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钟跃民自己还算冷静,通过几个月的商业运作,他终于明白了这类大公司商业 成功的秘诀,其实说起来很简单,钟跃民把它归纳为两点,一是占了双轨制的便宜, 各种紧俏物资平价进,议价出,人为设置的差价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获取巨大的利 润,如同天上掉下的馅饼。笫二点,进行这种掠夺式商业运作的前提是对资源分配 的高度垄断。有了这两点优势,即使是个弱智者也能立于不败之地。就连钟跃民这 种对商业运作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出这种经营方式绝非长久之事。钟跃民发现, 当权力介入到商业运作中的时候,往往产生出令人目瞪口呆的结果,做生意不一定 需要本钱,譬如你从某主管部门拿到一张两万吨平价化工原料的批文,你根本用不 着费那个事,将原料购入再加价卖出,你只需在每吨原料的价格上加上你希望得到 的利润,直接把批文卖掉就是了,举手之间几十万元利润便从天而降,这种生意和 明抢差不多。 一辆" 皇冠" 牌轿车停在玻璃旋转门前,门卫拉开车门,西服笔挺的钟跃民钻 出汽车。他走进大厦,矜特地向迎面碰见的熟人点头示意。 他的办公室在这座大厦的八层,从电梯里出来,通往办公室的走廊上铺着厚厚 的羊毛地毯,迎面而来的白领小姐微笑着向他打招呼,钟跃民做出绅士状频频向小 姐们点头示意。 钟跃民走进办公室,穿着西服套裙的女秘书何眉迎过来,她接过钟跃民脱下的 西服上衣挂好,又送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钟跃民啜着咖啡站在落地式玻璃窗前向窗外眺望,整个城市尽收眼底,高低错 落的高楼大厦形成大都市特有的城市轮廓线,楼下的大街上,火柴盒大小的汽车川 流不息。 电话铃声响了。 钟跃民随手打开免提装置,电话机里传来高的声音:" 钟经理,我是高,我正 在拱北海关报关,咱们公司的货物已经通过检查,报关顺利,我是不是可以回北京 了?" " 小高,你暂时还不能回京,明后天还有几批货,报关手续还得你来做。" " 可我在广东已经呆了好几个月了,从这个口岸赶到那个口岸,象救火队员似 的,我是不是永远不能回北京了?" 钟跃民耐心地说:" 小高,不要发牢骚,大家都没闲着,要是完不成利润指标, 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 好吧,听你的,我不发牢骚了,跃民,好几个月没见你了,你好吗?" " 我还好,你呢?" " 别的还好,就是有点儿孤独感。" 钟跃民笑了:" 这我可没法帮助你,我还孤独呢。" " 得了吧,我听说你现在快成蜜蜂了,四处采蜜,我没冤枉你吧?" 钟跃民严肃起来:" 工作时间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这是公司的纪律,你呀, 要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听见没有?" " 哟,干吗这么严肃?真没劲,我不理你了,再见……" 高挂断电话。 钟跃民点燃一支香烟,把身子埋进高背皮椅里,高的电话使他想起了这个姑娘 的存在,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把高忘在脑后了。 由于钟跃民的坚持,李援朝只好答应他的条件,高和钟跃民一起进了正荣集团, 钟跃民把她打发到广州办事处做常驻代表,他没想高居然是个很能干的女孩儿,她 很珍惜这个机会,在广州工作得很有起色,很多事情根本不用钟跃民提醒,她总是 主动就把事情处理好,钟跃民对这个女孩子很满意,总是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给予 高最高的工资和奖金。高是个懂事的姑娘,她在当着别人时便很恭敬地称他为" 钟 经理" ,只有和他单独说话时才叫他的名字,高的理由是,当初他们做为合伙人时 已经讲好了,两人的身份地位是平等的。而钟跃民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丫头人小 鬼大,总想在辈份上和他拉平,不知憋着什么主意。钟跃民现在忙得很,他近来身 边美女如云,根本应付不过来,对高这类的小姑娘不感兴趣。 秘书何眉拿着文件夹进来:" 钟经理,请您签字。" 钟跃民连看也不看就在文件上签了字:" 还有事吗?" " 今天收到十几张宴会请柬,我想了一下,其中有两家恐怕是不能推辞的。" 