有一种快要死去的感觉,胸口似乎被一种东西紧压着、 揉搓着。 古医生逃开了那位成年男性患者投来的目光,他木纳的目光好像有一种穿透 力,让她恐惧。 古医生固执地看向了患者的伤口,他的手很黑,但被酒精棉球擦过的地方很 白,实习生已在给他的伤口涂红药水了,此时病人的手就更很好看了,黑中有白, 白中有红,很像一幅抽象画了。 2 梁楚是真不应该再次出现在古莲的生活中,或者古莲和梁楚都认为这并没有 什么。他们是有过一段说不明道不白的恋情,但十多年过去了,大家都有了自己 的事业和家庭,就连许迈听到梁楚的名字时也没有那么紧张了,毕竟他们曾是很 好的朋友。 古莲再见梁楚是在2000年的夏天,那年龙城理工大学举行百年校庆,许迈和 梁楚都有被邀请,但许迈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没能回来,校庆活动结束后梁楚在医 院见到了古莲。 古莲记得那天晚上她是在值夜班,正在抢救一个安定中毒的女孩子。忙乱中 古莲把站在她背后的梁楚当作了那女孩的男朋友,而当她的目光被梁楚的目光捕 捉到时,那一瞬间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回转过来,幸好古莲带着口罩,但她的眼睛 还是泄漏了她内心的秘密,梁楚的出现让古莲现出了少女般的慌乱。 从那次见面后,梁楚就若隐若现在古莲的生活中,有时来医院开一点常用的 药,有时是带着他的朋友来看病,当然办完事情之后就是饭局。 在医院工作过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差事谁都在所难免,古莲对梁楚这样的叨扰 也实在不觉厌烦。像她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家里是称职的母亲孝顺的儿媳,在医 院里是任劳任怨的医生,丈夫又长期不在身边,她是太需要一个人的呵护了。 古莲是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她的爱来源于她身边的人,当一个人的心中 盛满爱时才能给与爱,而古莲身边的人好像只有梁楚不需要她付出太多。于是, 尽管古莲知道与梁楚在一起是多么的不应该,但她还是说服了自己,因为她觉得 每次与梁楚的见面,总能让她有一段时间变得宽容,宽容她身边的每一个人,也 包括她的丈夫许迈。 在古莲与梁楚之间是有一堵墙的,水晶一样透明的墙,是他们再次相见的那 一瞬间就小心筑起的,基于一种尊重、一种信任他们小心地在墙的两面走着。 对于古莲来说,这水晶墙给了她亲人和朋友们不能给与的那种安适那种心灵 的自由,但对于自己生活的种种不幸与无奈古莲一样是什么都不说的,可又好像 什么都说了似的。因为古莲知道,无论是什么心境梁楚都会理解她,也无论有什 么事情,古莲也相信梁楚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帮助她。 其实现实生活中古莲好像并没有什么事需要梁楚来帮的。 古莲与梁楚最近的一次见面还是在初秋的时候。那天梁楚带着他的一个朋友 来做体检,古莲让梁楚也作了全面的检查,梁楚上大学的时候就很胖,现在则更 胖了。 体检的结果是梁楚患有高血脂和脂肪肝,他的朋友倒没有什么事。 那时候古莲给梁楚开了对症的药,也给了他一些饮食与锻炼的建议,看起来 与对待其他的患者没什么两样。梁楚对自己的病情表面看起来好像不很在乎,但 古莲还是看到了他眼睛里紧张,也看到了他压抑的感动。 古莲决定辞职的那一刻,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梁楚,她没有勇气告诉梁楚, 她想就这样悄悄地走了,也许没有结局的结局才是最好的结局。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处置室里实习生已经把器械清洗干净后放进了初泡盘, 古莲打开紫外线消毒灯后就和实习生一起出了处置室。 