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个夜晚,陶书玉无法入睡了,她心里的气怎么也消不下去。她决定做一件 事情,她觉得只有做一件事情,她才能够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于是她出了屋子, 在院子里僻静的地方,从兜里掏出一块黑布,蒙上了脸,又从背后掏出一把刀, 再看看四下没人,快步朝前跑去。她来了仪萍的门前,蹲了下来,用刀插进了门 缝撬动门闩。 疲劳了一天的仪萍躺在床上睡得很熟,月光从窗子里进来照在她的脸上,显 得分外沉静。门闩在刀的撬动下,一点点移动着,突然地掉了下来。可是仪萍没 有一点察觉,她还睡着。陶书玉进来了,她走到仪萍的帐子前,用刀轻轻挑开了 仪萍的蚊帐,看着仪萍。仪萍在月光下睡得很宁静。陶书玉两只手握住刀子,高 高举了起来。可是陶书玉举刀的手哆嗦了,她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并且手抖得越 来越厉害,她眼里的泪水流了下来,她手中的刀尖对准仪萍的心脏,慢慢落了下 去。眼看着刀尖离仪萍的心脏越来越近了,突然,陶书玉像被什么吓着了似的, 扔掉了手里的刀,扭头就跑。刀掉到地上的声音惊醒了仪萍,她起来下了床,看 到门开着,她走过去往外看了看,没有什么动静,她关上门,闩上了,走回到床 前的时候,看到了地上的那把刀,拣了起来,她很惊愕。 清晨,陶书利躺在柴房的草堆上,双手被绑着。外面有鸡叫声传来,一只小 虫子在他脸上爬,爬到了他眼眉上,他觉得不得劲,一下一上眨眼,眨醒了。他 开始有些糊涂,不知道自己睡在什么地方,想了半天,想明白了,一下坐起来, 吐了吐嘴里的草,站了起来。 陶书利走到门边用力踹门,大声叫道:“开门,开门,放我出去!开门,放 我出去!奶奶的,敢把我圈在这里。丁大牙,你给我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出去 扒了你的皮!开门!开门!……”陶书利踹了半天没人理睬,他更恼了,就开始 用身体撞门,边撞边道:“开门,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出去杀了你们,放火烧 死你们!你奶奶的,我叫你们不开门,不开门,看我怎么把门给你撞破它!我他 妈的撞破它!……”陶书利往后退了几步,运足了力气,猛地向前撞去,门却突 然开了,陶书利一下子没收住脚,冲了出去:“哎呀哎呀哎——呀!”陶书利喊 声未落,有人上来用黑布套住了他的脑袋,几个人把他扛在肩上,快步往前走。 陶书利身子扭着,叫不出来。丁大牙道:“大少爷,对不起了,三太太请您去!” 院子里雾很大,在雾中,前面隐隐约约有一群人,或站或坐,形成一种轮廓。 三太太坐在那里,身边站着几个姨太和陶书远、陶书玉,还有院子里的下人们。 他们的旁边,就是那口古井。家丁们把陶书利放到了地上,摘去了他头上的黑布, 他看清了他面前的人们,同时看见了那口古井,他有些愣。众人看着他,都不说 话。 答应着出去了。二太太长长叹了口气。突然门响,怒气冲冲的陶书玉冲进来。 二太太道:“书玉?”陶书玉一屁股坐下。陶书玉道:“你管不管我二哥了?” 二太太坐在那抽水烟,“咕噜咕噜”响,道:“你二哥怎么了?”陶书玉道: “还怎么了!他跟着那个五姨太,都去了黑云滨了,还想怎么的呀!