钟跃民无所谓地说:" 你安排吧,去哪儿都成。" 何眉合上文件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 哦,对了,我听说李总昨天向董事会上 提出要给您奖励,说贸易部自从您来以后,工作大有起色,总是超额完成利润指标, 董事会也认为您的确是个人才,决定给予物质奖励,祝贺您,钟经理。" 钟跃民喷出一口烟,自言自语道:" 这就叫人才?正荣集团不过是占了双轨制 的便宜,平价进,议价出,利润如同天上掉下的馅饼,这种活儿傻子也能干。" 何眉嫣然一笑回答:" 理论上是这样,但在实际运作中,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操 作好的,在国有公司和民营公司之间,需要有一个平衡点,从经济学角度看,商业 行为要符合利益的最大化原则,一个行为,要使双方得益,这种行为才是有效的, 钟经理,您现在已经做成了双嬴的局面,我们公司赚到了利润,和我们打交道的客 户也发了财,对您的为人也有口皆碑,这不是双嬴吗?要叫我看,您的才能体现在 操作手段上。" 钟跃民笑笑:" 何眉,假如我这个职位让给你坐,你是不是会比我做得更好? " " 这种假设目前还不能成立,因为社会资源的运用是有条件的,社会阶层,家 族,血统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是一个庞大的社会网络,这个网络之所以接纳 你,是因为你本身就是这个社会阶层中的一员,而我却不是。" 钟跃民诧异地看了何眉一眼:" 问句不太礼貌的话,你今年多大?" " 没关系,不问女人的年龄,这是西方社会的规矩,咱们是东方人,不必按他 们的规矩行事,我今年二十五岁。" 钟跃民毫不掩饰地注视着何眉,其目光极具侵略性,何眉则很大方地迎住他的 目光,没有丝毫的怯意,她漂亮的脸庞上带着柔和的微笑,一对酒涡在面颊上时隐 时现。办公室里突然出现了冷场,两个人都沉默了,只是在静静地对视,何眉索性 坐在钟跃民的对面,把手似乎很无意地放在写字台上。 钟跃民心领神会地向前挪挪身子,把自己的手覆盖在何眉的手上,何眉的另一 只手立刻做出反应,也轻轻地握住钟跃民的手。何眉感到钟跃民的手很不老实,他 在抚摸之际还忙里偷闲地轻轻挠几下她的手心。 钟跃民手上忙着,嘴里还没话找话地说:" 才二十五岁?你的谋略和年龄很不 相称。" 何眉笑道:" 钟经理,我实在弄不清您是在夸我还是在挖苦我。" " 我不过是对你产生了点儿好奇心罢了。" " 你有研究女人的习惯?" " 这有什么不好吗?" 何眉抽回了手说:" 看来我得给您这个机会,我对学术研究向来持支持态度, 可以提个建议吗?" " 当然。" " 把今晚的宴会推掉,我请我的上司吃晚饭如何?" " 这主意听起来不坏啊。" 钟跃民近来净为女人的事忙乎了,在具有中国特色的生意场上,除了盛宴就是 美女了,他每天有数不清的应酬,处在他这种位置上是很容易结识女人的。自从他 到了正荣集团后,他的生活就变成了一场闹剧,每日每时都充满了戏剧性,你永远 闹不清明天会发生什么,平时在大街上难得一见的美女,此时就仿佛是被上帝用魔 法从某个角落里呼唤出来,成群地出现在他身边。钟跃民一开始还算清醒,他心里 明白这些美人儿都是些现实主义者,不过是各有所图罢了。不过,时间长了钟跃民 就有些迷糊了,他无法拒绝美人儿的盛情,哪怕是假的,他也愿意把它当成真的。 钟跃民时常这样安慰自己,生活好比一个大舞台,每个人都可以是演员,舞台上的 爱情故事不过是在作戏,大家应该都知道演戏的规则,大幕一落,演员们各自回家。 他觉得自己十五年的军旅生涯,犹如在庙里当了十五年的和尚,现在总算还了俗, 他该过一种正常男人的生活了。 钟跃民在办公室里与何眉进行了十几分钟的对话,双方就明白了各自想要的东 西。钟跃民认为何眉是一只主动撞在他网上的鸟儿,他不能拒绝这只鸟儿。再换一 种思路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何眉的鸟儿呢?也许何眉的网张得比他还早呢。 那天晚上,钟跃民推掉了所有的宴请,把何眉带到他常去的一个西餐厅,这家 西餐厅的老板很会营造气氛,深谙灯下看美人儿的效果,这里的灯光柔和幽暗,不 经意间制造出一种梦幻般的浪漫氛围,乐台上有一支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小乐队,正 在专心致志地演奏巴赫的弦乐四重奏。