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这是侦察营的例行训练科目,五公里武装越野。连队成四路纵队跑出营房到了 公路上,连队跑步的速度在逐渐加快,新兵们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队型渐乱。 连长吼道:" 各班注意队型,跟上。" 队列中的钟跃民大口地喘着气,挣扎着向前跑,张海洋上气不接下气地掉队了, 从小在大山里长大的吴满囤体力比他们都强,他大口喘着气,拿过张海洋的冲锋枪 背在自己背上,一个老兵抢过钟跃民的枪,两个老兵一左一右架住张海洋向前跑去。 训练结束后,钟跃民听班长说,象这种五公里武装越野科目,他当了三年兵, 每天如此,除了探亲和休息日,还没见过有例外的。钟跃民吃了一惊,天那,这几 年怎么过呀。 周晓白正在病房值班室里做值班记录。 罗芸气乎乎地推门进来。 周晓白招呼道:" 罗芸,你坐,我马上就好。" 罗芸没好气地问:" 我的大小姐,你干的什么事?把事情完全搞糟了。" 周晓白紧张起来:" 他……他有消息了?" " 嗯,他给袁军来信了,话说得很不好听。" 周晓白连声问:" 他说什么?罗芸,你快告诉我。" " 钟跃民说,他从来不怕威胁,别说是个小小的军长,就是军区司令他也没放 在眼里,有能耐就把他退回陕北去,道歉?门儿也没有。" 周晓白无力地坐下:" 罗芸,你知道,我不过是想吓唬他一下,想让他回心转 意,我还爱他,这下可弄假成真了,他肯定恨上我了,你说,我怎么会害他呢?" 周晓白绝望地哭起来。 罗芸训道:" 不是我说你,有你这么吓唬人的吗?你应该了解他,他的自尊心 这么强,能让你吓唬住?你呀,这大小姐脾气得好好改改。" 周晓白抽泣着说:" 罗芸,怎么办?真没挽回的余地了?" 罗芸叹了口气:" 难呀,你这傻丫头,把袁军都得罪了,袁军甚至还迁怒于我, 说和你们这些女的没法交。" 周晓白小声说:" 那我向他道歉还不行吗?明天我就去。" " 还是我和袁军说吧,他倒好办,只是钟跃民……" 周晓白忍不住哭出了声:" 是我自作自受,我……我认了……" 满囤正在连队的水房里洗衣服,钟跃民和张海洋端着脸盆进来,假惺惺地要洗 衣服,张海洋还象真事儿似的请满囤帮他挽挽袖子,满囤二活没说就将他们脸盆中 的脏衣服抢过来扔进自己的脸盆,钟跃民和张海洋假意推让着…… 满囤把他们推出水房。 钟跃民和张海洋认为自己该客气也客气过了,似乎已经尽到了责任,于是心安 理得地冲进篮球场,和一群战士打起了篮球。 满囤洗完了衣服,又回到了五班宿舍,他把一床刚拆洗好的棉被平铺在床上, 认真地缝起被子来,这是钟跃民的被子,张海洋的被子要放在下个休息日洗了。 炊事班长方洪推门进来:" 满囤,今天怎么不去炊事班帮厨了?我还等你呢。 " 满囤陪笑着说:" 方班长,俺把被子缝好就去,一会儿就完。" 方洪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 又是钟跃民和张海洋的吧?他俩哪儿去啦?" " 打篮球呢。" " 我说满囤,你怎么象他俩的老妈子?他们打篮球,你给他们缝被子,你该他 们的?这不是欺负人么?" 满囤憨笑着:" 方班长,你可不能这么说,俺三个是一起来的,都是好战友嘛, 俺年纪最大,是当哥的,他们年纪小,是俺兄弟,哥给兄弟们干点活儿咋啦?" 方洪说:" 好好好,我他妈多嘴,有钱买不来乐意,你小子接着干,哼,今天 是缝被子,明天你该喂这两个小子吃饭吧。" 方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使满囤这个无偿劳动力已经使顺了手,一到休息日 不见满囤来帮厨,就感到不太正常了,因为他已经把满囤这个编外劳动力算进了炊 事班的编制,今天满囤居然去帮别人干活儿,方洪顿时觉得自己受到冒犯,他想了 想,扭头就去连部找指导员告状了。 到了晚上,全连战士列队例行晚点名,连长点名后又讲了几件训练方面的小事。 