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两个穿军装的姑娘骑着自行车从路上走过,小混蛋轻佻地招招手∶" 嗨,小妞 儿,过来陪哥哥聊聊……" 两个姑娘显然没受过这等侮辱,她们停下自行车骂道∶" 混蛋,哪来的狗东西, 敢到这儿来撒野?" 小混蛋大笑∶" 你还真说对了,我就叫小混蛋,小妞儿,你连哥哥叫什么名字 都知道?来,让哥哥亲一下。" 他边说边向姑娘们走去。 两个姑娘见小混蛋真要过来,也慌了神,她们连忙骑上自行车∶" 你有胆量就 等着别走。" 小混蛋停下脚步∶" 好呀,哥哥在这儿等你,快点儿来。" 李奎勇笑道∶" 真是个混蛋,我怎么都不认识你了?你小子以前可挺老实的。 " 小混蛋望着远去的两个姑娘的背影说∶" 奎勇,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瘦得象个 猴子似的,咱们胡同里的孩子谁都敢揍我,也就是你老护着我,那会儿你正练摔跤, 没人敢惹你,后来你们家搬走了,我还挺想你,晚上做梦还梦见你好几次。" " 你现在可不一样了,倒退半年时间,谁知道有小混蛋这一号?现在可了不得, 北京城谁不知道你小混蛋的大名?前两天我在朝阳门碰见一个过去一起练摔跤的哥 们儿,那哥们儿还问我呢,听说新街口最近煽起一个小混蛋,腰里别把插子,见人 就插,才一个月功夫就插了七八个了。" " 没想到我现在有这么大名声?连朝阳那边都知道啦?好象我是疯子,见人就 捅刀子,其实我不过是专插那些' 老兵'." 李奎勇劝道∶" 哥们儿,最近你可要留神,那个李援朝上次在你这儿栽了面儿, 我听说他早放出话了,逮住你就要你的命,不是我说你,你最近干得有点儿出圈了, 一连捅了好几个,连西城分局也在抓你,你还是躲躲吧。" " 扯淡,谁干掉谁还没准儿呢,大院里的人就那点儿能耐,打架就仗着人多, 一对一单练就熊了,我试过几次,甭管多少人,你上去捅倒一个,其余的跑得比兔 子还快。" 一群身穿黄呢子军大衣,骑着自行车的青年来到路口,他们停下车,用无礼的 目光将小混蛋和李奎勇上下打量。 小混蛋一见就来了脾气:" 孙子,你照什么?" 那群青年显然不认识小混蛋,见有人寻衅,便纷纷从车把上拿下弹簧锁向小混 蛋围了过来。 李奎勇忙上前劝说:" 哥们儿,你别再惹事了,咱们走吧。" 小混蛋是个暴脾气,哪能如此善罢甘休?他说:" 你站着别动,看我的。" 他 双手插在裤兜里迎着那群人走过去。 那群青年气势汹汹地把小混蛋围在中间,小混蛋面不改色。一个为首的高个子 青年晃动着手里的弹簧锁,傲慢地向小混蛋发问∶" 你哪儿的?给我报个名儿。" 小混蛋根本不说话,突然出手,一把三棱刮刀已经捅进了高个子青年的腹部。 高个子青年惨叫一声,捂住肚子跌坐在地上,他的同伴们都被吓呆了。小混蛋用带 血的刮刀向青年们晃晃,青年们一个个呆若木鸡。 小混蛋轻蔑地笑笑,转身扬长而去。 那些被吓呆的青年似乎才清醒过来,七手八脚地扶起受伤的人。受伤的高个子 青年痛苦地咬着牙,双手紧紧地捂住腹部,鲜血从指缝里涌出…… 什刹海冰场的高音喇叭里一遍一遍地放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水银灯 下,一群群青年男女兴奋的追逐着,嬉闹着,姑娘们漂亮的长围巾在灯光的映照下 显得格外鲜艳。 钟跃民、袁军、郑桐和几个伙伴在跑道南侧的冰球场上和另一伙青年在打冰球, 钟跃民灵活地带球向对方禁区猛冲,他连连绕过对方的几个堵截者,抢到了一个极 佳的射门位置,他抡起冰球杆正待大力击球,却被对方一个高个子青年撞出一丈多 远,摔了个嘴啃泥。 袁军和郑桐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钟跃民从冰面上爬起来,恼羞成怒地给高个子青年一记耳光∶" 你他妈往哪儿 撞,找死呢? " 高个子青年捂住脸愤怒地问∶" 你凭什么打人?打冰球有规则,允许合理冲撞。 " 钟跃民冷笑着∶" 对不起,我看差眼了,把你脑袋当冰球了。" 高个子青年不象是玩主,也不懂玩主的规矩,他哪里知道和玩主是没有理好讲 的,他涨红着脸抓住钟跃民的衣领∶" 你跟我走,咱们去派出所讲理。" 