二姨娘,他 可是你儿子呀,他做出这样丢人的事儿来,你脸上也没有光呀,你这当娘的,是 怎么教育自己的儿子的,能生他养他,就不能教育他呀?这不叫人说,有娘养没 娘教吗!……”二太太道:“行了!有没有娘教,是你该说的话吗?他是我儿子, 他做什么丢人的事儿,你跟着着什么急呀?”陶书玉道:“他是我二哥!”二太 太道:“你二哥?你大哥干了那么多缺德的事儿,你怎么不着急?”陶书玉道: “那我不管,我就管我二哥!”二太太道:“你二哥也不用你管!”陶书玉道: “我就管!”二太太道:“你管得着吗?”陶书玉道:“管得着管得着,就管得 着!”二太太道:“你这么大姑娘了,知道点好歹呀,和你二哥一天混得那么近, 像个什么样子?咱们陶家可是大户人家,别干出伤风败俗的事儿来!”陶书玉哭 道:“谁伤风了,谁败俗了,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呀,多难听呀。二哥要是和 五姨太好了,那才叫伤风,那才叫败俗。怎么说我呀,我怎么伤风败俗了,我哪 里伤风败俗了!”二太太道:“好了好了,我不和你说了,你要哭,回家去哭, 别在这哭,叫你娘听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陶书玉道:“不嘛,我就在这 哭,就在这哭!”二太太道:“我的小祖宗呀,你别哭了好不好呀!”陶书玉还 是大哭。王宝财进来,道:“二太太,二少爷来了。”二太太道:“叫他进来!” 王宝财道:“二少爷,你进来吧。” 陶书远进来。陶书玉见到陶书远,又提高了哭的调门。 陶书远道:“书玉,怎么了?”陶书玉道:“怎么了?你说怎么了!”陶书 远道:“谁惹你了?”陶书玉道:“谁惹我了?你惹我了!”陶书玉哭着走出屋 子。陶书远道:“娘,她怎么了?”二太太道:“你问我,你干了什么事你不知 道吗?”陶书远道:“我做什么事了?”二太太道:“你给我跪下。”陶书远道: “怎么了娘?”二太太道:“你给我跪下!”陶书远道:“我没有错,我凭什么 给你跪下!”二太太一个耳光扇上去,道:“你没有错?你的错大了!你说,你 们都干了些什么事儿?”陶书远道:“娘,什么叫都干了些什么事儿?”二太太 道:“你和那个五姨太?”陶书远道:“我和五姨太怎么了,我不就是陪她去了 一趟黑云滨吗?”二太太道:“你为什么要陪她去黑云滨呀?书远呀,你是不是 喜欢上那个女人了?这种事儿哪行呀!不管是真是假,名分上,她是你爹的五姨 太呀,这事儿要是让人知道了,陶家可就丢了大面子了!不管怎么说,陶家在这 一方,也是有名望的大户,出了这种事情,让人怎么说呀?”陶书远道:“陶家 出的事儿还少呀?怕过别人说了吗?何况,仪萍也不是五姨太。”二太太道: “她不是五姨太,她是什么人?”陶书远道:“那我不知道。”二太太道:“你 连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敢喜欢她,你不要命了?那个女人多可怕呀,到现在 也没有人能搞清她到底是什么人,来陶家干什么来了。这不说,连三太太这样精 明的女人,都斗不过她,你就不怕她?”陶书远道:“你们觉得她可怕,我不觉 得她可怕。她肯定不是坏人!”二太太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坏人?”陶书远 道:“让我说,我说不出来,可我看出来了,她不是坏人!”二太太道:“你这 叫什么话呀,说不出来,看出来了。看出什么了?怎么看出她不是坏人?”王宝 财道:“二少爷,人是看不出来的呀,好人坏人,怎么能够看出来呀!”