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968年6 月在北京发生的这场血案,震动了京城所有的玩主,以往玩主们都把 打架斗殴当做一件时髦的活动,却很少打出人命来,即使偶而出现死亡事件也属于 失手造成的,玩主们的主观意识中没有杀人的动机,而李援朝策划的这场血案,却 是个名符其实的杀人案。事后经法医检查,小混蛋身中几十刀,当场毙命。李奎勇 重伤,胸部中刀造成血气胸,腹部被刺穿,肠子等内脏流出体外,如果不是抢救及 时,李奎勇也难逃一死。尽管小混蛋恶贯满盈,血债累累,但毕竟是人命关天,于 是公安局迅速行动起来,李援朝等数十人被捕,别看这些" 老兵" 平时狂妄骄横, 但没几个人有进监狱的经验,一旦面对经验丰富的预审员,没有几个能扛住的,于 是纷纷互相揭发,越咬事情越多,又导致了很多人被捕。京城的" 老兵" 们一时禁 若寒蝉,有的人逃往外地躲难,有的干脆金盆洗手重新当起乖孩子。 钟跃民和郑桐、袁军等人也受到公安局的注意,血案发生后的笫三天,钟跃民 和郑桐、袁军等人正在客厅里交谈,这时两个警察上门了。 警察们仔细询问了他们的名字和住址后,又迅速地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笔记本说, 听钟跃民和郑桐、袁军等人的名字一点儿也不陌生,虽然没见过他们,却早已如雷 灌耳了,今天可是个机会,得好好谈谈。 郑桐和袁军一见警察进门本想借故逃走,没想到这两个警察很热情地挽留他们, 两人无可奈何地坐下。郑桐的嘴甜,张嘴就叫警察叔叔,一个警察听得浑身不自在, 连忙制止:" 别、别叫我叔叔,叫得我浑身不自在,咱们还是拉开点距离好。" 郑桐一副老实孩子的表情:" 行,那我可就没大没小,不讲礼貌了,警察同志, 我们可都是老实孩子,从来没跟你们打过交道,对了,我好象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 和你们打过一次交道 ." 警察注意地问:" 嗯?一年级时?你犯什么事了?" " 是这样,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正巧碰见一个交通警,我二话没说就把钱 交给警察了,当时那个警察把我夸得直脸红,说我拾金不昧,真是毛主席好孩子… …" 警察知道上了当:" 行了、行了,你不用再说了,咱们说正事吧,大概你们也 听说了,这次北展广场上发生的杀人案已经牵扯了不少人,据有人揭发,你们都参 与了这件事,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核实这件事。" 袁军说:" 警察同志,你可真高抬我了,我天生就胆儿小,不瞒您说,平时我 见我爸和我妈打架都躲得远远的,我爸特别喜欢摔茶壶,我妈喜欢抄条帚疙瘩,一 开打我们家就鸡飞狗跳墙,真他妈的瘆得慌……" 钟跃民只要没什么把柄让人抓住,他向来是喜欢和警察们耍贫嘴的,他神秘兮 兮地说:" 你们肯定是搞错了,我们几个都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好孩子,这些日子我 们在等待分配,实在没有事情做,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我们一商量,便成立了一个 组织……" 一个警察马上注意起来:" 嗯?成立了组织?好,就说说这件事,你们成立了 什么组织?谁是头儿?" 钟跃民故做谦虚:" 不好意思,他们选我当头儿,我也没有推辞,我们的组织 叫' 扶老携幼志愿队' ,专门站在大街上帮助老人和孩子过马路,我们的组织成立 两个月来,大家都干得挺起劲,除了袁军同志有时发些牢骚,认为自己吃亏了,别 的人表现还是不错的,当然,我们对袁军同志的错误思想也进行了批评教育……" 警察打断他的话:" 钟跃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们每天都在学雷锋做好事, 是这样吧?这就怪了,据我了解,你们几个在这一带都是出了名的小流氓,打架斗 殴抢帽子扒衣服什么都干,不然,我找你们干吗?我总不至于是吃饱撑的吧?" 郑桐插嘴道:" 警察同志,你不能光听街道居委会那帮小脚儿侦缉队胡说八道, 这些老娘们儿成天张家长李家短,纯粹是闲的,我们也不能堵住她们的嘴,只好由 她们去说吧。" 