钟跃民和同伴们都被这个不谙世事的青年逗乐了,讲理?真有意思,这年头哪 有理好讲?这孙子是从外国来的吧?他怎么能提出如此可笑的问题?看来这人脑子 有毛病,以致于钟跃民都懒得揍他了,钟跃民不耐烦地挥挥手∶" 滚吧,找个凉快 地方呆着去。" 那青年哪里知道钟跃民已经饶了他,他仍在激动地喊着,要求钟跃民和他去派 出所解决问题 . 袁军不耐烦了,他觉得这个人太不懂事,今天哥几个心情不错,没有暴打他一 顿已经是对他最大的爱护了,怎么还敢没完没了?他板着脸向高个子青年走去。 那青年还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嘴里在不停地嚷着,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觉得自己脖子上凉飕飕的,原来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这青年终 于明白自己是碰到什么人了。 袁军收起刀子,挥挥手,那青年立刻跑得没影儿了。 这样一来,刚才和钟跃民他们一起打对抗的几个青年都收起冰球杆走了。人家 是来打冰球的,不是来拔份儿的,要是撞倒个人就得挨揍,那这冰球就没法儿玩了。 钟跃民自己也觉得怪没趣的,这没办法,他横惯了。 郑桐似乎发现了什么∶" 哎,跃民,你看!" 他指着不远处正在溜冰的两个姑娘," 你认出那两个妞儿没有?" 两个姑娘正互相搀扶着在练习滑冰,她们好象还不太会滑,在冰面上站立不稳, 一次次地跌倒。 钟跃民仔细瞧了瞧:" 不认识,她们是哪儿的?" 郑桐白了钟跃民一眼:" 哎哟,你丫什么记性?上次咱们为这两个妞儿还和张 海洋打了一架呢,你还让人给花了。" 钟跃民恍然大悟:" 噢,想起来了,是这两个妞儿吗?让我看看哪个妞儿更漂 亮点儿。" 他终于想起来了,那其中一个姑娘叫周晓白,这名字还是自己冒充她表哥套出 来的。 周晓白和罗芸不大来冰场滑冰,因为当时社会上有种偏见,似乎是来冰场滑冰 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听同学们讲,冰场是小流氓经常出入的地方,打架斗殴是常事, 更要命的是,冰场上的流氓特别爱追着女孩子耍流氓。周晓白听了很不以为然,她 从来不是个胆小的女孩儿,小流氓有什么可怕的?这一年多来,她遇见的小流氓多 了,不过就是在大街上厚着脸皮和她搭讪就是,也没什么太出格的举动,别理他就 是了。再说,这年月简直没什么可玩的,除了滑冰还有什么娱乐?只剩下个冰场了, 要是再因为冰场上有流氓就不敢去的话,那冰场不就成了流氓专用的了?凭什么? 她还非去不可。 罗芸对滑冰兴趣不大,可她和周晓白是好朋友,既然朋友要她陪,她当然不好 拒绝。其实罗芸更不怕冰场上所谓的流氓,她本身就是最早参加红卫兵的一批女孩 子,也属于" 老兵" 圈子里的人,她知道冰场上的所谓流氓都是当年的" 老兵" , 这些干部子弟能坏到哪儿去?所以罗芸连想都没想就陪周晓白来了。 周晓白从上幼儿园起就是那种很乖的女孩子,上学时也是品学兼优的学生,在 家里听父母的,在学校听老师的,这种女孩儿谁都喜欢。六六年闹红卫兵时,周晓 白也想参加红卫兵,因为她最有资格,她是纯粹的红五类,她的父亲周镇南是1955 年授衔的中将副司令,是解放军将领中为数不多的出身黄埔的将军。周镇南告诉女 儿∶" 学校不上课了,你就给我呆在家里,那个什么红卫兵组织你不要参加,那些 毛孩子懂个屁,要是把好东西都砸了就叫革命的话,那任何一个二流子都是革命家, 我真不明白,老头子是怎么了?怎么会支持这些毛孩子去胡闹?" 母亲陈亦君在一边听了吓白了脸,她一遍一遍地叮嘱周晓白∶" 孩子,你爸的 话你可千万不能和别人说呀。" 周晓白听话地点点头,对她来说,父母是她最爱的人,不听他们的话听谁的? 周晓白果然没有参加红卫兵,六六年的红八月,社会上已经闹翻了天,周晓白居然 老老实实在家里温习功课,她还以为到九月一日学校就会开学了,等一开学她就是 初二的学生了。谁知在家一呆就是两年,等学校开始复课闹革命时,她糊里糊涂地 已经成了初三的学生,快要毕业了。