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美女照 王玫是在张志伟的上衣口袋中发现那张照片的。天气热,所谓的上衣也就是一 件衬衫,衬衫上就那么一个口袋,所以王玫就那么轻易地发现了这张照片。 这是一张女人的照片。具体地说是一张年轻而漂亮的女人的照片。王玫久久地 凝视着这张照片,然后又在镜子里凝视着自己,并且将俩人认真做了对比,最后不 得不承认,照片上的女人比她年轻,而且比她漂亮。 王玫发现照片之后什么也没有说,或许她在等待,等待着张志伟自己说。但是 张志伟没有说。至少眼下还没有说。这也难怪,这些天张志伟太紧张了,紧张到他 可能暂时忘记了这张照片,或者说是紧张到他暂时忘记了照片上的这个女人。这是 有可能的。王玫知道,张志伟不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再说即便他重色轻友,眼下 也可能顾及不到这张照片或者照片上的这个女人了。毕竟,人命关天。 老程死了。老程的死对张志伟产生了震动。张志伟没想到人原来是这么的脆弱。 活生生的人说死就死了。张志伟由此感到死亡离自己其实并不遥远。假如那天开车 的不是老程,而是张志伟自己,那么死亡的会不会是他呢? 老程是被绑匪残害致死的。案子很快就破了。据绑匪交代,那天老程驾车从上 步路拐向滨河路的时候,车屁股被天桥下面窜出来的车蹭了一下,于是下车查看, 并准备交涉,后面的车上下来四个人,不由分说地将他劫持走了。由于老程拼命反 抗,被活活掐死。 那段路张志伟是知道的,怪得很,往左向东行驶上立交方便,往右西行走平道 反而别扭。必须要减速,而且减速的地方恰好位于立交的下面,很暗,相当于蜡烛 下面的黑影。张志伟想,如果是他自己,遇上自己的车被别人蹭了一下,在这样一 个离市中心很近的地方,难道会不下车查看?既然自己也下车,那么被绑架的肯定 就会是自己。这么想着。张志伟突然感觉老程其实是替他死的。 “如果是你可能就不会死的。”王玫说。 “为什么?”张志伟问。 “你肯定不会反抗,”王玫说,“不但不会反抗,可能还主动与绑匪讲和,如 果那样,绑匪应该就不会下黑手了吧?” “应该是吧,”张志伟说,“可能吧,谁知道呢。” 张志伟不知道王玫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是安慰他还是表扬他,或者干脆就是 讽刺他,但是他承认老婆讲的有几分道理。如果自己那天不是去正常的应酬,而是 从事某种带有灰色的约会,那么很可能就不用叫上老程,而是自己驾车,其实张志 伟经常自己驾车,特别是晚上。如果那天是自己驾车,并且恰好自己碰上了绑匪, 被他们劫持到车上,那么会是怎样的呢?张志伟肯定不会反抗,至少不会像老程那 样拼命反抗,说不定还会马上赔上笑脸,摆出一种自己非常感谢绑匪们绑架了自己 的表情,说:“大哥,轻点。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您要什么我给什么,只要能让 我活着回去看见女儿和老母亲就行。”张志伟相信绑匪也是人,他们也是上有老下 有小,而且无论他们多恶,他们对自己的女儿和老母亲也还是有爱心的,说不定他 们当中的某个人就是为了给老母亲治病而出来抢劫的呢。如果这样,张志伟就是把 自己的奔驰车给他,或者再到柜员机上取上几万现金给他们,张志伟也愿意,就算 是做善事吧。事实上,张志伟是经常做善事的。张志伟安排老程为自己开车本身就 是做善事。 张志伟不知道老程当时为什么一定要拼命反抗,反抗有用吗?张志伟后来跟办 案的警察混熟了,警察也说,我们现在也不主张受害人反抗,至少不主张这样无谓 的反抗。但是老程反抗了,而且是拼命地反抗了。老程为什么要拼命地反抗?是害 怕了?爆发出一种求生的本能?或者是怕我事后责怪他?我会责怪他吗?张志伟想 了想,现在老程死了,他当然觉得老程不该反抗,但是如果当时老程真的没有反抗, 结果车丢了,人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我真的就不责怪他吗?肯定要责怪的,不但要 责怪,说不定还怀疑他跟绑匪是一伙的,怀疑他是监守自盗,怀疑他玩苦肉计。这 么想着,张志伟就觉得自己更加对不住老程。 老程的尸体是在出事的第二天下午才找到的,具体地说是在抓住绑匪之后才找 到的。