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吴满囤说:" 跃民,真服了你,你怕是早就想到这儿了,才带了这么多导爆索。 " 钟跃民下了决心:" 就这么干,现在由满囤带两位工兵同志开始行动。" 导爆索是一种装填有猛性炸药的弹性软索,用于同时起爆数个装药点。这种软 索的药心部分一般装有黑索金或奥克托金等炸药,每米长度装药量为十至十三克, 爆速能达到9000米 /秒。钟跃民早就发现导爆索的好处,它可以象绳索一样携带, 甚至缠绕在身上,对爆破直径不太粗的圆柱物体犹为有效。此时用它来炸倒树木是 再合适不过了。 两个工兵军官果然很专业,朱星将导爆索缠在一棵小树的根部,接通雷管和电 线。赵志诚按动起爆器上的按钮," 轰!" 地一声爆炸,一棵小树齐根被炸断,慢 慢倒向雷区,倒下的树干又砸响了几颗雷,引起一连串的爆炸……又是一声爆炸, 一棵树被炸倒,又是砸响了几颗雷。爆炸声持续不断。 吴满囤带着两个工兵军官成了整个队伍的尖兵,他们边爆破边向雷场的纵深推 进。 钟跃民带着战士们小心翼翼地在倒伏的树干上行走,前方传来一声声爆炸。 钟跃民不断地向战士们提出警告:" 都注意脚下,千万别滑下去,这里倒处是 雷。" 张海洋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头顶,一边观察一边在喊:" 头 上也要注意,树杈上有绊发雷和跳雷,这种雷杀伤力更大,几乎没有爆炸死角。" 一个战士在骂:" 妈的,进了王八阵了,到处是王八。" 五班长赵冬生说:" 这雷就象是用麻袋撒的,有的雷连伪装都不做,就明摆在 那里,刚才我数了数,一平方米之内就有八颗雷,还不算埋在土里的。" 钟跃民严厉地吼道:" 都集中精力,不许说话。" 吴满囤站在丛林中的一小块空地上等候着队伍,钟跃民带队从倒伏的树干上走 过来。 吴满囤迎上去说:" 跃民,你们可以下来休息一会儿,这块地方的雷已经排干 净了,周围也做了标记,你们千万别越过标记。" 钟跃民问:" 怎么不走了?" " 导爆索用完了,不知前边还有多远,现在只好人工排雷了,那两个工兵正在 前面排雷。" 张海洋焦急地跺着脚说:" 就靠探雷针一寸一寸地探?太慢了。" 吴满囤摊开双手无奈地回答:" 那有什么办法?就咱脚下这块地方,刚才就排 出一百多颗雷 ." 朱星和赵志诚正伏在草地上探雷,他们用探雷针刺进泥土,一寸一寸地向前移 动着,用探雷针探雷全凭着排雷者的手感,这是个需要耐心的细活儿。 赵志诚在短短的两个小时里已排除了一百多颗不同型号的防步兵雷。此时他凭 手感又发现了地雷,他用手轻轻拂开泥土,露出了下面草绿色塑料壳的防步兵雷, 赵志诚轻轻拆下地雷引信,慢慢拿起地雷……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赵志诚的目 光停留在地雷的底部……这颗雷下面还连着一根细细的金属导线。 赵志诚自信地笑了,他用剪刀轻轻剪断了导线,又开始挖第二颗雷,当第二颗 渐渐露出泥土时,他熟练地拆掉引信,轻松地把这颗雷拿起来……赵志诚听到一声 轻微的响声,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凭手感就能判断出,这是一颗绊发雷的 引信被触动了,赵志诚绝望地大叫一声∶" 连环诡雷……" " 轰!" 火光一闪,地雷爆炸了…… 赵志诚的头部被炸碎,他伏在草地上,鲜血象溪流一样流进泥土…… 蒋碧云走出很远后还回头看看,发现那位老师和几个学生还在望着他们。 " 郑桐,刚才我怕露怯,没好意思问,我也看过《法国革命史》,怎么对剌杀 马拉的那个夏洛蒂。科黛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了?" " 那是个二十四岁的姑娘,她受的是传统教育,熟读伏尔泰和卢梭的经典著作, 她认为共和制是改造法国的唯一途径,而雅各宾派制造的血腥恐怖正在破坏革命, 所以她决定干掉马拉 .