这时指导员就接过话来:" 该讲的事刚才连长都讲了,我想补充一点,最近,我听 到一些反映,想在这里和大家讲一下,有个别新兵在连队里搞一些很庸俗的活动, 彼此称兄道弟,又是大哥又是兄弟的,从来不称同志,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解放军 的连队,不是旧社会的青红帮,也不是座山雕的土匪窝,还有,有个别人在生活方 面也很成问题,是谁我就不点名了,反正是一个字,懒。懒到什么程度?懒得流油 儿……" 队列里发出笑声。钟跃民和张海洋相视一笑。 指导员继续说道:" 自己的衣服自己不洗,全推给别人,对于这种人,我倒要 问问,你是什么出身?要不是地主资本家出身,怎么会有这种臭毛病?拿别的战友 当佣人,这象话吗?有这种行为的人,我希望他能主动找我谈谈,我倒想听听他的 解释,我就说到这里,解散。" 队列解散后,钟跃民、张海洋、吴满囤在操场上碰了头,他们打算商量一下对 策。 满囤说:" 别管他们,爱说啥就说啥,咱还能堵住人家的嘴?咱弟兄们过得着, 咋啦?俺当大哥的不照顾弟兄们谁照顾?咱以后该咋还咋 ." 张海洋开始指点满囤:" 大哥,指导员已经点了咱们了,也得给指导员留点儿 面子不是?以后咱这么办,我们把脏衣服扔在床底下,你拿的时候得看看旁边有没 有人,要是有人你就别动。" 钟跃民补充道:" 指导员要是再问你,你就说自己闲得难受,偷了我们的衣服 洗,我们死活不同意,你还跟我们急了。" 满囤拍着胸脯道:" 放心吧,兄弟,哥哥不会卖你们。" 钟跃民和张海洋搞定了满囤便来到连部,见指导员正等着他们,两人便按照事 先统一好的口径进行解释。 钟跃民显得很委屈:" 指导员,满囤是给我们洗过衣服,我们三个人都是一起 来的,平时相处的感情也不错,满囤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不能闲着,一闲着就难 受,就非得找点儿活儿干不可,我们不愿意让他洗衣服,我和张海洋都是挺爱干净 的人,满囤又洗不干净,闹不好我们还得再洗一遍,这不是劳民伤财么?我们把脏 衣服藏起来,可别管怎么藏他都能翻出来,还跟我们急了。" 张海洋补充道:" 就是,上次他把我衣服拿走了,我当时直求他,我说满囤你 的心意我领了,可这影响太不好,知道的人明白你闲得难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懒, 成心让你洗衣服,我求求你啦,可您猜他怎么说?他和我瞪眼,说你这人怎么这么 招人烦啊?不就几件破衣服吗?我闲得难受,我乐意洗,别人管不着,指导员,您 说,我还能说什么?" 指导员审视着两人说:" 照你们这么说,满囤是有点儿贱骨头,是不是?不能 闲着,闲就难受,你们看他难受不忍心,才很不情愿地让他洗衣服,是这样吧?" 钟跃民面不改色地说:" 这是真的,不瞒您说,我们的衣服藏都没地方藏,藏 在哪儿他都能翻出来,有一次我的衣服刚穿了一天,还干干净净呢,我一不留神上 了趟厕所,等我回来,得,人家都洗完了晾上了。" 指导员冷笑一声:" 看样子你们还挺委屈,象是受了满囤的欺负?嗯,到底是 有文化的北京兵,嘴儿就是好使,我还真佩服你们的嘴儿,好嘴呀,死的都能说成 活的。" 钟跃民话里有话地说;" 指导员,您还别不信,满囤就是这么个人,他一到休 息日就去炊事班帮厨,愣把炊事班那帮人给惯坏了,上次我亲眼所见,方班长一见 满囤去了,人家立马儿不干活儿啦,搬把椅子往凉快地一坐,跷着二郎腿,叼着根 儿烟,嘴里还哼上小曲儿了,我都看不下去了,有这么使唤人的么?您真该好好批 评一下炊事班……" 指导员严肃起来:" 你们俩先歇一会儿,先说自己的事,别往炊事班扯,这是 两码事,帮厨是为连队干活儿,是为公,给你们洗衣服是为私,是因为你们懒,你 们俩在这胡扯了半天,还把炊事班方洪拉来垫背,我看你们快成精了,把我这个指 导员当成吃干饭的啦?我郑重提醒你们,要注意,我要看你们以后的表现,听见没 有?" " 听见啦。" 钟跃民和张海洋立正答道。 