一个警察仔细看看郑桐说:" 我看这里就你能说,小嘴儿挺好使嘛,那我问你, 五号那天中午十一点前后,你在干什么?请你详细地回忆一下。" " 那天我在家帮我妈做饭,后来我妈让我去买酱油,我买完酱油回来看见两个 老头儿在墙根儿那儿下棋,也赖我嘴欠,给一个老头儿支招儿,一下就赢了,另一 个老头儿不干了,非拽着我要跟我下一盘,我没办法,只好跟他下,后来我给老头 儿来了个马后炮,老头儿的老将动不了窝儿了,老头儿就想悔棋,这时我不干了, 和老头儿吵了起来,我说您这么大岁数悔棋好意思么?就这样给我们年轻人做榜样 ……" 警察不耐烦地说:" 行了,行了,你简单点儿,你是说那天中午你在和老头儿 下棋,是不是?" " 对,第一局我赢了,那老头儿输急了眼,死活不让我走,我又连赢了他两局 才回家,刚到家我妈就抄起锅铲要打我,说等我酱油等了两个多钟头……" 警察真烦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贫?你不用再说了,我问你,谁能证明你当时 在下棋?" " 那老头儿啊,他能证明。" " 这老头儿住哪儿?叫什么?" " 哎哟,这我就不知道了,谁下棋之前还问问姓名和住址?这不是有病么?反 正那老头儿经常在墙根儿那儿晒太阳,你要到那儿去等着,也许能碰上。" 警察说:" 行啦,你签字吧,我可要事先警告你,你要是不说实话,一切后果 可要自负。" 郑桐仔细看着谈话记录:" 哟,您怎么净是错别字呀?支招儿的招字应该有个 提手,您这是召唤的召,还有……您这字也太帅了点儿,我怎么不认识?跟阿拉伯 文似的?" 警察火了:" 你哪儿这么多废话?我警告你,再跟我臭贫我就告你妨碍公务。 " 钟跃民也凑过来:" 是不是该我说了?" 一个警察翻了翻笔记本说:" 你的事情我们已经大致掌握了,据李援朝等人交 待,那天你去晚了,等你到时,李奎勇已经受了重伤,他是窜上你的自行车才免于 一死,是这样吗?" " 这基本是事实,不过那天我可不是去打架的,我听说北展广场有人要打群架, 我想去制止一下,结果碰上李奎勇,他往我车上一窜,紧接着一把菜刀就擦着我头 皮飞过去了,吓得我差点儿尿裤子,不过,这也算是救人一命吧,同志,这应该算 见义勇为吧?你们公安局能送我一面锦旗么?上面写八个字就行了,临危不惧,英 雄本色……" " 你想什么呢?我们公安局送你锦旗?你倒真拿自己不当外人,告诉你,我们 今天是来找你核实情况,你要是有所隐瞒,我倒有可能送你一副手铐,在我们的调 查没有结束之前,你们哪儿也不许去,要保证随叫随到,我们随时有可能找你们, 听见没有?" 钟跃民点头哈腰道:" 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审查,党的政策我懂,决不冤枉一 个好人,也决不放过一个坏人,是不是?" 两个警察站起来,合上笔记本。 袁军忽然觉得受了冷落,怎么没人理他?也太不拿他当回事了,他殷勤地站起 来说:" 警察同志,你们怎么没问我呢?我正想和你们汇报一下那天我在干什么。 " " 那天你确实没去,这我们清楚,不过,袁军,你也不是只好鸟儿,我在审讯 中多次听到你的名字,虽然你当天不在现场,但这件事与你也有牵连,你的问题, 咱们以后再谈,总之,你们要保证随叫随到,要是找不到你们,就以畏罪潜逃论处, 后果你们都清楚。" 郑桐问:" 那我们的' 扶老携幼志愿队' 怎么办?还让不让我们学雷锋了?这 样很容易造成误会,明明是出去做好事,却落个畏罪潜逃的恶名,你真让我们为难。 " " 郑桐,你又臭贫是不是?你不要以为我们拿你没办法,实话告诉你们,你们 这几块料早在派出所挂上号了,什么坏事都少不了你们,我可把丑话说在前边,下 次要是让我抓住什么证据,我可就没这么客气了。" 那个年龄大一些的警察教训道:" 你们不要满不在乎,这次的杀人案可是震惊 全城了,李援朝的胆子也太大了,小混蛋就算该杀,那也是政府的事,如果当时把 他扭送公安局,李援朝他们还会受奖励,可他们竟把小混蛋杀了,这下性质就变了, 你们好好想想,要从这件案子上吸取教训。" 钟跃民等人把两个警察送到门口,殷勤地告别:" 真是人民的好警察啊,眼看 着我们都到悬崖边上了,还不顾个人安危地探出身子要拉我们一把,多悬那,弄不 好没救成我们自己也掉下去了,真该好好感谢你们,你不知道,平时我爸说我都梗 脖子,可今天你们这一席话,蹭的一下,就说到我心里去啦,语重心长啊,我心里 暖融融的,我知道,党和人民是不会抛弃我们的。