这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还不知道,如今干部子 弟中最时尚的活动就是拍婆子,而她则是一个很显眼的目标。 罗芸从没滑过冰,第一次上冰面就穿了双花样刀冰鞋,她前仰后合地站立不稳, 一不留神摔了个仰面朝天,乐得周晓白直不起腰来,她灿烂的笑容使脸庞显得十分 妩媚。 谁知这一笑,可把不远处的钟跃民看傻了。 钟跃民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晓白,嘴里警告着袁军等人:" 你们听着,那个围红 围巾的妞儿归我啦,谁和我争,我可跟谁玩命。" 袁军笑道:" 得啦,别急哧白脸的,两个都归你,我们哥几个不眼馋,就怕你 没能耐拍到手 ." " 嘿,你要这么说,今天我非让你们见识见识,袁军,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 行呀,谁输了谁做东,新侨饭店,怎么样?" " 你丫有钱吗?就你那十五块钱生活费,还他妈请客?" " 这你别管,我要是输了,决不赖账,是偷是抢,可是我自己的事。" 钟跃民一拍胸脯说:" 哥几个可听好了啊,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下面看我的。 " 说完他已滑出十米开外。 钟跃民的滑冰技术很熟练,他高速冲过去,从周晓白身旁掠过,身子似乎无意 地撞了她一下 .周晓白站立不稳,她努力在冰面上平衡着身体,左摇右摆,终于跌 倒了。 钟跃民兜转回来,扶起周晓白,嘴里忙不迭地道歉:"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事吧? " 周晓白不满地拍打着身上的冰沫儿:" 这么宽的地方,你怎么非从这里过?你 是不是成心呀?" 钟跃民一脸委屈:" 这你可冤枉我了,我怎么会成心撞你呢?真对不起,请你 原谅。" " 行啦,我不介意,你可以走了。" 钟跃民死皮赖脸地说:" 这多不合适?我把你撞了,拍拍屁股就走了?这象话 么?万一你以后有个三长两短,到哪儿去找我?不行,这件事我要负责到底,我可 不想让良心负债。" 周晓白突然认出了钟跃民:" 是你呀,我想起来了,上次嘻皮笑脸地在大街上 纠缠我们的就是你,流氓。" 钟跃民故作惊讶:" 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 你混蛋!" " 你真神了,连我的小名儿都知道。" 钟跃民很绅士地鞠了一个躬。 罗芸拉开周晓白∶" 晓白,别理他,这么无赖的人倒真少见,你到底要干什么? " 钟跃民换了一副面孔,很诚恳地说∶" 我说两位女同学,你们都是受过教育的 人,应该懂得礼貌,一般来说,一位彬彬有礼的男同学在大街上企图和某位女同学 相识,这无论如何不是男同学的过错吧?" 钟跃民绕着两位姑娘滑了一圈,停下来 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 周晓白显然不了解这类玩主,他们的面孔变化太快,刚才还一副贫嘴呱舌状, 这一会儿又突然变得彬彬有礼,以周晓白的教养,是绝不会对有礼貌的人口出恶语 的,她缓和了口气,看了钟跃民一眼小声道:" 那总不是我们的过错吧?" 见女孩子上了钩,钟跃民心头狂喜,心说这就有戏了。拍婆子是有学问的,最 怕的是女孩子一声不吭,那是一种无言的轻蔑,但凡到了这程度,这个妞儿你就别 惦记了,没戏。周晓白的表现,说明她是个十足的傻丫头,太好蒙了。 钟跃民的话来得很快∶" 当然是你们的过错,你想呀,要是哪个女孩子长得猪 不叼狗不啃的,还老在我眼前晃悠,这不是招我烦么?可是一看见你们,我的感觉 就不一样了,我纳闷呀,你们是怎么长的?也太漂亮了,让我们这些丑人很惭愧。 " 周晓白和罗芸" 扑哧" 一声笑了出来。 见第一招已经奏效,钟跃民趁热打铁∶" 就说今天吧,我和朋友比赛速滑,本 来我遥遥领先,结果刚滑到这儿,你正好一抬头,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觉吗?