张志伟的新款奔驰上安装了最先进的卫星定位跟踪系统,这种最先进性不仅 表现在性能上,而且还表现在隐蔽性上。这一点跟美国最新式的战斗机差不多,既 有优良的性能,有具有隐蔽性,隐蔽到绑匪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车子上安装了这玩意。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老程没有按照每天预定的时间来接他的时候,他马上就意识到 可能出事了。打老程的手机,机器说“已经为您联系机主”,张志伟马上就打了 “110 ”,“110 ”启动卫星定位系统,知道车子已经到了清远,然后几乎没有费 力就抓住了其中的两个绑匪,人赃俱获,突击审讯,并立即带着绑匪找到了昨晚遭 抛弃的老程的尸体。 张志伟去认尸的时候,警察拿出那张照片,问张志伟认识不认识,张志伟辨认 了一会儿,说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警察问,“再想想。想想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有,”张志伟说,“肯定没有。” “为什么这么肯定?”警察问。 张志伟想了一想,非常有节制地笑了一下,说:“这么漂亮的女人,如果见过, 肯定记得。” 警察点点头,似乎认同了张志伟的解释。 “照片是哪里来的?”张志伟问。 “死者身上。”警察说。 “死者身上?”张志伟问。 “死者身上的钱包里面。”警察说。 “有没有问过绑匪?”张志伟问。 “问了,”警察说,“绑匪证实这张照片确实就是死者钱包里面的。” “绑匪怎么说的?”张志伟问。 警察停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有没有必要跟张志伟说这些。这样考虑了一会儿, 似乎终于决定还是告诉他,于是说:“绑匪是在抛尸之前搜身的时候发现钱包里面 有这张照片的。按照他们的规矩,既然人已经死了,那么除了钱之外,死者身上的 任何东西他们也不要,甚至连现金卡都不要。但是他们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还争 执了一下。” “争执什么?”张志伟问。 警察又停顿了一下,但是这次的停顿时间比刚才短。 警察说:“因为他们从这张照片判断死者是一个大老板,只有大老板才能有这 么年轻漂亮的情人,所以前面开车的绑匪责备后面动手的绑匪不该下手太重,把一 条大鱼弄死了。” 是啊,张志伟也没想到老程居然也有小情人了,而且是这么年轻漂亮的小情人。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张志伟心里面突然嫉妒了一下,仿佛找情人是他们老板的专利,而作为老板的 司机就不该找情人,至少不应该找这么漂亮的情人。张志伟知道,养情人是要花钱 的,而且情人越是年轻漂亮花钱越是多。老程怎么能养得起这么年轻漂亮的情人呢? 老程是通过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介绍给张志伟的。朋友叫郝建业。郝建 业说:没办法,老战友,下岗了,老婆有病,你能帮就帮一把吧。 “没问题。”张志伟说,“我正好要找一个司机。” 其实当时张志伟并不急需要找一个司机,郝建业说得对,是帮忙,但是,不是 帮老程的忙,而是帮郝建业的忙,至于郝建业是帮哪个人的忙,张志伟就不管了。 尽管是帮朋友的忙,但是安排老程做司机张志伟并不后悔。事实上,没过多久 张志伟甚至有点感激郝建业了。张志伟的老家有句土话,叫做“不怕不识货就怕货 比货”。其实人也一样。同样是司机,一比较就显示出老程的好处来了。首先说说 话,老程是不能说的话不说,能说的话他也不说,而且他似乎就是一个聋哑人,不 但不说话,而且还不听话,不管张志伟在车上说什么,他从来不插嘴、不接话、也 不笑。有时候张志伟跟客户说笑话,说那种色彩非常丰富的笑话,老程居然专心开 车,跟没听见的一样。当然,张志伟最喜欢的老程的还不是这些,张志伟最喜欢的 是老程能替他省钱。 张志伟那时候公司还没有做大,但是又要装门面,所以那时候张志伟坐的是一 辆二手奔驰。二手的奔驰看上去跟新奔驰差不多,反正都是奔驰,又有多少人能看 得出来是一手还是二手的呢?然而看上去差不多的东西用起来就不一定是一回事, 主要二手奔驰费钱。