二位走好,我不送了,再见!再 见……去你妈的,玩去吧。" 钟跃民关上门,三个人得意地大笑起来。 李奎勇整整昏迷一天一夜才醒过来,他睁开双眼,笫一个看见的就是钟跃民, 周晓白、袁军、郑桐站在病床边。 钟跃民握住他的手:" 奎勇,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你昏迷整整一天一夜了, 我真怕你醒不过来呢,你别说话,听我说。" 李奎勇微微点点头。 钟跃民轻声说:" 你看,郑桐和袁军你都见过,这是周晓白,我的女朋友。" 周晓白向李奎勇点点头:" 你好,请安心养伤,跃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 们会帮助你的 ." 李奎勇点点头。 钟跃民见李奎勇脱离了危险,总算是放下心来,于是又开起了玩笑:" 这次多 亏了晓白,要不是她偷了她爸的钱,我们一时半会儿还真凑不起这么多钱交你的手 术费,晓白真是高手,一出手就把他爸钱包给顺出来了。" 周晓白娇嗔道:" 去你的,那是我爸放在抽屉里的钱,你说谁偷钱包?" 郑桐插嘴:" 当然不能说是偷,多难听呀?应该叫' 顺' ,这就顺耳多了。" 这几天钟跃民想了很多,他想起他和李奎勇童年时的友谊,想自己为什么要整 天打来打去的,象中了邪?他已经答应了周晓白,从此再也不参与这样的斗殴了, 因为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钟跃民握住李奎勇的手,他只说了句∶" 奎勇,咱们还是朋友,对不对?" 李奎勇点点头,用力握了握钟跃民的手,他的眼中闪出泪光…… 1968年年底,应该在1966、1967和1968年毕业的高中、初中学生全部毕业,这 也就是后来著名的" 老三届". 对于当时的毕业生来说,毕业以后的分配是个犯不上考虑的问题,因为党已经 替你考虑好了,除了少数人被应征入伍外,还有极少数由于身体原因或家庭有特殊 困难的人被照顾留城分配工作,其余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作为" 知青" 被送到边 疆的军垦农场或边远山区去插队 . 1968年的征兵开始了,各学校的征兵体检处门前都排了长队,在共和国的征兵 历史上,这一年的情况是很特殊的,因为在前一年,也就是1967年,是中华人民共 和国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征兵的年头。到了1968年,由于国际形势的急剧变化,中 国领导人感到战争的威胁,对国防工作做了一系列调整,其中扩充武装部队是一个 重要的措施,因此,1968年底,军队补充了大批新兵,从此中国军队的兵员总数达 到了五百万人,现役军人的总数为世界笫一。 钟跃民、袁军和郑桐都没有接到体检通知,因为他们所在学校的政工部门认为 他们都属于" 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不可能通过入伍政审,既然如此就不必参加体 检了,反正去插队是不需要检查身体的。 出身于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郑桐倒是无所谓,他本来也没做此打算。 郑桐的父亲郑天宇早年留学美国,美国人都很缺乏组织纪律性,不关自己的事 也要跳出来发 表意见,生怕别人忘了他。郑天宇也受了这种影响,回国后又不知道改改,所 以总是不招领 导待见,一来了运动就把他拎出来受受教育,得写几份检查才能过关,好在知 识分子写检查 不费劲。不过,五七年的反右运动倒没碰到郑天宇,这不是因为郑天宇长了记 性,而是老天 保佑他,本来他已经精心准备了发言稿,打算在笫二天的会上向党提点儿意见, 谁知当天晚 上多喝了二两酒,造成胃穿孔被送进医院抢救,等他病好了出医院时,右派们 已经自杀的自 杀,劳改的劳改了。郑天宇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偷偷把发言稿烧了,从此夹 起尾巴做人。 郑桐常常想,幸亏当年他老爸被酒精烧穿了胃,不然郑桐现在也许正在北大荒 某个劳改农场帮他老爸打土坯呢。