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舞会(1)
回到成都的第二天晚上,钱萨萨硬拽着钱国庆参加了一个省委领导的公子组织
的家庭舞会。钱国庆纳闷儿,为什么钱萨萨不带上胡安川?钱萨萨告诉他,这种场
合胡安川是从来都不参加的,他对那帮公子哥儿的虚伪和浮华深感厌恶。当然,他
并不反对钱萨萨跟这些人来往。因为他知道,在他和这些纨绔子弟之间,得需要有
钱萨萨这样一个桥梁。钱国庆的出现,给舞会增添了不少新鲜的气氛。钱国庆发现
这些所谓的高干子女个个衣冠楚楚、谈吐幽默、举止有礼。跳舞并不是舞会的主题,
大家聚在一起,喝着香槟,纵论国事,为的是尽情体验高高在上的尊贵和高雅。舞
会聚集了男男女女二十来号人,据说都是党政军领导干部家的公子、小姐。钱萨萨
得意洋洋地把钱国庆一一介绍给了大家。钱国庆不是这里唯一的军人,但他的首次
露面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很多人以前并不知道钱萨萨还有一个在西藏当兵的哥哥,
然而大家却是一见如故,不时有人主动上前同他攀谈,这都什么年月了,怎么还在
西藏干呀,调回来得了……这是几乎所有人都要发表的一番言词。其中有几位口气
很大,说,怎么样,回头给你们西藏军区的头头打个招呼,把你调回来得了云云。
钱国庆不失礼节地一一婉言谢绝了大家的好意。钱萨萨一刻不离钱国庆的左右,给
他逐个介绍这些人的家庭和个人背景。钱萨萨说,你别看这些人表面上玩世不恭、
口若悬河、清高脱俗,其实个个精明透顶,善于钻营。他们跟胡安川这类人不一样,
他们靠的是父辈的权力和关系网,相互支撑、相互利用,一个批文、一张纸条、一
个电话都能成为这些人致富发财的门路。现在的人把什么都看明白了,将来的社会
是资本的社会,没有经济基础就不会有真正的地位。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机不可
失、时不再来,权力是他们创造财富的最容易也是最有效的手段。妈的,那不跟国
民党那会儿一样了吗?!钱国庆心想。离开内地这些年,现在看来一切都变了。他
又想起在北京时,季有铭的几个姐夫不也是靠特权给他提供了那么多的便利和优待
吗。
“哥,要不你调回来得了,”钱萨萨试探着说,“你看这些人一个个自己有多
大本事?其实还不都是靠关系才混得有个人样的呀。”
钱国庆笑笑说:“我跟他们不能比,我从小是在平民堆里长大的,没有他们的
那些社会基础和优越感……”
“其实这些人也就是这几年才起来的,”钱萨萨并不理会钱国庆的讥嘲,她说,
“早几年前,他们的父母不是在农场接受劳改,就是接受审查,眼下也都基本上退
下来了。但他们都赶上了一段好时光。”
舞会一直进行到深夜,大家才陆陆续续地告辞离去。回到家里以后,钱萨萨给
胡安川打了一个电话,把今晚出席舞会的人员情况向胡安川做了详细的汇报。胡安
川听完以后,又叫钱国庆听电话,他很想知道钱国庆的感受。钱国庆直言自己对这
种场合很不习惯,尤其跟那些权贵子弟待在一起,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对于钱
国庆的这种感受,胡安川当然能够理解。钱国庆虽说也算是个干部子弟,但由于其
特殊的人生经历,他既没有如今那些干部子弟的优越感,也没有他们那种目无他人
的骄狂,更没有那些人无止无境的贪婪欲望,当然也就跟他们没有共同的语言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钱国庆已经落在这个时代的后面了。也许将来有一天他会醒悟,
或许还会后悔,但真要到了那时候,就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在电话里对钱国庆说,
“其实跟这些人多打打交道没什么坏处,你也确实需要补补课了。要说变天了,可
能有些言过其实,但社会是的的确确变了,而且越变越快,越变越让人头疼了。你
就只当是体验生活,酸甜苦辣香臭冷热都体验一下,也算是利用这次休假开开眼界
吧。钱国庆说,我还没你想的那么原始,不过这种生活对我来说的确有些陌生,也
不适应。”
中午吃工作餐的时候,胡安川跟钱萨萨又聊起了昨天晚上的舞会。胡安川最关