典雅的音乐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轻轻飘来,雪 白的桌布上摆着斟满红酒的水晶高脚杯,灯光在水晶杯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起到一种催情的效果,一对青年男女在这种氛围之下,要是不发生一点儿故事,就 显得太不正常了。 钟跃民和何眉在幽暗的灯光下象一对真正的情人一样相对而坐,钟跃民在不停 地说笑话,何眉专心地听着,眼中闪着水波。 钟跃民说有一个总经理,对漂亮的女秘书有些非份之想,有一天女秘书提醒总 经理,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女秘书想请总经理去自己家吃饭,总经理很高兴,因为 他知道女秘书是个独身女人,今晚很可能有戏。于是欣然前往。笫二天总经理的朋 友问他昨晚是不是度过了一个销魂的夜晚,总经理懊丧地说,他和女秘书共进晚餐, 蜡烛,红酒,音乐一样不少,的确很浪漫,吃完晚餐女秘书说,请他五分钟以后进 卧室,她要给总经理一个惊喜,说完就进了卧室,欲火中烧的总经理好不容易等到 了五分钟,就急不可耐地冲进卧室……朋友笑道,女秘书肯定在床上等你呢。总经 理说,我刚一冲进去,卧室里的灯光大亮,我公司里的几个主管经理捧着一个插满 红蜡烛的大蛋糕,大家唱起了祝你生日快乐……朋友说,那也不错呀,你的员工对 你真好。总经理低声嘟囔着∶问题是……我是光着身子冲进去的…… 何眉" 噗" 地一口酒喷出,大笑起来,她觉得有些失态,又连忙用餐巾捂住嘴。 钟跃民在连说了几个笑话以后,便恰到好处地沉默了,这是他的杀手锏,在以 往的实践中非常灵验,在典雅的音乐声中,两人互相凝视着举起斟满红酒的水晶高 脚杯,他发现何眉的眼睛里充满着柔情…… 钟跃民把汽车停在何眉住的公寓楼前,何眉下了车,含情脉脉地说:" 钟经理, 谢谢你,今晚我过得非常愉快,再见!" 钟跃民望着何眉身子却坐在车里没有动,他心里明白,今晚的铺垫已经完成, 鱼饵也抛出去了,下面该做的,就是等鱼咬钩了,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再见, 祝你做个好梦。" 何眉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 哦,我忘了一个必要的程序,按惯例,我是不 是该说一句话?" " 什么话?" 何眉嫣然一笑:" 明知故问,那句话是,要不要上去喝杯咖啡?" 钟跃民笑了:" 电影里的俗套,不过我还是想说,非常高兴。" 何眉不是北京人,她是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的,因此只能自己解决住房。 她租住的公寓是个一室一厅的套间,布置得还算雅致,不过钟跃民已经顾不上参观 房间的陈设,此时他浑身象是着了火,熊熊烈焰直冲脑门。 何眉看出了钟跃民的异态,但她却很沉得住气,坚持要把程序走完,既然是邀 请钟跃民喝咖啡,她总要意思一下:" 钟经理,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准备咖啡。" 钟跃民笑道:" 算了,俗套就免了吧。" " 什么意思?" 钟跃民轻轻搂过何眉:" 我说小姐,深更半夜的喝哪门子咖啡,咱们有病是怎 么着?你心里明白,一男一女深夜出现在一个特定场合,还能做什么?" 何眉依偎在钟跃民身上小声说:" 真是个当兵的,一点儿铺垫也没有,上来就 直奔主题,讨厌……" 她仰头将嘴唇凑过来,两人的嘴唇渐渐接近,终于粘在一起, 欲火中烧的钟跃民对这种颇为浪漫的前奏曲已经感到不耐烦了,他为现在这一刻已 经耐着性子铺垫了整整一个晚上,实在没兴趣继续玩小资情调了。他粗鲁地把何眉 抱进卧室,一把扔上了床…… 黑暗中何眉光滑的身体象蛇一样缠绕着他,钟跃民的猛烈动作很快就点燃了何 眉的激情,她一反平时的淑女形象,瞬间变成了勇猛的斗士,做爱仿佛成了搏斗, 两个人一阵雷鸣电闪,激情四射,如果把钟跃民比喻成一条船的话,那何眉就是波 涛汹涌的大海,她一会儿把钟跃民颠上浪尖,一会儿又把他扔进峰谷之下,根本不 管这条船是否经得住,恍惚间,钟跃民的思维一时错了位,他闹不清自己是在做爱 还是在作战,怎么和徒手格斗似的?何眉骤然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呻吟声差点儿把 钟跃民吓着…… 钟跃民在音乐厅的售票窗口买了一张音乐会的票,然后仔细看了看贴在一边的 宣传海报,这场音乐会的名称叫" 黄土之情". 钟跃民走进音乐厅时节目已经开始了,舞台上一个穿着陕北传统民族服装,头 上扎着白羊肚手巾的男民歌手正在唱《这么好个妹妹见不上个面》。 钟跃民坐在观众席里,入神地倾听着歌声,脸上显露出沉思的神态。 