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钟跃民和张海洋的转业报告很快就被批准了,干部处的人正为这么多不愿转业 的军官忙得焦头烂额,尤其是一些来自农村的军官,尽管转业后可以在县城安置工 作,但他们仍然不愿意转业,这部分人的工作很难做。钟跃民和张海洋都是内定不 予转业的军官,他们却在这时交上了转业报告,干部处的人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 样,这下又多出了两个能留下的名额,他们的工作也好做一些。干部处的的王处长 分别找钟跃民和张海洋谈过话,也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钟跃民一口咬定他要求转 业的举动是考虑到国家的困难,自己在部队也受了十几年教育,理应为国家分忧才 是。王处长才不相信他的鬼话,钟跃民闹转业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政治部谁不知道? 不过王处长还是挺感谢钟跃民和张海洋的,他们主动要求转业毕竟是减轻了干部处 的压力。 在北京的复转军人安置办公室,钟跃民、张海洋穿着摘去领章的军装站在接待 厅里,他们正和一些从各军兵种转业复员的军人交谈。 钟跃民看看表,不耐烦地说:" 等了四十分钟了吧,怎么还不叫咱们?" 一个穿海军军装的转业军官说:" 你才等四十分钟就不耐烦了?我都等一个多 小时了,没辙,到了这儿咱归人家管,你还别有脾气。" 张海洋说:" 跃民,咱们这兵种几乎没什么专业能和咱对口,也就是公安局刑 警队能搭上点儿边,要分咱们去公安局,你去不去?" " 不去,我要做个自由自在的公民,不能刚脱了军装又换上警服,那我转业干 吗?" 张海洋说:" 我倒想去,当警察也不错,哥们儿,以后你要犯了事,我来捞你。 " " 操,你他妈盼我点儿好成不成?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现在改革开放了, 能干的事多了,复转办要是没有合适的工作,我就摆摊儿当个体户去。" " 别扯淡,你一个正营级干部去当个体户?" 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在喊:" 钟跃民、张海洋来了没有?" 两人答应着走进办公室,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和两人握手:" 恭喜二位,公安局 看了你们的材料,很感兴趣,说欢迎你们这些老侦察兵去刑警队工作,怎么样?二 位对这个工作满意吗? " 张海洋说:" 我愿意去。" 钟跃民问道:" 还有别的工作吗?" " 暂时没有,这个工作你要是都不满意,就只好再等了,当然,你自己也可以 去联系单位,如果有单位愿意接收你,我马上给你办手续。" 那个工作人员说。 钟跃民说:" 算了,你们别麻烦了,刚才我看见你们门口有个煎饼摊儿,生意 还挺红火,这手艺我也会,不成我就摆个煎饼摊儿。" 一个正在旁边填表的姑娘抬头看了钟跃民一眼,又低下头去。 工作人员说:" 钟大队长,你要摆煎饼摊儿也别到我门口来,到时候领导说我 们工作没做好,让一个正营级军官去摆摊,我们可负不了这责任。" " 行,不在你们门口摆,我去他们公安局门口摆。" 张海洋说:" 跃民,你不去都是孙子,以后我还有免费早点了呢。" 工作人员递过一份表格:" 张海洋同志,请你填一下表。" 张海洋开始填表。 钟跃民说:" 海洋,我先回去了,咱们再联系吧。" " 跃民,你小子别想起一出是一出,有事儿和哥们儿商量着点儿,我会给你打 电话的。" 钟跃民正在复转办的大门外取自行车,忽然发现刚才在办公室里填表的姑娘也 在取车,钟跃民礼貌地向她点点头,姑娘嫣然一笑。 钟跃民奇怪地问:" 你笑什么?" 