门外人山人海,一瞬间古莲觉得自己好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的出现也 让人们的谈话声嘎然而止,但他们只是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便又继续他们原有的 话题。 古医生走进观察室,狭小的房间里躺着的坐着的站着的也都挤满了人,她和 每一个患者作了简单的交谈,看看伤口有没有渗血,问一问是不是注射了破伤风 针,有没有腹痛,有没有拿到口服的药,但古医生看得出病人们对她的细心倒有 一些不耐烦,这个时候她知道他们最关注的应是赔偿的问题。 古莲回到了值班室,值班室的桌子上有两个白色的快餐盒摞在一起,那是她 中午没来得及吃的饭,这时候她感到了自己的胃开始痉挛地痛。 古莲走到洗手池前,对着镜子摘了口罩和帽子,镜子里的古莲疲惫而恍惚, 瘦削的脸因为捂得太久而变得有些红肿,长而卷曲的头发也粘在了一起。 在影视剧中,演员陈瑾扮演的知识女性比较典型,虽不是十分的美丽,但从 骨子里透出的那种睿智、严谨,有一点忧郁有一点高贵很能打动观众的心。古莲 比陈瑾要圆润一些,但还达不到王姬的华贵。古莲更像漫画中的仕女,但绝不是 那种柳眼梅腮,凝眸处芳草萋萋的那种感觉。 要一下子说清楚一个人真是很难,总之,古莲就是古莲,有一点矜持的温情, 有一点职业的冷漠与刻板,还有一点忧郁时的超脱—— 古莲一向注重自己的形象,但她也只是化一点眼妆,涂一点自然一些的口红, 每天早上也不过需要五分钟的时间。而现在她竟用棉球沾湿了水擦掉了残留的眼 影和口红。 古莲是想把每一次与梁楚的见面看作是一次偶然,所以尽管她在意所有的细 节但她绝不想让梁楚看出她任何刻意修饰过的痕迹。 古莲脱掉了白大衣又用手沾了水梳理了头发,整个人也变得清爽了许多。脱 去白大衣就卸掉了责任,浑身自有难得的轻松。 古莲坐到了床边,她拿起了手机。梁楚打电话过来一定是有事,但也一定不 是什么大事。古莲懂得梁楚的心意,她也把他的那种小题大做一样看得很重要。 这次梁楚会有什么样的借口呢?想到这里,古莲已经在笑了。 古莲就是带着这种温柔的表情拨通了梁楚的手机。 “是我,刚才有一个小手术。” “噢,没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古莲急忙说。 “有一件事要麻烦你,这样吧,一会儿我过去找你。”梁楚还是他惯有的说 话方式。 “我已经下班了,什么事你说吧。”古莲对自己的话都有一些疑问,这个女 人为什么这样说? “那好吧,我很快就到。” “好吧。”其实古莲还想说一些下雪路滑要小心之类的话,可是内心的一个 声音没让她说出来,这样古莲的语气就显得有一些游弋。 其实从古莲与梁楚的对话就能看出,古莲表面上是在拒绝,但古莲对梁楚的 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却给了他一个明显的信息,如果古莲这样说,今天我很累,电 话里说吧,那梁楚也不能不体谅古莲,按常理有事相求的人更得体谅对方的疾苦, 那样的话就没有了这个雪夜的故事了。 很显然,古莲也是很想见到梁楚的。 古莲先给婆婆打了电话,说是下雪路滑不能回去的话,她听得出婆婆有一些 不高兴,不过她认为这很是正常。自从儿子乾宁被诊断出是先天智障后,婆婆就 没有给过古莲一天的好脸色,但古莲觉得这样反而轻松一些。 古莲不是被宠着长大的,以前婆婆对她好的时候,古莲常常是受宠若惊,何 况婆婆也是时刻准备着对她好的,只是她常常让婆婆失望。 古莲一直和许迈的父母住在一起,开始的时候是因为结婚时他们还没有自己 的房子,后来许迈买了滨河公寓的房子,但又因为乾宁的原因他们也没有真正搬 出去。新房子只有许迈回来的时候偶尔去住几天,许迈很少回来,所以那套装设 豪华的房子大部分时间是空着的。 在医院古莲还有一套小居室,那个和大学宿舍差不多的房子古莲更认为才是 她真正的家。 对于古莲的辞职公公婆婆表面上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但古莲知道他们是在 等待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就是古莲再给他们生一个孙子,如果不是这样的一个结 果,那所有的一切全都是错误。 “古医生,怎么还不走啊?”值班护士小孙端着饭盒推门进了来。 “哎,还有点事。”古莲坐在值班室的床边,手里仍紧攥着手机。 “约会吧?这样的雪夜那真是太浪漫了!” “别瞎说,一个朋友有点事。” 小孙的玩笑话让古莲红了脸,好在小孙并没有在意古莲的反应,她已坐到窗 前的桌边吃饭了。 “护士,6 床换药。”值班室的门外有个女人再叫。 “怎么找到这儿了,实习生又跑哪儿了?”小孙盖上饭盒急急地又出去了。 古莲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到的是梁楚的手机号,而那一刻古莲却更希望是 许迈的。 3 龙城中医学院附属医院门外,一辆黑色的奥迪车缓缓停下来,梁楚坐在车里, 眼睛紧盯着医院门诊大楼的玻璃门。 现在是某矿务局某处处长的梁楚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是在全国各地跑,今天 下午会议早早结束,但因为下雪梁楚不能回去,或者即使是不下雪他也不会急着 回去。 梁楚认为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自信,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自以为是,不知道自 信与自以为是之间的距离有几米,但梁处长认为自信与自以为是之间的距离就是 爱与不爱的距离。自信让他得到了古莲的爱,可自以为是又让他失去了古莲。 雪天的黄昏给人一种温暖的感动,雪把世间变小了,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 拉近了。 医院的院子里有一个穿红棉服的女孩子悄悄尾随在一个男孩子的后面,女孩 子突然把一个雪球塞到那男孩子的衣领里。男孩先是一惊,但他并没有回头,而 是弯腰抓了一把雪,女孩子反应过来后就惊慌失措地跑开了,男孩子一直追到门 诊楼的后面,梁楚看不到他们却能听得见他们的笑声。 此时的梁楚显得有一些悲壮,在他肥白圆润的脸上失去了惯常的笑容,眼镜 后的眼睛竟有几分悲哀。梁楚和古莲恋爱过,但他们不曾有过这样一刻的轻松, 如果时光倒流,不,时光是不会倒流的,或者—— 梁楚没能继续往下想,因为他看到了古莲。 古莲从门诊大楼里出来,她穿着一件古铜色的长羽绒衣,没有戴帽子,长长 的卷发散乱在胸前,美丽而优雅。 古莲渐渐走近,梁楚的心跳也逐渐加速,这就是他的古莲,他的女神。 梁楚早早打开了车门,古莲却走得不紧不慢,古莲快走到车前的时候,梁楚 不得不做了一个深呼吸。 古莲看到车里的梁楚后豁然一笑,她来到车前,拍了拍身上的雪,之后又跺 了跺脚才了车,双腿收回车里的时候随手关上了车门。 “是开会吗?”古莲没有看梁楚,因为在她上车的时候,梁楚的目光让她感 觉到了一丝的不安,现在她尽量做出很随意的样子。 “下午完的。”梁楚也没有看古莲,他把车开上了滨河路。 “先去吃饭吧。”梁楚紧声屏息地说。 “你一个人啊,什么事啊?” “有一点事,你今天很忙吗?”梁楚转移了话题。 “下午有一起车祸,都是外伤,一直忙到下班。” “还能辛苦多长时间?” “你知道了?”古莲吃惊地看向了梁楚,梁处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表情。 “师琦说的。”梁楚的车一定是开到了冰棱子上,车身一颤,惊得古莲两手 抓住了座位。 “真的要走了?” “只等医院批了。” 梁楚不再说话,只是专注地开着车,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这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这是我现在唯一的办法。”这句话是古莲近来 使用率最高的一句话,因为她已没有耐心再解释自己的处境了,可是此时面对梁 楚她一点都不想说出这句她认为很精辟的话来。 梁楚住的酒店里有一个西餐厅,古莲以前也来过这里,很快就是圣诞节了, 今天餐厅布置得很是漂亮。 “前几天我在三亚看到一个人。” “我知道是谁,并且不止他一个人。”古莲很平静,继续优雅地喝着汤。 “许迈的事,你知道多少?”