当她来到马拉寓所时,马拉正坐在浴盆里洗药浴,这哥们儿 也不象话,赤条条地就让人家一个大姑娘进了门,是不是还有点儿别的想法,史书 上没说,科黛可是个美貌的女人。结果科黛一刀就干掉了马拉,最后自己也被送上 断头台。" 蒋碧云沉思道∶" 关键是科黛的剌杀行动对于历史本身作用有多大。" 郑桐说∶" 确实作用不大,她认为刺杀了马拉就可以拯救共和国,其实于事无 补,因为暴政不是系于一个人,而是系于一个党派和共和国的暴乱形势。但科黛的 动机和行动无疑是一种舍生取义的英雄壮举。" " 这姑娘很漂亮吗?" " 据说很漂亮,当科黛站在将她载往刑场的马车上时,在沿途观看的人群中有 个叫皮埃尔。诺特莱特的男子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科黛的形象在他脑海中萦绕了很 久没有消失。他后来回忆道' 科黛美丽的脸庞平静得象一尊雕像,我已经爱上她了。 ' 你看,是不是很浪漫?在一片腥风血雨中,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浪漫爱情。" 蒋碧云喃喃道∶" 血色浪漫,很令人震撼啊。" " 是啊,血色浪漫,我们好象都经历过那个时代。" 郑桐耳语般地轻声回答, 他的身体有些颤抖。 " 郑桐……" 蒋碧云轻轻叫了一声。 " 嗯,怎么了?" 郑桐回过头来问。 " 我们结婚吧。" 蒋碧云的眼中泪光闪闪。 郑桐的眼睛也湿润了,他张开双臂搂住蒋碧云低声道∶" 亲爱的,我早盼着这 一天呢。" 当丛林中爆炸声传来时,在林间空地上的战士们都站了起来,吴满囤一跺脚喊 道:" 不好,出事了。" 战士们骚动起来。 钟跃民大吼:" 都坐下,不要乱动。" 战士们都默默地坐下。 满脸是泪水的朱星背着赵志诚走出丛林,战士们迎上去,帮他放下同伴,赵志 诚头部血肉模糊,浑身溅满了血浆,此时已无声息,钟跃民查看了他的伤势,默默 地站起来。 吴满囤紧张地问:" 怎么样?" 钟跃民摇摇头:" 已经不行了。" 吴满囤一拳打在树上,流着眼泪说:"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一下子就这 么完了,娘的,该死的地雷。" 张海洋气急败坏地问:" 怎么搞的?" 朱星抹着眼泪回答:" 连环雷,三颗连在一起垂直埋的,他起完第二颗雷就大 意了,没想到下面还有一颗。" 朱星忍不住哭出声来。 钟跃民拍拍他的肩膀道:" 行了,哪还有时间哭?咱们不能困在这里,要继续 排雷,这样吧,我带工兵先上,要是听见爆炸声,就说明我们出事了,要马上派人 接替。" 张海洋瞪起了眼睛:" 你开什么玩笑?你是队长,得随时在指挥位置上,我去。 " 吴满囤拦住张海洋:" 你去?你懂排雷吗?俺记得清清楚楚,那年搞排雷训练 时,你休探亲假回北京了,没受过排雷训练。" " 扯淡,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不就是拆除引信么?我现学就行。" 吴满囤用商量的口吻说:" 海洋,别争了,俺上吧。" 张海洋以不容分辨的口气一口回绝:" 不行,我说先上就先上,谁也别和我争, 你们别忘了,我可是军机关派来的,是代表军里指导你们工作的。" 吴满囤火了:" 张海洋,你少拿军机关的牌子唬人,你就是在军委工作又怎么 样?不就是个连级参谋吗?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你牛什么?军部机关象你这 样的瞎参谋烂干事多了,你少到这儿充什么首长。" 张海洋大怒:" 嗬,满囤,你还真长脾气啦?话里话外都是刺儿?你敢再说一 句,我他妈捏死你。" 这时钟跃民说话了:" 你们都怎么说话呢,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斗嘴?要是互 相看着不顺眼,等任务完成回到营地,你们俩单练一把,我当裁判,现在都把嘴闭 上行不行?" 吴满囤小声嘀咕道:" 俺不和他打,又不是孩子,动不动就动手打架?再说俺 也不是海洋的对手。" 