姑娘笑着说:" 你真逗,一个正营职军官要去摆摊儿卖煎饼,你是说着玩的吧? " " 我干吗说着玩?哪天我一高兴还真去摆摊儿,靠劳动吃饭,这不丢脸,谁规 定的营级干部就不能当个体户?" 姑娘说:" 你真不是开玩笑吗?" " 得,看来你也有兴趣?那我欢迎入伙,咱们成立个煎饼托拉斯怎么样?将来 做大了,咱再增加出口业务,让煎饼走向全世界。" 姑娘笑弯了腰:" 你可真能侃……" "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钟跃民,你叫什么?" " 我叫高,南海舰队通讯总站的,刚复员。" 钟跃民问:" 怎么样?分到工作啦?" 高回答:" 哪儿呀?连你们转业军官都没什么合适的工作,就别提我们这些当 兵的啦,对了,公安局不是挺好的吗?你干吗不去?" "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转业吗?理由很简单,让别人管够了,想过一种自由自在 的生活,也就是说,除了要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别的就不受人管了。" 高笑了:" 你倒是很洒脱,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军官。" 钟跃民故作严肃地说:" 当了十几年兵,也该让我过过老百姓的日子了,既然 国家安置工作有困难,咱就体谅一下,自谋职业。" " 哟,觉悟还真高,不愧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 " 不好意思,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差得很远。" 高捂着嘴笑:" 还跟真的似的。" 钟跃民说:" 现在没有什么转业干部和复员战士之分了,咱们都算待业青年吧, 你我同病相怜啊,我决定收你入伙啦。" 高反问道:" 我说过我要入伙了吗?" " 反正你也没分到合适的工作,可以先入伙干着,等有了好工作再走呗。" 高想了想说:" 你这想法倒是挺好玩的,有点儿惊世骇俗的味道,我倒真想试 试,可我有条件。" " 瞧瞧,这还没入伙呢,就先提条件,你当兵时候也这么和领导讲价钱?好, 你先说说看。 " " 我的条件是,不许欺负人。" " 这没问题,还有吗?" 高说:" 既是合伙人,你我的地位就是平等的,别总在我面前自称是领导。" " 官兵平等,这是咱们军队的优良传统,这也没问题。" 高一下子抓住他话的毛病:" 不都是待业青年吗?哪来的官和兵?你不要总想 着你的军官身份,现在你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别和我摆军官架子。" " 行,咱就来个坟头儿改菜园子——拉平啦,关于合伙的具体问题,咱们找个 时间再谈,我给你留个电话号码。" 钟跃民转业回北京的消息使袁军和郑桐很兴奋,大家十几年没在一起了,每年 休探亲假也很难凑在一起,往往是这个刚走,那个又回来了。现在大家终于可以在 一个城市里生活了。 袁军已经和周晓白结了婚,周晓白从军医大毕业后被分配到北京某部医院,袁 军也于一年前被调入北京的总部机关工作,比起在野战军,他现在的工作轻闲多了。 郑桐和蒋碧云已经结婚好几年了,孩子都三岁了,夫妻俩的工作也很稳定,日 子过得心满意足。 相比之下,钟跃民的生活就显得有些落魄,三十多岁了,还独身一人,多年来 他的工资一部分寄给了吴满囤的父母,剩下的就糊里糊涂地花掉了,当了十多年军 官却没有一分钱积蓄,幸亏转业时发了几千元的转业费,不然可真是穷光蛋了。 袁军和郑桐在一家餐馆为钟跃民接风,大家围坐在餐桌前都很兴奋。袁军和周 晓白穿着新式军官制服,郑桐戴着白框眼镜,西服革履,一副儒雅学者的派头,蒋 碧云穿着西服套裙是典型的职业妇女形象,只有钟跃民穿着一身洗白的老式军装, 显得很寒酸。 