告 诉你,我好象被阳光晃了一下,顿时眼睛就花了,等我明白过来,我那朋友早超过 我没影儿了,你说,你这不是害人么?" 周晓白笑了:" 你可真贫……这些恭维话都是从哪本书上学来的吧?" 周晓白 从来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不过她倒不觉得钟跃民讨厌。 钟跃民的话里充满真诚:" 我说两位女同学,我说句话你们可别生气,不是我 恭维你们,看你们两位往这儿一站,这相貌,这身材,就连我这最不爱恭维人的人 都忍不住要说几句,你们长得够漂亮啦,别再长啦,总得给我们这些丑人留点儿活 路不是?真的,求求你们了。" 周晓白和罗芸终于忍不住笑弯了腰∶" 我们成了植物了……" 钟跃民一本正经地说∶" 你们当然是植物了,鲜花难道不是植物么?" 罗芸笑道∶" 真够肉麻的。" 钟跃民话题一转∶" 我说两位女同学,不是我批评你们,要说你们这滑冰技术, 我可就不敢恭维了,这和你们二位的身份也太不相称啦,你们现在需要一个高水平 的教练,不行,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也豁出去啦,给你们当教练,我保证你们 一个月后达到运动员的水平,怎么样?" 姑娘们都笑着望着钟跃民不说话。 钟跃民不管对方同意不同意,不屈不挠地说:" 按我的理解,不说话就是默认 了。现在我开始行使教练的职责,首先我要搞清楚,我的两位运动员都叫什么名字? 哦,这位的名字我已经知道了,叫周晓白,对不对?那这位呢?" 罗芸笑笑说∶" 我叫罗芸。" " 嗯,都是好名字,一听就知道你们的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人,不象那些胡同里 的老百姓,一起名就是桂枝呀秀兰的,别笑,你们都严肃点儿,记住,你们的教练 叫钟跃民。" 这时,郑桐装做陌生人,从钟跃民身边滑过。钟跃民视而不见,一本正经地开 始布置任务:" 现在咱们开始练习,第一步,你们要先学会直线速滑……" 不远处,郑桐灵巧地滑了回来,袁军一伙迫不及待地向郑桐打听消息:" 跃民 这孙子跟人家说什么呢?" 郑桐乐得直不起腰来:" 这孙子摆出一副教练的架势,正教那两个傻妞儿滑冰 呢,丫装得跟真的似的,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哎哟,乐死我啦……" 袁军一伙乐得前仰后合,用手指着钟跃民起哄。 周晓白发现了他们,她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气恼地咬住嘴唇。 而钟跃民似乎越来越进入角色:" 身体重心向前倾,腰要弯下,腿要弯曲…… " 周晓白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我们好象没请你当教练,你能让我们安静点儿 吗?" 钟跃民被噎住了,他闹不明白这妞儿怎么突然翻了脸,但他马上就摆脱了尴尬 :" 我知道你们是客气,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是不是?没关系,你们千万别拿我当 外人,只当是雷锋同志又回来了……" 周晓白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突然反问道:" 你叫钟跃民?" " 没错,大跃进的跃,人民的民,育英学校六八届的,如今正等待分配呢。" 周晓白和颜悦色地说:" 钟跃民同学,能帮我们个忙吗?" 钟跃民忙不迭地说:" 你尽管说,尽管说,钟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晓白轻轻笑了笑:" 没那么复杂,就是请你离我们远点儿。" 说完,周晓白 和罗芸手拉手向前滑去。 钟跃民尴尬地站在原地,怅然地望着姑娘们远去的背影,他回过头来,发现袁 军、郑桐他们早已乐得站立不稳,纷纷扑倒在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