陶书远 道:“你说什么话呀,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二太太道:“书远,王管家和 你爹年岁差不多,他怎么不可以说话呀,你这孩子还读过书呢,怎么这样没教养 呀!”王宝财道:“二少爷火头上,任他怎么说吧。”二太太道:“那也不能没 大没小!书远呀,你得听话!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五姨太,不管她是什么人,昕 娘的话,你都要离她远一点。娘是有过生活历练的人,娘看出来了,这个女人你 要是和她搞近了,早晚得有灾祸呀。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有点什么差错,就 是要”我也纳闷呢。“四太太道:”五姨太也真狠心呀,她怎么一句情也不求呀? “二太太道:”三猴子是不是看出来了,五姨太不会求情,才演了这么一出戏, 让大少爷去恨五姨太呀?她说,‘往后你怎么做人,心里明白点吧’。“四太太 道:”对对,是这么说的。可让大少爷恨五姨太,有什么用呀?“二太太道:” 就可以借刀杀人了。“四太太没听明白,问道:”借什么刀?杀谁呀?“二太太 道:”哎呀,三猴子希望大少爷恨五姨太,希望大少爷去杀了五姨太呀。“四太 太如梦初醒,道:”啊,明白了。“二太太道:”这样三猴子就可以一下子除去 两个眼中钉了。“四太太道:”两个?“二太太道:”大少爷要是杀了五姨太, 大少爷还能活吗,这不是两个吗!谁让大少爷贱,去报告阎探长,要不,五姨太 不得死在黑云滨?三猴子能不恨他?“四太太道:”哎呀二姐,你可真是聪明过 人呐。“二太太得意地笑了。四太太道:”有这样的脑袋,你当初为什么死乞白 赖地不做那个当家人哪?“二太太道:”放屁,你当初推举我了吗!“ 四太太不吱声了。 陶书利在他自己的屋子里对着镜子扇嘴巴,左一个右一个。 陶书利边扇边道:“你个他妈的这个尿泥,熊包,没筋骨的东西!你他妈的 还尿了,怎么不拉了!我叫你尿,叫你尿!……”陶书利一下瘫坐在椅子上,这 才看清自己穿了一条大花裤衩,他又道:“妈的,丢老人了!真他妈的没有脸活 了!……”他突然想起什么,站起来走到柜子前,打开柜子,找出一条裤子往身 上套。正套着,陶书远开门进来,道:“大哥,你要出去?”陶书利道:“你来 干什么?”陶书远道:“我来看看你。”陶书利道:“看我,有什么好看的?我 好看吗!”陶书远道:“大哥,我想跟你说,以后呀,你别总去那地方了。”陶 书利道:“什么地方?”陶书远道:“赌场呀,妓院什么的!”陶书利道:“那 我去哪?你告诉我去哪?”陶书远道:“去哪?去哪不行呀,怎么就非得去那地 方不可吗?”陶书利道:“哎,老二,那地方你去没去过?”陶书远道:“没去 过。”陶书利道:“想不想去?”陶书远道:“不想。”陶书利道:“有工夫我 带你去呀!”陶书远道:“我不去!”陶书利突然火了,道:“你他妈的不去你 来劝我个屁!”陶书远道:“我不去我才有资格来劝你!”陶书利道:“你不去, 那是你有地方去!从小,你念书去了,我呢,念了几天私塾,不好好学,先生气 跑了,陶老爷也不管我。我那个娘呢,陶家的一大档子事儿够她忙的。我他妈的 从小就跟下人玩,我偷家里的钱,叫他们领我听说书看唱戏的,看耍戏法的。大 了,我就赌,嫖。