袁军举杯提议道∶" 跃民刚转业回来,咱们为他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干一杯。" 大家干杯。 钟跃民笑道:" 行呀,哥几个都混出来了,袁军也调到总部了,在家门口当兵, 这要放在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周晓白是总院的主治医生,郑桐两口子都成了知识分 子,混得都比我强,我现在连个工作还没有呢。" 周晓白安慰他:" 你别这么说,这不是刚转业吗?新生活还没开始呢,有什么 需要帮忙的,大家都会尽力的,我就不信,咱们中间最优秀的人会找不到工作。" 郑桐开玩笑:" 袁军,听听你老婆把跃民夸的?你心里这会儿是不是酸溜溜的? " 蒋碧云制止道:" 你瞎说什么?有这么开玩笑的吗?" 袁军说:" 没事儿,我们哥几个开玩笑惯了,再说了,要不是跃民当年发扬风 格,哪还有我什么事儿?这个周晓白,我看只有跃民能治她,要是跃民当她丈夫, 每天让她打洗脚水都干,哪象我,在家没地位,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连烟都不让 抽。" 周晓白用筷子打了袁军一下:" 住嘴,又胡说八道?你再说我就真和跃民重温 旧梦去,反正他还没结婚呢,喂!跃民,你说呢?" 钟跃民说:" 没问题,他要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家大门永远敞着,只要 是年轻女性,我一律欢迎。" 蒋碧云笑道:" 钟跃民还这么流氓。" 周晓白指着钟跃民说:" 你以为他们是谁?当年在冰场上都是有名的流氓,尤 其是钟跃民,见女孩子就追,嘴还特贫。" 郑桐说:" 跃民,我们单位新分来一批大学生,其中有几个妞儿长得还行,要 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蒋碧云说:" 郑桐,你可别把好端端的女孩子往虎口里送,谁跟他谁倒霉。" 钟跃民表示同意:" 还是蒋碧云了解我。" 郑桐说:" 即使是老虎,不是也得喂食吗?你不能眼睁睁看着老虎饿死,是老 虎就得吃肉,你总不能弄点儿窝头拌白菜帮子唬弄老虎。" 钟跃民说∶" 没关系,我这只老虎反正是素惯了,白菜帮子也将就了。" 袁军喝了一口酒,仔细品味着:" 跃民,你没觉得这酒的味道有点不对吗?" 钟跃民也尝了一口:" 这不是" 五粮液" 的味儿,是假酒。" 袁军怒气冲冲地对服务员喊:" 去,把你们老板找来。" 郑桐也把筷子摔在桌上:" 这假酒卖得比真酒价儿都高,真他妈的黑了心了。 " 钟跃民冲服务员喊:" 你们老板要是没功夫来,我们就不等了,这顿饭的帐就 由他付了。" 一个西服革履的男人从后面走出:" 各位先生们,女士们,有事好商量……" 老板的话突然停住,钟跃民抬头刚要说话,突然也愣住了:" 宁伟……" 宁伟喊了一声:" 连长,钟大哥。" 他一把抱住钟跃民。 钟跃民扶住宁伟的肩膀仔细端详着:" 嗯,还是当年在新兵连的模样,变化不 大,你小子怎么当老板了?" 宁伟向服务员喊了一声∶" 把这桌菜撤了,重上一桌,大哥,我复员的时候已 经没什么好工作了,这些年复转军人太多了,根本安排不过来,我和亲戚借了点儿 钱,开了这么个饭馆,生意一直不怎么样,凑合混吧,大哥,你怎么也转业了?" 钟跃民说∶"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军队不是养人的地方,大家早晚都要走,你 比我早走几年,就当了老板,我是回来晚了。" 钟跃民记得宁伟在当兵的时候,是个很寡欲的人,他不喜欢和战友们聊天闲扯, 也从来没见过他和别人玩扑克牌下象棋,说不上他有什么业余爱好。这次和宁伟意 外地重逢,钟跃民倒是发现宁伟也有了一些变化,他居然也会玩了,有时去泡泡酒 吧,有时还会去一些涉外饭店玩保龄球。钟跃民也问过宁伟有没有女朋友。