老是坏,一坏就要修,一修就要花钱,一花钱就是花大钱。张 志伟不理解为什么同样是修车,修奔驰要比修捷达贵那么多。在老程来之前,张志 伟花在二手奔驰上的维修费差不多就可以买一辆国产车了,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然而自从老程来了之后,二手奔驰被他调理的服服帖帖,就是偶尔遇上了点小毛病, 老程自己捣鼓捣鼓居然又能让它上路。这样的司机老板能不喜欢吗? 当然,老程也有毛病。老程的毛病就是太小气。张志伟由此断定,老程替他省 钱是一种本能,具体地说是一种节约的本能。其实节约不是毛病,但是不能过分, 一旦过分就是小气了,一旦小气了就是毛病了。比如盒饭,张志伟的公司里面中午 是免费供应盒饭的,但是常常中午有业务员外出没有回来的情况,于是这多出来的 一盒两盒午餐就被大家分了吃掉。当然,大家分了吃掉的只是盒饭上面的菜,而下 面的饭通常都作为垃圾处理了。自从老程来了之后,这个习惯得到了纠正,刚开始 是大家把上面的菜吃了之后,老程主动张罗着帮大家收拾饭盒,然后私下里把饭留 着,留着带回去晚上吃,后来发展到大家连上面的菜也不好意思吃了,中午吃饭的 时候,如果遇上有外出未归的,其他人干脆直接将一整盒子午餐送给老程,让老程 带回去晚上吃。并且大家已经形成了习惯,凡是多出来的盒饭,总有人自觉地放到 饮水机下面的冷藏箱里面,下班的时候,老程肯定会笑嘻嘻地跑过去,打开冷藏箱, 取出盒饭,高高兴兴地带回去。有时甚至不止一盒,而是两盒三盒或更多的盒,真 不知道他晚上怎么能吃得了的。按说老程这样做并没有损害公司的利益,张志伟管 不了那么多,但是老程毕竟是张志伟的司机,而张志伟的司机跟张志伟的秘书一样, 是张志伟身边最贴心的人之一,按照广东这边的说法,老程就是张志伟的“马仔”, 老程这样天天拣剩饭回去吃,知道的人是老程自己喜欢节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 张志伟养不起“马仔”了,这要是传出去多丢人?所以,张志伟对老程的这种做派 不喜欢。 虽然不喜欢,但是张志伟并没有说,没有说的原因是张志伟自己告诫自己:做 老板的要有包容心,要尽量少说自己的部下,要知道每个人都是有毛病的,况且老 程这也算不上什么毛病,换个角度说不定还是美德呢。所以张志伟就真的一直没有 说。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的时候。有一次张志伟跟郝建业在一起“腐败”,郝建业无 意中问起老程干的怎么样。 “很好。”张志伟说,“比我想象的要好。” “真的?”郝建业问。 “真的。”张志伟说,“我还要谢谢你呢。” “谢就不用了,”郝建业说,“只要你觉得好就行了。” “好,”张志伟说,“真的很好。从来不多话,而且很会节俭。就是----” “就是什么?”郝建业问。 “没什么。” “说嘛。” “真的没什么。” “是不是就是有时候太小气了?”郝建业问。 张志伟愣了一下,说:“其实这算不上什么毛病。” “他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郝建业说。 “喔?”张志伟糊涂了。张志伟以为老程天生就是这样的。 “以前他是一个非常大方的人。”郝建业说,“现在是没有办法了。” “怎么了?”张志伟问。 郝建业叹了一口气,说:“他老婆病了。” 张志伟点点头,不知道是表示理解还是表示他已经知道老程老婆病了的事。 “不是一般的病。”郝建业说。 张志伟又点点头,但是点头的幅度比刚才小一点,并且在点头的时候还瞪着郝 建业,仿佛点头的意思不是表示“知道了”,而恰好是表示“不知道”。 “是癌症,”郝建业说,“已经很长时间了,一直在做化疗,很费钱的。” “噢。”张志伟再次点头,但是这次点的很慢,幅度很大,仿佛是大提琴拉慢 板低音。 从那以后,张志伟就再也没有嫌弃老程的小气,不但不嫌弃,而且还尽量照顾, 比如将他的工资从一千五调到一千八,比如强调司机也要讲究仪表,由公司发统一 的制服等等。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外面养起了情人,并且是如此年轻漂亮的 小情人,这着实让张志伟长了见识。 老程出了事情之后,张志伟马上给郝建业打了电话。