张海洋得意地接上一句:" 你明白就好,单练你绝对不是对手……" 吴满囤已漫不经心地靠近张海洋,突然挥手一个勾拳狠狠打在张海洋的胃部。 张海洋没提防,被打倒在地,疼得捂住胃部在地上乱滚。 钟跃民动也没动,只是冷冷地盯着吴满囤问:"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出手,挺利 索嘛,你要干什么?" 吴满囤直视着钟跃民:" 跃民,这是俺第一次动手打人,打的还是自家兄弟, 可这没办法,俺家兄妹七个,海洋家只有他一个,你说这事该谁去?" 钟跃民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他一把抱住吴满囤:" 满囤,你要小心,千万 要小心,我们等你……" 他哽咽了。 " 放心吧,兄弟,你照看一下海洋,这一拳狠了点儿,让他别记恨俺。" 吴满 囤拿起探雷针和朱星走进丛林。 吴满囤和朱星拉开五米的距离分别进行排雷作业,他用探雷针小心翼翼地一下 一下刺向泥土,他心里暗暗骂着,不知是哪个混蛋设置的这片雷场,实在是财大气 粗,把地雷当成了山药蛋随意挥撒,不算埋在土里的,光是摆在明面上的就随处可 见。放眼望去,摆在树杈上的暗绿色触发雷,草丛中绊发雷的拉火钢丝在闪闪发光, 腐烂的树叶中半露出扁圆形的压发雷。 理在土里的地雷密度也很大,吴满囤的探雷针才刺了几下就探到了一颗雷,他 轻轻拂开泥土,一颗绿色的防步兵雷露了出来,他熟练地拆除了引信,随手将已拆 除引信的地雷扔进丛林深处,用树枝插在地上做出标记。 在丛林中的空地上,钟跃民在倚着一棵树研究地图,战士们横七竖八躺在树下 休息。 张海洋背靠着树干,一只手在胃部反复揉着,刚才吴满囤的下勾拳把他打懵了, 张海洋躺在地上足有五分钟才缓过来,再想报复吴满囤,他已经进了丛林,只有钟 跃民和战士们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张海洋觉得自己窝囊死了,平时他对自己擒拿 格斗的功夫颇为自信,从来就没把吴满囤放在眼里,谁知今天竟被他偷袭得手,简 直是反了他啦,一想起这些张海洋就骂不绝口:" ×他妈的,满囤这小子搞偷袭, 老子非掐死他不可,敢跟我动手?" 钟跃民笑道:" 谁让你小子老口口声声是军机关下来指导工作的?连我都想揍 你。" 张海洋的火又朝钟跃民去了:" 钟跃民,你他妈别装孙子,我知道你们俩穿一 条裤子,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我张海洋这辈子净揍别人了,还没人敢揍我,你 等着,我要不掐死满囤我就……" 钟跃民火上浇油地说:" 行啦,你有完没完?以后别他妈老提你是军机关的, 我们打的就是你军机关的。" " 好呀,你们这是犯上,尤其是你钟跃民,后脑勺长着反骨,敢这么对待上级 机关的人。" 吴满囤又拆除了一颗地雷的引信,他站起来将已失效的地雷扔出去,然后掏出 毛巾擦汗。朱星站在一棵树下拆除放在树杈上的绊发雷,他们的身后已经开辟出一 条用树枝做标记的安全通道。 朱星用钳子将绊发雷的拉火钢丝剪断,然后慢慢地用手去拿雷,他觉得眼前的 树杈突然动了起来,再仔细看,发现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在树枝上已经昂起了头, 蛇信子在丝丝作响…… 朱星是工兵,没有象侦察兵们那样经历过野外生存训练,他对这种爬行动物有 着天然的恐惧,此时他猛地缩回手失声喊道:" 毒蛇……" 便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 步,但他马上又意识到危险,想停下已经来不及了,他身体摇晃着向雷场倒去。 正在擦汗的吴满囤低吼一声:" 小心……" 他眼急手快地扶住朱星,但自己的 身体已经倾斜,一步跨向雷场……" 轰!" 