老天爷既然这么照顾他一家,那么就不该再有非 份之想了,当兵梦可不是他这种家庭出身的人能做的,他对这种政治岐视已经习惯 了,别说是穿军装的正规军,就是当个民兵土八路也没戏。他能琢磨的是到哪里去 插队的问题,郑桐常常怀着比较阴暗的心理对钟跃民、袁军等人的处境表示兴灾乐 祸,既然这些干部子弟都当不成兵,那他这" 臭老九" 出身的人还有什么心理不平 衡的? 钟跃民和袁军却大为恼火,他们对这种政治岐视还不大习惯,从心里还认为自 己是革命干部出身。他俩骂骂咧咧地找到学校政工组要求解释,为什么连入伍体检 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一个办事员解释说:" 你们应该知道,入伍的政审很严格,据我所知,你们的 父母在政治上都有些问题,有些是历史问题,有些是现行问题,总之,现在还没有 正式的组织结论,退一步说,就算学校同意你们参加体检,你们也过不了政审关。 " 钟跃民说:" 党的政策不是不唯成分论吗?再说我们都是革命干部出身,又不 是黑五类出身 ." 办事员嘲讽道:" 革命干部?现在揪出来的黑帮走资派有几个以前不是革命干 部?刘少奇以前也是革命干部呢。" 袁军大怒:" 妈的,我爸爸三八年参加八路军,打了半辈子的仗,我他妈倒成 了出身不好的人了?我问你,你们那个革委会主任,三八年他在哪儿?" 钟跃民出言不逊:" 大概正穿开裆裤呢。" " 穿开裆裤?你太抬举他了,他那会儿还在他爹腿肚子里转筋呢。" 袁军肆无 忌惮地骂起来 . 办事员猛地站起:" 袁军,你骂谁?" 袁军一拍桌子:" 去你妈的,骂你?我还想抽你丫的呢,你他妈的也就是条狗, 人五人六的坐这儿假充真神。" 钟跃民拉起袁军道:" 别理他,这是个傻B ,咱们走,不就是当兵吗?大爷我 还不稀罕呢。 " 办事员被气得直哆嗦:" 太不象话了,流氓,一群流氓……" 钟跃民、袁军和郑桐已经报了名去陕北插队,周晓白和罗芸也被批准入伍,马 上就要走了,大家决定做一次郊游。 钟跃民以前和几个同学结伴去过房山云水洞,那时北京几乎无人知道云水洞, 也没有什么直达的汽车路线,只能骑自行车去,还得带上野营的炊具和装备,因为 那里是穷乡僻壤,不具备接待旅游者的条件。钟跃民这一说,大家都来了兴趣,这 很有点象一次探险活动,听着怪刺激的,尤其是那个神秘的云水洞,经钟跃民添油 加醋,周晓白几乎听傻了。按钟跃民的意思,这个洞的另一个出口在山西太行山的 某一处峭壁上,洞里有很多地下河流,钟跃民一口咬定他曾经在洞里横渡过一条河, 这条河水流湍急,河面宽阔如长江,他差点就淹死在里面 .郑桐对目瞪口呆的周晓 白和罗芸说,那是钟跃民在梦里横渡了那条大河,于是就给当成了真的。郑桐认为, 梦境和现实存在着很大的差别,不能太当真,譬如钟跃民梦见他在抗旱浇麦子,等 醒来以后也许会发现是自己在尿炕。 尽管大家对钟跃民的话表示了极大的怀疑,但还是决定去一次,只不过周晓白 打消了带游泳衣去横渡那条大河的打算。 天刚蒙蒙亮,他们就骑着自行车出发了。几个年轻人象撒了欢的鸟儿,一路上 追逐着,说笑着,吵闹着,尽情挥洒着青春的激情。郊区公路两旁排列着高大的钻 天杨,阳光从杨树枝叶的缝隙中照射进来,犹如他们令人眩目的青春。 不过,到底是太年轻,才刚走了一半的路程,他们的体力就挥洒得差不多了。 袁军身子趴在自行车上,吃力的骑着,气喘吁吁地问:" 跃民,还有多远?" " 早着呢,这刚到哪儿?再照着一百里地蹬吧。" 罗芸惊呼上当:" 晓白,跃民把咱们都骗了,那天他是怎么说的?他说云水洞 离北京不远,骑车一个小时就到了,现在咱们已经骑了一个半小时了,怎么还有一 百多里?" 钟跃民一猫腰,加速冲到前面:" 我是说过一个小时能到,可那是坐汽车,谁 告诉你是骑车了?" 罗芸累得已经喘不上气了,她从来没跑过这么远的路,于是抱怨道:" 钟跃民, 你这骗子,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我累得腿都要断了,我不去了。" 钟跃民却一脸坏笑:" 悉听尊便,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不过我警告你,这一带 的农民兄弟比较贫困,四十大几的娶不上媳妇的人很多,你可要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