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驱散的阴云(1)
一年后,钱国庆见到了回内地休假的叶副处长,叶副处长告诉他,他父亲曾经
过问过龚丽红的情况,只是在当时的条件下,除了调动,没有再好的选择了。而龚
丽红本人拒绝了组织要调她回拉萨的照顾。原因是她所在的团卫生所的战友和领导
都舍不得她离开。据叶副处长所知,后来首长又专门为龚丽红的事给师领导打过电
话,让他们在适当的时候把小姑娘送回内地上学……遗憾的是,就在龚丽红收到第
三军医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就牺牲了。叶副处长说,首长在得知龚丽红牺牲的
消息以后,非常难过,专门派秘书把龚丽红的母亲接到部队,并特别批示,按照家
属的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把烈士的遗体运回内地的家乡——成都安葬。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换取钱国庆对父亲的丝毫原谅。最终,叶副处长也没能说
服他。钱国庆认定,龚丽红的死就是因为父亲的无情、自私、冷漠和他自己的懦弱、
愚蠢。如果当时只是将他调走,无论接受什么样的处罚,哪怕是被发配到天涯海角,
他都无怨无悔。
“首长最近要回内地开会,你真不肯见他?”叶副处长问。
“不,我不想见他,真的。”钱国庆的语气非常肯定。
“可是、可是你要知道,你父亲现在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太好……老人的心情
你应该理解。人到这个岁数,感情会变得很脆弱的。这一两年来,老头儿常常在我
面前提到你。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老头儿对过去的一些事情也有些……怎么说呢,
有些愧疚吧。他也经常跟你苏阿姨和你妹妹说,他这一辈子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能见
上几面,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呀。你妹妹钱萨萨今年也14岁了,是个很懂事的小姑娘,
她让我转告你,希望今后你能认她这个妹妹……对了,我差点儿给忘了,”叶副处
长从包里拿出一只崭新的日本“精工”手表,说,“这是首长让我带给你的,二百
多呢。你看,总归还是父亲。”
钱国庆看着那只表,没说什么。其实他非常需要这只表。
送走了叶副处长,心情烦躁的钱国庆给在陆军学校的季有铭打了一个电话,约
他星期天进城喝酒。
……
“你整个就一傻逼,知道吗?”有些醉意的季有铭用他特有的北京油子腔调,
冲钱国庆说,“你跟你爹较什么劲呀?你跟龚丽红的事儿怨不着你们家老爷子,谁
也怨不着,这都是命,知道吗?!我看人老叶说的没错儿。你总不至于让你爹亲自
来跟你认错吧?真要那样,你不怕折寿呀?再说啦,你我父辈这代人没什么文化,
打小就从枪林弹雨混过来的,死人见多了,你还指着你们家和你的那点事儿把你爹
变成什么样呀?!在北京我们家大院儿像你们家这种情况的多了,有的家里子妹几
个全都他妈同父异母,人怎么啦,照样也在一起过得挺好。对了,明年就毕业了,
你还不抓紧让你们家老爷子给有关方面的人士打个招呼,留在内地得了……”
“我还是想回西藏。”钱国庆喝一口酒,接着说:“我这种人比较适应那个地
方,真的。回内地3 年多了,我觉得没什么意思。还是西藏好。你呢,想去哪儿?”
季有铭乐了,说:“操,我还想借你们家老爷子的关系,去个好地儿呢。唉,
一看你这德行,我怕是还得回去喽。不过也无所谓,西藏挺好,就是别再让我回侦
察连了。那鬼地方,连耗子都是公的……”
“彭小刚现在怎么样了?”钱国庆问。
“哪个彭小……哦,嗨,你说‘是不是’呢,你看我这脑子……哈哈……”季
有铭笑着说,“还行,在我们学校的另一个中队。还那样,跟谁讲话都捎上‘是不
是’,估计丫这一辈子跟‘是不是’扛上了。真要说起来,我心里还一肚子气呢,
哥们儿我是凭本事考上的,‘是不是’就靠一个三等功,跟我就成了同学,你说这
公平吗?对了,你姨夫怎么样了?”
“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我上午还去看过他。又找了一个老伴儿,一郊区农村
的寡妇,还带了三儿一女,最大的才15岁,把老头儿折腾得够呛。唉,我姨妈和表
姐要是都还活着,你说这家该有多好……”钱国庆长吁短叹,一脸无奈。对于姨夫
又找一个农村老伴儿的事,钱国庆心里甭提有多别扭了。好好的,干嘛非得招来那
么一大家子的外人呢?听小时候的同学赵志勇说,一开始姨夫并不知道这寡妇还有
那么多的孩子。结婚以后,寡妇像变魔术似的,陆续把孩子一个个变到了姨夫面前。
厂里好多老人都为姨夫鸣不平,但这也没办法。姨夫每月那点工资都交给寡妇了,
连抽烟都只能买那种最便宜的烟丝,自己卷着抽。钱国庆很想给姨夫敬点孝心,无
奈他自己也是囊中羞涩,每月的津贴勉强能维持自己的开销。这件事让他非常苦恼,
以前他还想过向父亲开口,但他始终既没有勇气也没有机会跟父亲提起这事儿。
“有铭,我想求你一件事儿。”钱国庆讪讪地说。
“说吧,只要我能办,决不推辞。”季有铭很仗义地回答。
钱国庆从口袋里掏出那只“精工”表,递给季有铭,说:“新的,老叶说值二
百多呢。我想低点价把它卖喽。能帮我这个忙吗?”
季有铭接过手表,翻来覆去仔细地看了看,问:“你想卖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给个价就行。”钱国庆的脸色有些发红了。
“你想干嘛呀?”季有铭看着钱国庆,语气有些发涩。
“我姨夫从小把我带大,如今混到这个地步,连烟都抽不上,我想给他老人家
尽点孝道。等以后提干了,我再好好孝敬他。自从我表姐和姨妈去世以后,姨夫没
过上一天好日子。我听小时候的伙伴儿跟我说,我当兵走了这几年,我姨夫过得挺
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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