宁伟老 老实实地回答,说是交过几个女朋友,每次交往都没有超过一个月。钟跃民估计是 因为他的性格所致,女孩子可能不太喜欢这种性格的男人。 在一个涉外饭店的保龄球馆里,宁伟手拿保龄球在教钟跃民掷球,钟跃民连掷 三个球,都是满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保龄球有什么好玩的,洋人们总是把一件很 简单的事弄得很复杂,不就是把球扔出去砸几个木瓶吗?干吗还非得换鞋? 宁伟称赞道:" 不愧是老侦察兵了,手头真准。" 钟跃民不屑地说:" 你们这些当老板的就玩这个,有什么意思?" " 大哥,这你就不懂了,这是上流社会运动,你可以不喜欢,可你不能不会玩, 不然会被别人笑话。" " 扯淡,我是个当兵的,又不是什么上等人?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宁伟说:" 你好几年没回北京了,不知道北京的情况,现在发财的人不少,有 了钱总得有地方消费,所以什么时髦玩什么,听说现在正在建高尔夫球场,等建好 了,有钱人就该奔那儿了。" 钟跃民四处张望着:" 来这儿的都是有钱人?还真看不出来。" 宁伟指着旁边一条球道上一个正在挑选保龄球的人低声说:" 看见那个人了吗? 浑身上下都是名牌,手上那块表至少值几万,这是真正的有钱人。" 钟跃民看着那人:" 就他?真他妈邪了,如今的有钱人是这模样?咦?这人我 怎么看着眼熟?" 那人抬起头来,和钟跃民的目光相遇。他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放下球匆匆 走过来:" 你是……钟跃民?" 钟跃民也认出了他:" 你是李援朝?" 李援朝兴奋地说:" 真的是你,钟跃民。" 钟跃民也笑了:" 我的天,你还活着?" 两人热烈握手。 李援朝搂着钟跃民的肩膀说:" 咱们得好好聊聊,多少年没见了?" " 从六八年分手到现在,十七年了。" 李援朝把钟跃民和宁伟带进饭店的咖啡厅里,他轻车熟路地向服务员打了个响 指∶" 三杯咖啡。" 钟跃民没进过这样豪华的场所,转业之前他曾认为自己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从 小在北京长大,北京城里最高级的场所不过是位于养蜂夹道的高干俱乐部,钟跃民 曾经随父亲去过几次,谁知离开北京这些年,北京的变化竟这样大。别的不说,就 是眼前这座涉外饭店的豪华程度就让钟跃民感到自惭形秽。 服务员端来咖啡和对咖啡用的鲜奶,钟跃民把咖啡杯放在一边,却端起盛鲜奶 的容器喝了一口。 李援朝宽容地笑了笑∶" 跃民,看你这身衣服,是刚从部队转业吧?" 钟跃民自嘲地说:" 土包子一个,这些年当兵都当傻了,不说这些,援朝,当 年我听说你们一伙人全进了局子?" 李援朝说:" 能不进去么?毕竟是人命关天,幸亏是小混蛋恶贯满盈,不然我 们谁也别想出来,不过,平心而论,我当年虽说敢折腾,但毕竟没有杀人的胆子, 只是人多手杂,一动起手来就控制不住局面了。" " 后来怎么又把你们放了。" " 有几点原因,第一、我们事先和公安局联系过,公安局同意我们协助捉拿小 混蛋。第二、当时公检法系统都处于半瘫痪状态。第三、法不责众,几十号人都动 了手,更何况当时的参与者都是干部子弟,都有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这难免会形 成一股对司法的干预力量,即便如此,我们几个主犯还是被办了一年的学习班,和 拘留差不多,这件事七十年代末被公安局平反了,我从学习班出来后,就去当兵了, 一干也是十来年。" 钟跃民问:" 你现在混得不错嘛,在哪儿高就呀?" 李援朝递过一张名片∶" 我是八零年转业的,先在机关工作,去年正荣集团公 司成立,我有点儿关系,所以进了正荣集团,这是我的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