老二,你可不知道呀,骰子抓在手上‘哗哗’一摇,他妈的人 世上的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小娘们儿往怀里一搂,销魂呀,骨头都酥了,什么陶 家的这个那个的,谁管呀。这地方不去,你往哪地方去呀?我不像你呀,可以教 教书,还有个书玉整天围在身边转,二哥长二哥短地叫着。谁也不烦你,看了你 都喜欢,谁他妈的喜欢我呀?哎,二少爷,那个五姨太,也喜欢你吧?”陶书远 道:“大哥,你说点正经的不好吗!”陶书利道:“什么是正经的呀,我长这么 大,就没他妈的正经过!”陶书远道:“谁教你不正经了?从小,咱们一起念私 塾,你往先生的茶杯里尿尿,叫你背课文,你说你舌头肿了,说不出话。你往丫 环的脖子里塞虫子,往家丁的屁股上抹牛屎。你偷钱,偷家里的首饰出去卖。长 大了,就嫖、就赌。你怎么不知道控制自己?什么香什么臭,什么好什么坏,你 分不出来吗?你是不想,你是只要痛快就行,只要你痛快了,什么祖宗爹娘,什 么道德良心,你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你还有道理了,你有什么道理呀?” 陶书利道:“二少爷,二少爷,慢,慢。陶家有良心吗?陶家有道德吗?老爷一 辈子都干了些什么有良心的事儿?大太太都干了些什么有道德的事儿?你娘,三 太太、四太太,都干了什么有良心有道德的事儿?你说,你说呀!”陶书远道: “他们不好,你就不好吗?”陶书利道:“他们不好,我凭什么好?做好人多累 呀,好吃好穿的尽别人,累活脏活你自己干。别人骂你你听着, 陶书利道:“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咦,把我弄这来了,怎么,还想把我 填井呀?我他妈的不服气了,谁敢把我填井里?吹他妈的牛了,谁敢填?谁敢!” 三太太道:“陶书利,你跪下!”陶书利道:“我跪什么,我凭什么给你跪?” 三太太道:“跪下!”三太太说话的同时,丁大牙几个家丁上前按倒了陶书利。 陶书利硬挺挺地跪下了,满不在乎,道:“跪就跪,你是当家人,你叫我跪我就 跪,不就是比你矮半截吗,能怎么的?”三太太道:“你哪那么多废话!陶书利, 你知罪吗?”陶书利道:“我有什么罪?”三太太道:“你有什么罪?”陶书利 道:“你说,我有什么罪?”三太太道:“大太太活着的时候,你赌输了,把印 染厂和乡下的五百亩良田押给了油坊的于老板,为这事儿,大太太给你动了家法。 可你屡教不改,你还在家里装神弄鬼,要把五姨太背进你屋里,并且出言污秽, 屡次冒犯五姨太。这都是你干的事儿,像你这样的逆子,不早点把你处理了,陶 家就得败在你的手上,来人!”丁大牙道:“在!”三太太道:“把陶家逆子陶 书利填井!” 众人大惊。 仪萍却很沉着。几个家丁上前把陶书利架了起来。陶书利道:“哎,你真想 把我填井里呀!”三太太道:“填!”几个家丁架着陶书利往井边推。陶书利大 惊道:“哎哎,干什么,干什么!当家的,你不是和我闹着玩呀!哎哎哎,干什 么,干什么!” 三太太不理。陶书利道:“哎呀,动真格的了!三猴子,我还真就不信了, 你敢把我填了,你敢!敢!”三太太道:“填!”家丁把陶书利推到了井边。陶 书利一看不好,有些慌了,道:“妈的,这不是吓唬我呀!二姨娘,四姨娘,你 们给我说说情,给我说说情呀,真想把我填井呀,啊!?”二太太和四太太有些 为难。三太太对家丁道:“还等什么呀!”家丁架起陶书利,举了起来。陶书利 大喊道:“二姨娘,四姨娘,二弟,书玉,救命,救命呀!”二太太站了出来, 道:“等一等!”家丁们停了下来。陶书利道:“二姨娘!”