梁楚的眼镜后面的眼睛半睁半闭,这是他常有 的表情,并且对他越关心的事他的眼睛就越是迷离。 “给我点面子好不好?”古莲微微一笑,这也是古莲经典的笑法,她的紧抿 的嘴唇向两边微微上翘,并且越是很在乎的事她的嘴角就会上翘的越厉害。 “好吧,是这样,我父亲刚出院,肝硬化,那边的医生说,吃一些中药恢复 起来会更好一些。”梁楚郑重其事地说。 这是梁楚第一次对古莲提及他的父亲,其实很早古莲就知道师琦有一位了不 得的舅舅,那时候古莲所熟知的最大官员就是国家主席,与她有一些关系的也就 是村长了。 师琦是古莲大学时同一个宿舍的女友,是梁楚的表妹。师琦的优越是因为她 有一位地方高官的舅舅,梁楚的优越在于他并不在乎他有这样的父亲,但他的优 越却无处不在。 上大学时的那个乡下女孩,古莲,现在已经是一名医生又快要不是的古大夫 详细问过了某市前市长的病情。 “在肝病方面吴教授在国内外很有知名度,”说这话的时候古莲突然想起师 琦就在吴教授的教研室,所以她没有继续往下说,目光不解地看向梁楚。 “你什么时候走?”梁楚锁住了古莲的目光,并把他所有的失落都放在他的 目光里,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嗓音是嘶哑的。 “春节前吧。”古莲喝了一点红酒,她的故作的随意是在掩饰她的觉悟,梁 楚见她的真正原因就是因为她的辞职了。 “就这样走了?” “这样走不是很好吗?” 古莲很优雅,餐厅里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她,她的苍白虚弱让人怜爱,她的 即使是在微笑着也能流露出的忧郁更能打动每一个面对她的人。 “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就是这样,平凡,比别人有更多的无奈,或者是可怜吧。”看到梁楚 异样的表情古莲几乎想笑了。 “没什么好笑的,我觉得你是不是拿自己开玩笑?” “我想不是。”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以我对许迈的了解,你这样做解决不了任何问 题。” “我也不知道,但我这样做绝对是有理由的,为了照顾儿子?但最初有这个 念头是因为他的一句话,现在我也说不清了,但我决不是要去管住他。” “你真的想清楚了?” “越想越不清楚,干脆不想那么多了。”古莲又是一笑,她吃了一点冰激凌, “这几天我一直在整理东西,还有过去的日记,我也一直在看。” “是吗?”梁楚的目光变得更加的迷离,他很想知道古莲的真实想法。 “我很感激这次搬家,人有的时候走得太久了就忘了初衷,这几年我就像一 个木偶一样,来去匆匆,没有思考也没有时间回忆,沮丧、焦躁、惶恐与压抑, 可现在我都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原来都是我曾经想要的,所以没有理由去责怪他 人。” “那你的初衷又是什么呢?” “很早的时候我只想离开家,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我并不明白自己想要 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憧憬过像琼 瑶小说里那样浪漫的爱情,可是后来得知那个男生带着他的新女友去了北京,他 们浪漫的爱情之旅花光了我们募捐来的钱,后来他的存在就成为了我的耻辱,之 后便是你闯进了我的生活,可我已经不是之前的我了——” “可我喜欢的就是那时的你,我并不知道之前的你是什么样子。” “我只能这么说,梁楚,你来得不是时候,我们真的是没有缘分。” “如果你害怕我也会像那个男孩欺骗你,可是你又怎么会相信许迈呢?” “我想过,也想过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你、我、许迈还有师琦我们四个 相处了那么久,我是从未想过和许迈会有什么结果,或许正因为这样,在他面前 我无须伪装,真的,和许迈在一起我感觉很轻松。”