钟跃民和张海洋在营房后的小山上发现一群鸡在找食,钟跃民紧盯着那些鸡, 眼睛竟有些发直。最近连队里的伙食很糟糕,已经连吃了两个月的清水熬白菜了。 张海洋见他眼睛发直便奇怪地问∶" 看什么呢?" 钟跃民指着鸡群说∶" 这是什么?" " 鸡呗,没见过是怎么?" " 你说错了,这是烤鸡。" " 你的意思是……" 钟跃民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一只母鸡的脖子,母鸡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拧断 了脖子。 张海洋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有些瞠目结舌。 钟跃民一边拔毛一边吩咐道∶" 你去告诉满囤,让他弄些调料来。" 钟跃民和张海洋在营房后的小山上点起一堆篝火,钟跃民用稀泥巴把鸡糊了起 来,架在火堆上不停地翻动,做这种叫花鸡很简便易行,不一会儿诱人的香味儿就 飘出来了。 满囤拎着酱油瓶子从下面爬上来,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包调料递给钟跃民嘱咐道 :" 兄弟,千万烤熟点儿,别吃坏了肚子,俺还得去炊事班帮厨,你们吃完早点儿 回去。" 张海洋虚情假意地让着:" 大哥,你可不能走,一会儿就熟,吃完了再走。" 满囤说:" 一只鸡算啥?你们吃吧,俺在炊事班吃,哥哥要图个好表现不是? " 钟跃民应和道:" 这倒也是,大哥,你每天扫院子,帮厨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这可不能半途而废,咱得坚持下去。" " 兄弟说得是,俺走啦。" 满囤走后,钟跃民和张海洋大笑起来。 钟跃民把烤鸡从火堆里拨出来说:" 你丫真够孙子的,请人家吃鸡,透着一股 假劲儿,人家要是实心眼儿真不走了,你丫准急了。" 张海洋笑道:" 这倒是真的,我怎么觉着你留在这儿都多余,你是不是也去炊 事班帮帮厨? " " 去你大爷的,你想什么呢?" 两人迫不及待地剥掉泥巴,撕下鸡大腿,蘸着调料狼吞虎咽起来。 钟跃民和张海洋没想到一只鸡能惹出这么大的事,在他们看来,一群鸡里偶而 少一只,根本不会引起主人的注意,谁家没事天天在鸡群里点数儿?再说了,就算 少了一只,也是很正常的,主人也许会认为是黄鼠狼叼走的。无论如何,为一只鸡 绝对犯不上大动干戈。 他们可想错了,这是犯了以己度人的毛病,要是他俩养鸡,很有可能丢几只也 不知道,可这鸡是政治部于副主任的老婆养的,人家可是天天过数儿,这是一只正 下蛋的母鸡,于副主任的老婆是从农村来随军的,一只母鸡在她的眼里,其份量比 磨盘还重,更重要的是,于副主任惧内是有了名的,家里大事小事都是老婆做主, 他的老婆发现丢了鸡便极快地做出反应,这点儿小事竟报到了保卫部门,军保卫处 的干事在营房后面的小山上发现了鸡毛和鸡骨头,还有烧火的痕迹,保卫处初步断 定,这件事是侦察营的人干的。侦察营的孙教导员召集了下面三个连队的指导员摸 情况,这时一连指导员董明猛地想起昨天炊事班有人向他反映吴满囤曾去炊事班拿 过调料,于是他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 董明带兵也七八年了,他太了解吴满囤这类从农村入伍的战士了,他们的全部 希望就是能在部队提干从而跳出贫困的环境,这类战士胆子很小,处事谨小慎微, 在服役期间战战兢兢,生怕因得罪领导而耽误了前程。董明想,就凭吴满囤那点儿 胆儿,打死他也不敢偷鸡,问题的关键是吴满囤身边那两个坏小子。平心而论,钟 跃民和张海洋平时在军事训练方面表现还是不错的,就是浑身的少爷作派,在处理 内务方面懒得流油儿,全连人谁都能看出来,他俩和吴满囤的友谊充满了功利色彩, 据有人反映这三人还私下里拜了把兄弟,平时彼此还称兄道弟的,钟跃民和张海洋 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在军营里找个仆人,虽然他们自以为做得很诡秘,尤其是钟 跃民,一见了吴满囤嘴上就象是抹了蜜,夸起满囤来旁人听得都肉麻,这些事都瞒 不过董明的眼睛,他本想找个机会好好解决一下这件事,没想到这次就出了事。