二太太道:“三太 太,大少爷是有罪,可看在死去的老爷和大太太面上,还是饶他不死吧!大少爷 虽说不是老爷太太的亲生儿子,却在他们的名分下。老爷太太尸骨未寒,大少爷 就被填了井,有点说不过去呀!”三太太不动声色。四太太道:“三太太呀,我 听说这口井是没少填人,可从来没有填过陶姓人。大少爷陶字顶在了脑门上,他 就不该死在这口井里。何况他又是长子,老爷不在了,又把长子填了井,这陶家 可就要不兴旺呀!”三太太还是不动声色。陶书远和陶书玉跪到了地上。陶书远 道:“三姨娘,大哥是有罪,可念他年纪太轻就丢了性命,太可惜了,您还是放 他一条生路,给他悔改的机会,让他重新做人!”陶书玉道:“娘,你放了大哥 吧,放了他吧。他有错,可以让他改呀。把他填了井,太狠心了吧!”三太太道: “不是我狠心,是他事情做得太过头!好了,不用说了,填!”家丁又一次架起 陶书利,陶书利惊恐万状,喊道:“二姨娘,四姨娘,救命呀,救命呀!你们快 救救我,快救救我呀!……”陶书利拼命挣扎着,家丁们高高举起他。 陶书利突然喊道:“五姨太,五姨太救命呀,救命呀!五姨太,救命呀,五 姨太救命呀!……”仪萍很冷淡。家丁们把陶书利举到了井口前,正要往里扔, 三太太突然站了起来,道:“停!” 众人惊异。 陶书利被几个家丁举在头上,他的一只裤脚往外哗哗流水。四太太道:“我 的娘,尿了!”三太太道:“把他放下吧。”家丁们把陶书利放了下来,陶书利 已经支持不住,软在了地上。三太太道:“大少爷,闹了归齐,你就这么大个胆 呀!行了,能给你求情的都求情了,我不给面子也就太不讲究了。往后你怎么做 人,心里明白点吧!”三太太走了。陶书利骂道:“五姨太,你他妈的太丧良心 了!”仪萍轻蔑地笑了笑,转身也走了。 二太太和四太太走在路上,两个丫环跟在后面。 四太太小声道:“二姐姐,这是演的哪出戏呀?”二太太道:千大洋!“大 梅子道:”两千大洋,离谱了吧!“警察道:”陶家人要是知道了三太太安排人 在黑云滨杀人,她那个当家人还怎么当?这不值两千块吗?“大梅子道:”老阎 和我们三太太是有交情的,咱们讲讲价,一千大洋吧?“警察道:”老阎要是和 你们有交情,他自己就来了!你要是觉得这个价不合适,我们就把人带走了! “钓鱼人喊道:”大梅子,救我呀,救我呀!……“大梅子道:”你们别走,我 给你们拿钱!“大梅子上了马车。两个警察押着钓鱼人在等。突然马车的布帘挑 了起来,一边探出一个男人,手持驳壳枪,连连开火,把两个警察和钓鱼人打倒 在苇荡里。马车调了弯,快速跑了起来。三具死尸静静地卧在苇荡里。 苇荡的另一边,一个蒙面人露出了头,看着这边。 三太太坐在仙台镇的一家茶馆里喝茶,她对面一个老者在拉弦,一个小女孩 唱着小曲。三太太听着伤感的小曲,有些难受,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喊道: “堂倌!”堂倌跑来道:“太太,有什么吩咐?”三太太道:“去,赏给他们!” 堂倌道:“好哩,太太赏大洋一块!”堂倌把大洋交给了老者。老者和女孩给三 太太鞠躬,道:“谢谢太太,谢谢太太!”三太太道:“不要谢了。小孩子家不 容易,怪可怜的。”老者道:“太太菩萨心肠,太太菩萨心肠呀!”说着又开始 演唱。 大梅子匆匆进来,道:“三太太。”三太太道:“你坐,喝茶。”大梅子道: “先说话吧!”三太太道:“喝茶!”大梅子道:“好好,喝茶,喝茶。”大梅 子一边喝茶,一边焦急地看着三太太。三太太不瞅她,看着那边唱小曲的,慢慢 喝茶。大梅子忍不住道:“三太太,事办完了。”