按照深圳的规矩,介绍人 其实也就是担保人,被介绍的人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特别是不好的事情,老板马上 就要给介绍人打电话。 张志伟是在辨认了老程的尸体之后才给郝建业打电话的,所以当郝建业赶来的 时候,张志伟已经把那张女人的照片扣下了。 张志伟扣下女人的照片是想保全老程的名声。或者是为了不让老程的老婆太伤 心。毕竟,老程已经死了,对一个死人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况且从某种意义上说 老程还是为张志伟死的,所以保全老程的名声也就成了张志伟义不容辞的义务,或 者是张志伟做人的义务。 在等待郝建业过来的时候,张志伟还在调整自己的情绪,或者是自己在心里面 替老程开脱。张志伟对自己说:老程也不容易,老程也是人。老程为了挣钱给老婆 化疗,大老远地跑到深圳来,跟老婆长年分居。一个男人常年跟老婆分居,有个情 人也是正常的。张志伟甚至联想到自己,自己没有跟老婆分居,每天都跟老婆住在 一起,想做爱天天可以做爱,不是偶尔还出去“消费”吗?为什么自己能做的老程 就不能做?自己虽然是老板,老程是给我打工的,但是这并不代表老程就一定比我 差,至少不能证明老程的性能力比我差,既然如此,老程有一个情人有什么不可以 的呢? 张志伟这么想着,就更加坚定了决心:扣下美女照,永远替老程保密。甚至对 郝建业都保密。因为张志伟知道,郝建业跟老程不仅是战友,而且是老乡。事实上, 他是跟老程一起从一个县城出去当兵的。如果让郝建业知道照片的事,很难保证他 哪天不注意的时候就说给其他战友或老乡听了。 王玫已经第N 次拿出美女照来了。每次拿出来王玫都要认真地凝视半天,每次 在王玫凝视这个自己并不认识的女人的时候,女人都要凝视她。王玫没想到张志伟 还这么细心,居然为这张小照片专门过了胶。王玫发现,过了胶的照片永远都是那 么清晰,照片上的女人永远都是那么年轻,永远都是那么漂亮,并且永远都是这样 有点羞涩和激奋地微笑。王玫判断,这是一种只有少女才会有的微笑。张志伟在外 面找了一个少女? 王玫的胸口紧了一下,很想把这个想法否定掉。 王玫跟张志伟是同学,但他们不是一个班的,甚至不是一个系的。那时候教育 界还没有刮起浮夸风,所以那时候的大学还叫学院,学院下面是系,如果放在今天, 院改大学系改院,他们就不是一个学院的了。 工学院的女生少,漂亮的女生尤其少,天知道张志伟怎么就把王玫给花到了手。 王玫虽然没有照片上的女人漂亮,但是也绝对算是一个漂亮的女人,是漂亮的女人 在工学院就是稀罕物,至少在他们那个年代是这样的。难道王玫火眼金睛,早就料 定张志伟将来能成为大老板?肯定不是,因为如果真是这样,王玫可能就不会嫁给 张志伟了。顺便说一下,当初追求王玫的并不是张志伟一个人。 王玫不认为做大老板有什么好,至少她不认为做大老板的夫人有什么好。当然, 当大老板有钱,但是钱多了也未必是好事,说不定还是坏事。事实上,如果张志伟 不自己创业当老板,他们俩都在大学里面当老师,生活可能更幸福。在王玫看起来, 在大学里面当老师比当大老板好。大学老师不坐班,大学老师每年能有两次长假, 大学老师受人尊敬,大学老师没有工商税务红道黑道那么多烦心事,大学老师也不 缺钱,大学老师甚至也被学生称作“老板”。但是,人各有志,天知道张志伟怎么 就下海当起了老板。 王玫认为作为老板夫人的最大担心就是担心他在外面有女人。尽管现在大学老 师也未必个个干净,但是相对于老板阶层来说,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确实要小得多。 特别是在特区,仿佛已经形成了一种文化,一种老板身边有小蜜天经地义的文化, 王玫因此极担心。王玫毕竟是大学老师,毕竟想着自己也是美女,至少曾经是美女, 所以她还不能把自己的担心表露出来,还要装作对老公一百个放心的样子,还要装 作无所谓的样子。说实话,如果不是发现了这张美女照,王玫就打算一直这么装下 去。但是现在装不下去了,如果发现了美女照还要继续装下去,那么不是自欺欺人 吗?既然已经将照片放在身上了,那就肯定不是一般的关系了。王玫或许能够容忍 老公偶尔的一夜情,但是绝对不能容忍老公对别的女人这样上心。 王玫毕竟是知识女性,王玫不想大吵大闹,至少在张志伟处理完他司机老程的 丧事之前不会大吵大闹。她在等待,等待张志伟自己跟她解释。她知道张志伟非常 会解释,她倒要看看这一次他怎样解释。 老程的老婆来了。