当古莲看到梁楚目光中的失 落后又说,“对不起,我说了这么多,这么多年我这是第一次在你面前这么表白 自己,因为我要走了,我其是一个很懦弱的人。” “古莲,以前,你为什么不能这样谈谈自己?” “因为,我要走了,今天呢,就算是告别吧!”古莲温婉地看着梁楚端起了 自己的酒杯。 “是我害了你。”梁楚喝干了杯中的酒。 “请你不要这样认为吧,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这是你的选择,可是我无法做到忘记你,我不止一次地试过,可是你的影 子总是不请自来。牵挂一个人一旦成为习惯真的很可怕,古莲,你能告诉我吗, 让我怎么忘掉你?” “梁楚,请不要这样说,不,这样的谈话我都觉得无地自容了,我们已经过 了那个年龄了。” “那么,作为一个普通的朋友,古莲,我劝你,不要以自虐的方式来复仇!” “复仇?不是的,请你相信,我不是这样的,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乾宁,我希 望有更多的时间照顾他,让他有一个完整的家。” “古莲,难道你就这样放弃了自己吗?” “这是我选择的生活,又能怎么样呢?”古莲很想哭,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古莲喝干了杯中的酒。 “走。”梁楚冲动地站起身来。 4 雪花给了这座城市一种圣洁的美丽,那些闪烁着的五颜六色的灯光少了许多 的诱惑多了几分的喜庆,许多商店的橱窗早早涂上了圣诞树或是圣诞老人。 梁楚只是专注地开车,古莲则是默默地看向车窗外。窗外已是汾河公园,公 园里灯火阑珊,在茫茫的雪雾中隐隐地像是人间的天堂。 “送我回医院吧。”车快要驶下迎泽大桥的时候,古莲断然地说。 梁楚没有任何的反应。 古莲的这句话像是把一块大石头奋力扔进了湖水,却久久听不到回声。 缤纷的雪花在灯光中舞蹈,她们明明知道降落就是走向死亡,可她们还是那 么的义无反顾,那么的飘逸,或者她们并不知道什么,只是在大自然的掌控中无 奈地变化着自己的形态。 车终于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纷纷舞蹈着的雪花也谢了幕,黑暗的舞台上现 在只剩下两个演员,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能不能不走?”男人的目光仍注视着车窗外,嗓音低沉而压抑。 “不能这样下去了。”女人的这句话,无论是对谁,许迈、自己或是对身边 这个男人来说都是极其准确。 “我以为会恨你一辈子,我没做到。”男人几乎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你可以继续恨下去。”女人也冷冷地说。 “我只想能看到你,为什么这样一点点机会都不会再给我,古莲,你到底是 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男人痛苦地凝视着女人。 “我是许迈的妻子。”女人的口气说不出是讥讽还是得意。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男人愤愤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的外面是一个更大的舞台,空旷、灵透,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海市蜃楼般飘 渺。 车内的女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地下了车,她走到男人的身后,靠在车身前。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对你说。”女人看着男人的背影轻轻地说。 “什么事?”男人回过身来。 “你毕业走的那天,我就在你们学校,只是我没有勇气走过去。” “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男人情不自禁把女人拥入怀中,女人无言,痛 苦地闭上了眼睛。 “古莲,我想告诉你,我不是不想那么做,我周围的同学都在做,我也知道 他们的女朋友都有过那种经历,我不想让你痛苦,你知道吗?”