地一声爆炸,吴满囤的身体随着火光腾 起……他的身体慢慢落进雷场,倒下的身体又触发了两颗雷,又是两声爆炸 得救的朱星狂喊:" 吴指导员……" 他蹲下身用探雷针拚命向泥土中刺去,一 边用手扒开泥土,冒险用手抓起地雷向远处扔去,爆炸的地雷又引爆了别的地雷, 丛林中连续响起爆炸声…… 钟跃民、张海洋带领战士们沿着安全通道跑来,几个战士见此光景便要冒险冲 进雷场抢救吴满囤,被钟跃民严厉地制止住。 吴满囤躺在离安全通道三、四米远的雷场里,他浑身是血,声音微弱:" 跃民, 别让战士们过来,这里到处是雷。" 张海洋声嘶力歇地喊:" 满囤,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排雷救你。" 钟跃民已经带领战士们伏倒,正动手排雷。 吴满囤的脸被剧痛扭曲着,他忍着疼喊道:" 跃民、海洋,算了吧,来不及了, 别浪费时间啦,俺的脚已经炸断了,正在大量流血,再有几分钟……恐怕血就流光 了……" 张海洋嚎啕大哭:" 满囤,你千万要挺住啊,我们快过来了。" " 你们听俺说,俺不行了,……趁现在还能说话,你……你们听俺说一句。" 钟跃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满囤,你说,我们听着呢。" " 你们……到俺家去看看,拜托你们……照顾俺爹娘……俺兄弟……妹妹,咱 也算没白兄弟一场……" 张海洋和战士们痛哭起来。 钟跃民哽咽着说:" 你放心,你爹娘就是我们的爹娘,大哥,你放心走吧。" 张海洋哭喊着:" 大哥,你再坚持一下呀……大哥……" 吴满囤静静地躺在丛林中,不再说话了,大家眼看着他的鲜血浸透了迷彩服渗 入泥土中…… 钟跃民的特遣队经历了很多难以想象的艰难,终于从莽莽的亚热带丛林中找回 了失事飞机上的文件包,这次行动,特遣队牺牲了五个人,这五个军人全部死于雷 伤。防步兵雷是个很讨厌的东西,它的设计思想是故意不炸死人,而是炸碎触雷人 的某部分肢体,使其敌方分出一部分兵力抬伤员,从而达到使对方战斗减员的目的。 在一般情况下,如果抢救及时,触雷者只是会残废,而不会危及生命。但是在无后 勤支援的情况下就又当别论了,尤其是在莽莽无际的亚热带丛林中,伤员很快就会 因失血过多而死亡。在这次行动中,除了工兵排长赵志诚因伏地排雷被炸中头部当 场死亡外,其余四个干部战士全部是死于负伤后失血过多而死亡。 钟跃民和张海洋在这次行动结束后很久还没有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吴满囤的死 真使他俩肝胆俱裂,悲伤不已。 宁伟准备休探亲假回北京,这天是休息日,他向连长钟跃民请了假,他要上街 看看,顺便给老母亲买点儿土特产。钟跃民当即批了他的假,通过这次行动,钟跃 民对宁伟赏识有加,怎么看怎么顺眼。宁伟在这次行动中的表现足以证明他是个优 秀的军人,他的反应速度,心理素质,都是一流的,若不是带领尖兵组的宁伟及时 做出反应,整个特遣队会毫无察觉地进入雷区,后果不堪设想。事后想起来,钟跃 民还真是感到后怕,那片雷场实在太可怕了,其布雷密度简直是世界之最。钟跃民 认为,要是他手下的几个排长都是宁伟这种水平的军官,那这个连队就太好带了。 这次行动后按惯例进行总结,宁伟被评为三等功,他特遣队里惟一一个没有争议的 三等功,所有参加行动的干部战士都认为宁伟的三等功是货真价实的,钟跃民甚至 认为评三等功都委屈了他。他为宁伟提干的事专门找了政治部,政治部的李主任已 经向钟跃民透露,宁伟提干的任命马上就会下来。 钟跃民觉得有必要先和宁伟透透风:" 宁伟,我先给你透个信儿,你可别把我 卖了,政治部的李主任说了,你的提干报告已经报上去了,估计没什么大问题,等 你探家回来,差不多也该宣布了。" 宁伟说:" 谢谢连长,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我觉得这辈子只有当军人最适 合我,要是离开部队我还真不知道该干什么。" 钟跃民说∶" 别谢我,我也是不图利不早起,提干命令下来后,你就给我带一 排,我也好省点儿心,将来你接了我的位子,我也好放心转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