心的是钱国庆回到家以后,跟钱萨萨又说过什么没有,起码得有点感触什么的吧。
钱萨萨告诉他,钱国庆从北京回来以后有些变了,或者说是从西藏回来以后有些变
了,变得随和了。胡安川说,“聪明人就应该这样。钱国庆的智商不算低,从小他
就不是一个笨蛋。关键他以后的环境,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一个15岁的男孩子在西
藏的大山沟里一待就是几年,加上成天接受的又都是一切行动听指挥之类的洗刷式
教育,钱国庆要压根儿就是个傻瓜,没准儿还能开了窍,可他偏偏思想还挺复杂,
不肯轻易就范,这不,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他要是再不回来看看,那可就彻底退化
了。”钱萨萨点点头,她觉得胡安川分析得很有道理。胡安川还告诉钱萨萨,钱国
庆是自己最早的性启蒙导师。当时有一本黄色透顶的手抄本,叫《少女之心》,就
是钱国庆拿给他看的。他断定,钱国庆要是从小就跟父亲在一起,到了现在,绝不
比昨天晚上那帮人差到哪儿去,而且很可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钱萨萨很喜欢听胡
安川给她讲钱国庆小时候的事情,因为巨大的反差,让她总有想象不完的空间余地。
她尤其喜欢了解一些钱国庆小时候种种异想天开的古怪念头。胡安川说,“其实也
不是什么古怪的念头,现在的孩子比起那时候的我们可’古怪‘多了,关键是在那
个年代,不是我们能不能想,是想都不敢想。你哥,钱国庆,他是什么都敢想,而
且什么都敢怀疑。老实说,在那个时候,也就你哥敢跟我这个反革命劳改犯的儿子
交朋友,换了别人谁敢呀?!”钱萨萨乐了,说那不正好证明我哥他傻吗?!胡安
川一本正经地反驳说,“不、不,不是傻,那时候你哥跟好多同龄的男孩子比起来,
内心的情感要复杂、深厚得多,他善于用对抗、逆向的思维来看待这个世界,也就
是俗话说的,用批判的眼光来审视现实。这在当时我们那个年龄是很了不起的。还
有就是他内心深处生来具有的对苦难和弱者的同情,他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还记得
我曾经给你讲过当年他给了我十几块钱的故事吧!其实他给了我一个梦,一个我必
然要实现的梦。当然,这些也都是我以后才慢慢悟出来的。这么多年了,我也算是
梦想成真了,可给我这个梦的人自己却还在梦里……我一直想,到底怎么才能让他
赶紧开窍。他要是就这么沉沦下去,那简直就太可惜了。龚丽红死了这么多年了,
他竟然都还没有解脱出来……要不说这聪明人一旦钻进了牛角尖,别人再想把他拉
出来可就费劲了。可他又偏偏遇上了我们俩这么固执的人,要不把他拉出来还就不
肯罢休,一头死命往里钻,另一头拼命往外拽,像是在拔河……”
钱萨萨入神地听着胡安川的讲述。这些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的往事最能激
发她心中那种浪漫飘逸的丰富联想。她发现自己跟胡安川在一起的时候,总能得到
极大的精神满足 ——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可她却始终不能把床上的他和饭桌上
的他有机地统一结合起来,这种既让她遗憾失落,又让她新奇亢奋的矛盾心态成了
她最近一段时期充实自己精神世界的巨大源泉。她爱他、崇拜他,而且不遗余力地
想把这种爱和崇拜变成自己一生永恒不变的情感。
“萨萨,你们钱家的人,当然,除了苏阿姨,都有一种让人……怎么说呢?让
人晕晕乎乎的感觉。”
“是吗,那就对了。我喜欢你在我面前晕晕乎乎的样子!”钱萨萨一脸幸福的
笑容。
“晚上回我那儿吧!”胡安川说。
钱萨萨点点头,坏笑着说:“老板说了算。”
胡安川伸手在钱萨萨的脑袋顶上轻轻地拍了一巴掌。
“胡总,你这是蓄意骚扰哟……”钱萨萨娇媚地说。
胡安川抬起身体,压低嗓门儿冲钱萨萨说:“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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