董 明百分之百地认定,这件事是钟跃民和张海洋干的。 晚点名后,董明把这件事向全连挑明了,他讲话的时候态度是很平和的:" 同 志们,这几天训练很艰苦,大家都很疲劳,我也不想多占用大家的时间,现在我只 说一件事,昨天,政治部于副主任家丢了一只正下蛋的母鸡,今天上午有人在咱们 营房后面的小山上发现鸡毛和鸡骨头,还有烧火的痕迹,现在我们已经初步断定, 这件事是咱们连的个别人干的,是谁我就不点名了,我给他留点儿面子,我希望, 干这件事的人,能主动来找我或连长,把事情谈清楚,我和连长随时在连部恭候, 我们要看看他承认错误的态度,态度好,可以从轻处理,如果他不主动来找我们, 对不起,我就该找你了,到那时候,这件事一定要严肃处理。好,我就说到这里, 解散!" 战士们议论纷纷地散去,钟跃民对张海洋使了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向操场边走 去。 在操场边的双杠旁张海洋小声说∶" 是不是走漏风声了?指导员好象有所指。 " 钟跃民说:" 要真是走漏了风声,也是满囤这小子,就怕这小子经不住指导员 的诈。" 张海洋有些担心:" 要是让他把咱俩撂出来,还不如咱自己自首去,反正不就 是一只鸡么?顶多挨顿批评,赔钱了事。" 钟跃民不同意:" 要是指导员根本就不知道是谁,不过是诈一下,咱们不是把 自己给撂出来了么?要我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只要满囤不开口,咱俩打死也不 承认。" " 要是满囤承认了怎么办?" 钟跃民冷冷地说:" 那咱就饶不了他。" 董明讲完话以后就回到一连连部翻开了报纸,连长刘永华闲得没事便把手枪拆 卸开,仔细地擦拭着手枪,他们在等待着肇事者主动前来投案自首,董明甚至在考 虑如何从轻发落他们。 半个小时过去了,董明把报纸的几个版面统统浏览了一遍,连长刘永华的手枪 也擦得锃亮放进了枪套儿,投案自首的人居然没来,这大大地出乎董明的预料。他 看看表,突然把报纸往桌上一拍,怒气冲冲地骂道:" 妈的,居然没人来承认?咱 们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太不象话了。" 刘永华吼道:" 通讯员。" 连部通讯员走进来。 连长刘永华命令道:" 你去五班看看,钟跃民和张海洋睡了没有。" 通讯员去了不到三分钟就回来了∶" 报告,钟跃民和张海洋已经睡着了,钟跃 民还打呼噜呢 ." 董明和刘永华顿时大怒,这两个混蛋太可气了,他们白白等了半个小时,谁知 他俩早睡着了,人家只当你说话是放屁,根本不在意。 刘永华命令通讯员道:" 你去把五班吴满囤叫来。" 董明说:" 你先别这么大火气,等他来了,我先问问,这是个老实人,你别吓 着他。" 不一会儿满囤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指导员,连长,您找俺?" 董明语气平和地说:" 嗯,你坐吧。" 满囤点头哈腰地不肯坐:" 指导员,您坐,俺站着就行。" 董明说:" 满囤呀,自从你到一连以后,一直表现不错,我和连长大会小会可 没少表扬你。 " 满囤忙不迭地回答:" 这俺知道,您和连长是栽培俺,俺心里有数,俺知恩。 " 董明实在不忍吓唬他,便索性把话挑明了:" 好,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就直 说吧,于副主任丢的那只鸡,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满囤的脸立刻变得发白:" 这……指导员,俺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