男人俯身深情地 注视着女人的眼睛,“包括现在,我也想那么做,可是我仍然怕伤害到你,你知 道吗?”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才对。”女人刻意回避男人的动情,她推开男人故 作轻松地说,说完转身看向了远处。 “别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这不是你想说的。” “我想说的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的关照。”女人用那种不经意的 表情说。 “这种话为什么听起来那么不舒服?”男人站到了女人的面前,“今天,在 这里,能对我说句真话吗?” “真话?” “你一直在爱着我,对吗?” “这还意义吗? ”女人回避了男人炙热的目光。 “有,当然有”男人继续逼视着女人。 “过去爱过。”女人侧脸看着别处说。 “那么现在呢?” “我可以不回答吗?” “不行。”男人的目光坚定。 “那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我爱我的家庭,爱我的丈夫。” “如果这个丈夫是我呢?你还爱他吗?” “梁楚,不要开这种玩笑!” “这不是玩笑,古莲,我爱你,我爱你——”男人突然拥抱住女人,女人的 双脚离开地面,身体向后倒在了车上。 我把心痛酿成一杯毒酒 在月下独酌 我把心痛写成一道符咒 贴在月亮苍白的脸上 我把心痛揉碎了 化作了凭栏的孤影 那是一杯芬芳的毒酒 我却渴望去醉 醉了 去分享另一颗心的苦痛 符咒变成了最后的誓言 凭栏的影 成双 在舞蹈 女人吸吮着男人舌尖的甘甜,这就是她精心酿造的毒酒吗?毒酒的味道为什 么会是甜的?一定是甜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渴望去醉,渴望意乱神迷 渴望那种死亡般的虚无。 “古莲,你爱的是我,一直都是,告诉我,你爱的是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放开我,求你了。” “你不要走,好不好,许迈他并不爱你,他会毁了你的。” “不,不,你放开我。”女人已经感觉到男人身体的一部分在迅速地膨胀。 “你不要走好吗,我什么都有,我养得起你。” 古莲终于听到了这个男人的表白,这个高傲的男人终于投降了,此刻他仅仅 是一个男人,一个满是欲望的男人,古莲有一种胜利的快感,也有一种悲哀,但 她不能投降! “对不起。”女人跪在雪地里,看着身边躺在雪地里的男人,“梁楚,我更 愿意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果那样,我们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像这雪花,” 女人伸出纤长的手,一片美丽的雪花落在手掌心但很快就化为乌有。“就像这雪 花,一瞬间就这样消失了,我做不到,并不是因为我不需要,不是,我是害怕— —” “你怕什么?你这样对自己公平吗?” “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男人望着天空,雪花也就落在他的脸上,鼻子上,雪很 快就融化了,变成一滴滴晶莹的水珠。“一个那时候还不能叫男人的男孩儿,痴 痴地爱着一个女孩儿,男孩儿希望自己拥有更多这样才能让他爱的人过上幸福的 生活,可是那个女孩没有等他。之后那个男孩变成了一个男人,他拥有世俗的一 切幸福,他以为自己完全不在乎那个女孩了,就去找了她,可是那个已经变成女 人的女孩又一次征服了他,之后这个男人的生活就完全改变了,虽然他只是偶尔 去看看她,可是她却无时不刻地陪着他——” “不要再说了。” “不,我要说,我一定要说出来,古莲,你彻底打垮了我,你毁了我的生活。” “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你这样说对我不公平。” “你爱我的,我知道,你爱我的,对吗?”男人跪在女人的面前。 “不,不——”女人慌乱地起身背对着男人。 “那你就是在惩罚我,用你的错来惩罚我,如果你不爱我,那你应该很幸福, 可是为什么我看不到你的幸福!”男人也站起身来。 “请给我一点自尊吧,我不想认为自己是一个放纵的女人。” “你的那点自尊就是用来惩罚我的吗?你知道我会永远地爱你、关注你,所 以你在用一个个错误来惩罚我,对吗?” “我并不想惩罚谁,这是我的生活。” “你太残酷了。” “我只是害怕,知道吗?我害怕!” “古莲,告诉我你怕什么?” “我不知道。” 如果我告诉你,告诉你,我害怕我会像以前一样的仰慕你,渴望着你的爱恋, 我更害怕你的光芒熔化了我,让我的自卑与怯懦显露无遗,你相信吗? 你不会了 解的,梁楚,你永远不会了解的。 5 朋友有许多种的,人活着也需要许多种的朋友,尤其是那种能分享你情绪的 那种朋友,你的快乐、你的伤感、甚至是一个荒唐的想法都能够彼此诉说,彼此 倾听。一个女人可以没有心理医生,但得有这样的一位朋友。 孟梅就是古莲的这样一位朋友。 古莲和孟梅成为闺中密友也不是偶然的,她们从同一所大学毕业,又分到同 一个医院,并且还住到同一个集体宿舍,虽然上大学时她们交往并不多,但这已 经足够了。 下午医院要开全院职工大会,妇产科的孟医生和急诊科的古医生和往常一样 又坐到了一起。 孟梅和古莲看起来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人,孟梅的个子很高,婚前显得玉树 临风婚后则变成了膀大腰圆了。 孟梅还有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双耳垂特别大,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福相,孟梅 也真的很有福气,丈夫是省直机关某处的处长,儿子已经上了小学,生活虽不是 随心所欲却也是衣食无忧。孟梅的房子是单位的福利分房,有事用车丈夫那里也 很方便,她的生活和她的人一样平稳踏实、波澜不惊。孟梅的头发也没有变过, 长长的头发用一个卡子在脑后卡住,只是卡子经常变化着花样。 院长开始作年终总结,古莲和孟梅的对话也开始切入主题。 “真的决定要走了? ”孟梅在一张病历续页写道,然后把纸和笔推给了古莲。 “医院一直不批,我又不好意思一走了之。”古莲写好后又推给孟梅,这样 一张纸这样推来推去就有了下面的内容。 “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做你的事,关键是你要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只是想维持现在的生活,我儿子不能没有爸爸。” “你儿子永远都会有一个爸爸,还是想想你自己吧,还有你经常提到的那个 人。” “或许正是他让我决心要走的。” “他知道了吗?” “知道了,可又能怎么样?” “唉!只是遗憾我们再没有了‘天堂里还有人来人往的’的日子了。” ‘天堂里还有人来人往’,那是古莲和孟梅彻夜谈话后早晨出来吃早点时的 感觉。 结婚前古莲和孟梅常常彻夜不眠地谈话,在许多个夜晚她们自认为解开了许 多的秘密,比如说,孟梅的班长为什么没和古莲班里的漂亮女生结婚而最终选择 了专科班里一个像相貌平平的女孩;还有古莲班里那个作弊男生的下落,当然也 是孟梅说出了王灏追求古莲的内幕。 掌声突然响起,随之是椅子拖动的声音,古莲和孟梅也随着人群出了会议室。 “想去学院走走吗?”在医院的大厅里,孟梅回头对古莲说。 “好啊,你不着急回去吗?” “涛涛放了假就把奶奶接来了。” “那走吧,我也没事,可惜我没带相机。” “我带了。”孟梅拍拍随身的皮包。 “早有预谋啊?” “走吧。” 古莲和孟梅走出医院的大厅,从医院到学院只需穿过住院部的走廊就到了。 “我听说李涛的学习特好。”住院部里很安静,古莲压低声音说。 “其实我什么也管不了,都是他爸爸操心。” “李涛很聪明,能看出来的。”说到这里,古莲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往后你也可以安心照顾乾宁了。” “现在想起来,这人啊应该听从自然的安排,当初那么费劲地保胎,谁知竟 是这样的结果。” “乾宁有你这样的好妈妈他该知足了,再想想,我可不是安慰你,人越是聪 明活得越累。” “什么事到你那里就都好了,孟梅你真幸福。” “我还羡慕你呢,走得这么潇洒,医院里你是第一个。” 