老程的老婆是和老程的弟弟一起来的。本来张志伟已经跟郝 建业商量好,这件事情暂时先不对他老婆说,让他弟弟一个人来处理,处理完了回 去之后再慢慢说。但是老程的老婆还是来了。后来据他弟弟说,嫂子甚至比他先知 道老程出事的。 “怎么会呢?”郝建业问。 “我哥每天都要给嫂子打电话的。”弟弟说,“每天都打,再晚都打。那天晚 上嫂子没有接到哥哥的电话,就感觉哥出事了。” “那你们没有打个电话来问问?”郝建业问。 “没有,”弟弟说,“我们从来不给哥哥打电话,也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怎么会呢,”郝建业说,“现在不都有来电显示嘛。” “显示的是公用电话,”弟弟说,“哥哥每次都是在公用电话上给我们打电话。” “为什么?”郝建业问。郝建业在问的时候,张志伟就有点感动,感动老程一 点不占公司的便宜,不用公司为他配的手机往家里打电话。 “哥哥说他往家里打便宜,”弟弟说,“哥哥说他从深圳往家里打公用电话每 分钟才两毛五,每天打四分钟,正好一块钱。哥哥每天都给嫂子打四分钟电话。哥 哥说要是我们打过来,他的手机接一下都不止这么多钱,不合算。” “深圳往内地打电话每分钟才两毛五?”张志伟问郝建业。郝建业摇摇头,表 示不知道。后来张志伟回去问他们公司的人,公司的人说是的,说现在外面私人电 话就这么便宜,说这些私人电话是包月的手机改装的,任打,所以才这么便宜。 老程的老婆没有向公司提任何条件。不但没有提任何条件,而且还一个劲地感 谢张志伟,感谢郝建业,感谢他们对老程的照顾,感谢他们给了她这么多的钱。仿 佛她这么远跑到深圳来,除了看老程最后一眼之外,就是为了感谢张志伟,感谢郝 建业的。张志伟因此就更加觉得对不住老程。钱主要是保险公司赔的,张志伟也拿 了一点,不多,十万,郝建业也拿了一点,更少,两万。现在被老程的老婆这样一 感谢,张志伟就感到脸上发热,感觉自己拿的太少了。为什么不能拿二十万呢? “你看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张志伟问。 女人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说话。 “没关系的,”郝建业说,“有什么要求嫂子你尽管说。” 女人这时候抬眼看了一下郝建业,郝建业点点头,鼓励她说。 老程的老婆又看看张志伟,张志伟说:“没关系的,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也没什么大事,”女人说,“就是一张照片。” “一张照片?”郝建业问,“什么照片?” “一张我年轻时候的照片。”女人说,“老程一直带在身边的。怎么清理他的 遗物的时候没有找见。” 郝建业摇摇头,又看看张志伟,说:“不知道,没看见。” “没看见算了。”女人说。 “怎么?很重要的吗?”郝建业问,“要不然我问一下警察,或许他们知道。” 郝建业在这样说的时候,还看着张志伟,仿佛是在跟张志伟商量要不要为这件 事情找警察。 郝建业这样看着张志伟的时候,就发现张志伟的两眼发直,眼光不集中,仿佛 努力在想着什么。 突然,张志伟一乍,说:“有。有。是有一张照片。怎么,那个女人是你呀?!” 女人说:“是啊,是我跟老程谈恋爱的时候专门为他照的,那时候他还在部队 当兵呢。” 女人这样说着竟然不好意思地露出了一点微笑,同时脸上也有了一点血色。 “那个照片呀,”郝建业说,“我看过。” “你看过?”女人问。 “看过。”郝建业说,“我们连的人都看过。当时还被我们连评第一呢。” 这时候,张志伟像挠痒一样在全身找。 “找什么呀?”郝建业问。 “找那张照片。”张志伟边找边说。 “照片是你拿的?”郝建业问。 张志伟一边点头一边说是。 “你拿人家照片干什么呀?”郝建业问。 “我得赶快回去,”张志伟所答非所问地说,“看看是不是丢在家里了。” 张志伟心急火燎地赶到家,进门就看见了那张美女照,它就在茶几上,仿佛这 张照片已经有了灵气,知道张志伟要回来找它,所以早早地专门等在这里等着他呢。 照片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放假了,我带圆圆去旅游,不打扰你了,你 可以放心地跟照片上的美女约会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