这是郑桐提供的情报,消失多年的秦岭终于有消息了,此时钟跃民的心中有一 种异样冲动。 男歌手唱罢一曲,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男歌手连连鞠躬向观众致谢。 女报幕员充满激情地报出下一个节目∶女声独唱,陕北民歌《走西口》,演唱 者,秦岭。 钟跃民浑身一震,目不转晴地盯着舞台,秦岭身穿红色民族服装走上舞台,台 下掌声四起,秦岭向观众鞠躬致意。十几年没见了,秦岭仍然光彩照人,岁月在她 脸上没有留下明显的痕迹。观众席里,钟跃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舞台上的秦岭。 《走西口》的歌声响起,钟跃民的脑海里叠化出一幕幕陕北的山川地貌和当年 的画面……千山万壑犹如凝固的波涛,黄土层被雨水切割得沟壑纵横,黄水滚滚的 无定河两岸地貌泾渭分明,远沟近壑积留着斑斑驳驳的残雪,凛冽的寒风卷着草叶 和细细的尘土,在广袤的原野上打着旋,发出尖利的呼啸,四野一片苍茫,风如刀 剑,侵人肌骨……他背着濒死的憨娃在漆黑的深夜狂奔在荒野中的情景……他和秦 岭隔着一条深深的沟谷在喊话……他和秦岭充满青春激情的拥抱接吻,那欲望和绝 望交织的惊心动魄的野合……歌声中,钟跃民目光炯炯,动情地凝视着舞台上的秦 岭。 秦岭一曲歌罢,全场响起雷呜般的掌声,钟跃民起身退席。 在后台的演员化妆室里,秦岭在对着镜子卸妆。门外一个女演员喊:" 秦岭, 有人找你。" 秦岭没有回头边卸妆边喊:" 请进……" 突然,她的身子僵住了,镜子里出现 了钟跃民,正向她一步步走来,秦岭猛地转过身来。 钟跃民默默地站在那里,秦岭的眼中闪出泪花∶" 钟跃民,你这冤家呀,我以 为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你了……" 钟跃民低声说∶" 没办法,这是命啊。" 在一家咖啡厅里,钟跃民和秦岭相对而坐,桌上的烛光照亮了两人的脸。 钟跃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秦岭,我找了你十几年,今天才遂愿。" 秦岭微笑着问:" 跃民,你还是老样子,不过,成熟多了,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 " 当了十几年兵,现在转业回来了,这些年你怎么样?" " 当年我父母托关系把我从白店村调到一个地区的歌舞团,一直当独唱演员, 结过一次婚,我丈夫是歌舞团里的编导,两年以后我们又离了婚,好在我们没有孩 子,我的情况基本如此,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 哦,这次是到北京来演出?" " 前几年我从歌舞团辞职,到北京来发展,演过电影和电视剧,也出过唱片, 象刚才这样的演唱会也偶而参与一下,都是圈子里的人,不好推辞的,有时还做点 儿生意。" 钟跃民说:" 自由职业者?你生活得很洒脱嘛,秦岭,问句不大礼貌的话,你 离婚以后又结婚了吗?对不起,你要是觉得不好回答,可以不回答。" 秦岭笑笑:" 没什么,我想这句话你早晚要问,我也应该告诉你,离婚的责任 完全在我,他对我很好,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只是我自己对婚姻有些厌倦,其实 我这个人不太适合给别人做妻子,大多数女人都喜欢把丈夫当做依靠,把家庭当做 归宿,而我却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所以……" 钟跃民接口道:" 明白了,你大概属于梅里美笔下的卡门那类女人,崇尚自由, 要过一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我很理解,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 谢谢你的理解,跃民,你的确与众不同。" " 可是……秦岭,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我关心的不是你的过去。 " " 哦,对不起,我现在回答你,我还没有再结婚。" " 太好了,我也没有结婚。" " 接下来,你是不是该说,咱们能重温旧梦吗?" " 当然,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你独身,我光棍,再加上当年一段儿旧情, 咱们实在没有理由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