校园里空无一人,鸟雀们因为古莲和孟梅的闯入警觉地上了枯瘦的枝头。冬 日的黄昏自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古莲和孟梅不约而同地向操场走去。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图书馆里,我就站在你的身后,你借的是一本 《飘》,后来我也看了那本书。”孟梅说。 “郝思嘉失去一切之后还有土地,而我只有我的儿子。” “你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去洗澡,我被一个女 孩的背影吸引,那个女孩的裸体美的无可挑剔,而当我走过去看到的竟是你,那 时候我还只认为你只是一个漂亮性感的女孩,等后来看到你的那篇《太阳在明天 升起》,就完全地佩服你了,所以说,我是你的崇拜者。” “什么崇拜者,反倒是你经常给我鼓励。” “其实,这么多年也就是你的痛苦滋养着你,你并不想改变。” “上大学是我们那个时代男孩女孩的终极目标,而真正上大学后,等一切兴 奋与好奇过去之后就只剩下可怕的虚无了。那个时候咱们享受着国家的生活补贴, 毕业后好坏也会有一份工作,所以上了大学就好像已经拥有了一切,可是精神上 的空虚却无法填补。” “我记得你写过一段文字,记得是‘我应该先找回我自己,未来尽管不可捉 摸但它是存在的’,这在当时说出了许多人想说而没有说出的话,但是,我们的 年轻我们的狂热还是让我们走了弯路。” “当初我真的不知道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响,或许这在当时已经是一个信号, 可是我们的迷惘,我们的困惑却没有引起学校的注意。” “这不仅仅是我们的困惑,是我们那一代人的困惑。” “你知道吗?”古莲在跑道边上的一棵梧桐树下停住了脚步,“就在这棵树 下,我和王灏慌乱地彼此吻了对方。” “那我一定的给你留个纪念了。”孟梅从包里取出相机。 古莲站在梧桐树下,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卷发,做了一个经典的微笑。 “好美。”孟梅收好相机放到包里,然后她不经意地说,“王灏回来了。” “你们常联系吗?”古莲望着绯红的天际说。 “他这个人很怪的,任何的同学聚会都不参加,只是有时候通通电话。” 追逝 我又来到这里 梦魂牵绕的地方 此时星河灿烂 却不是昨日的夜晚 风吹干了腮边的泪珠 长发飘成了黑色的幡 坟头的荒草在朔风中颤抖 有如我寂寞的灵魂 我又来到这里 用我青春的热血祭奠 心急切的呼唤着太阳 快出来吧 让我的爱情一同苏醒 “这是我为王灏写过的东西,王灏就像我的一块旧伤疤,再次触摸时虽不再 疼痛却也有一种奇痒的不适。” “说真的,我以为你的这首诗言过其实,你和王灏只是一场游戏,真是谈不 上爱情的。” “真是应了那句话,年轻的时候不懂爱却爱了,等懂了爱却晚了。” “那你和许迈算是爱情吗?” “我也常常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是荷尔蒙惹得祸吧。”孟梅笑着打趣道。 “有一些爱的成分吧?”古莲不知道是在问谁。 “话说回来,王灏上学的时候就比较另类,他并不喜欢学医。” “所以他这一路走得好辛苦。” “看得出你已经原谅他了。” “我想过如果把这次恋爱看作是骗局的话,那也只是我自己骗了自己。” 春草萌动的爱情到了夏天便没有了方向,就像是深秋枝头上的枯叶,必须落 下,必须落下,至于会落到哪里,我们都无从把握,只是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但 最终还得落下。 古莲和王灏就像深秋枝头的两片枯叶,在降落的过程相遇了,只是温暖了一 会儿,便各自随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