三太太道:“老莫那个人挺可 惜的,死了还缺只耳朵。你给他们家里送两百块大洋吧,听说他有两个孩子,还 有一个老母亲。”大梅子道:“我知道了。” 三太太说完起身就走了,大梅子坐在那听曲,一动不动。 四太太穿得漂漂亮亮走出大门,后面跟着凤妹子。门前停着轿子,看样子要 出门。四太太还没上轿,风妹子捅了下四太太,四太太转头看见阎探长的马车从 对面驶来。四太太急忙拦住。阎探长的马车停下了。四太太上前问安,道:“阎 探长好哇!”阎探长笑眯眯地看着四太太,道:“你好哇,四太太。”四太太道: “您这是去哪儿呀?”阎探长道:“在家刚住了一晚上,就得回县里了,清查革 命党,还不是袁世凯闹的!”四太太道:“进屋喝杯茶吧!”阎探长道:“不打 扰了,不打扰了。”四太太道:“怎么这样客气呀,不给我面子?”阎探长道: “哈哈,不敢,不敢。您这是要去哪儿呀?”四太太道:“我呀,正想去您府上 坐坐呢。”阎探长道:“那好哇,难得四太太这么看重我,我可是受宠若惊,十 分荣幸了!”四太太道:“嘻嘻,那您不去县里了?”阎探长道:“不去,不去 了。请!”四太太道:“阎探长请。” 四太太跟随阎探长来到了阎家,阎探长和四太太落座。四太太道:“您真领 我来您家呀,就不怕您太太吃醋?”阎探长道:“啊,她回娘家了,走好几天了!” 四太太道:“是吗,我说家里这么清静呢!阎探长呀,其实你这个人挺随和的, 刚开始我看见你的时候,还真挺害怕的呢!”阎探长道:“害怕?怕我什么呀?” 四太太道:“你总绷着个脸,见了谁也不笑,腰里别把枪,怪吓人的!”阎探长 哈哈大笑道:“你算说对了,不少人都怕我哩。城里的人吓唬孩子都说,‘别哭 了,再哭,老阎来了!”四太太被逗得咯咯直笑,道:“还有这么说的呀。我光 听说,别哭了,再哭马猴子来了,你老阎成了马猴子了!”阎探长道:“其实怎 么样?我是不是挺随和的?接触久了就会让你觉得我是那种挺亲切的男人,是不 是?”四太太道:“是是是。”阎探长道:“四太太,护国军的江参谋长,最近 没来?”四太太道:“阎探长,您提他干什么呀,江参谋长和我有什么关系呀!” 阎探长哈哈大笑道:“四太太,不说实话了吧?你和江参谋长还有六爷,合伙贩 烟土,这事儿还能瞒得过我老阎?”四太太道:“人家都说你们警探像狼狗,哪 地方别人打你你躲开。扶老的,背小的,多累呀,谁爱做好人呀!做坏人多舒服 呀,吃,吃好的,穿,穿好的,不干活,看谁不顺眼踹他两脚,看哪个小女子长 得俊,搂过来就睡……”陶书远道:“呸!你要脸不要脸了!”陶书利道:“那 肯定不要脸了!二少爷呀,你呢,当不了坏人,我呢,也当不了好人,咱谁也别 劝谁,谁也别管谁。可有一条,五姨太你就别和我争了,我非把这小娘子拿下不 可!”陶书远道:“你敢动她,我饶不了你!你、你简直不可救药!”陶书远摔 门走出去。陶书利大声吼道:“我是王八蛋,你管得着吗!” 那个时候,仪萍在荷花池边画画,画面上出现了池水中的荷花、回廊,岸边 的假山石与垂柳。小福子站在一旁看着,道:“太像了!”仪萍道:“画着玩, 像不像就这么个意思吧!”小福子道:“像,真的像呀!”仪萍道:“我小的时 候就爱画画,可没有人教,就一直这么瞎画着。”小福子道:“五姨太,您家是 大户人家吧?”仪萍道:“不是。”小福子道:“不是大户人家,怎么又会弹琴, 又会画画,还识字呢?”仪萍道:“我陪大户人家的小姐在上海念书,她们家人 希望她学会弹琴、作画、读书写字,可是她没学会,我倒学会了。每次她爹去上 海看她,她都让我给她作几幅画,写一些字,糊弄她爹。我就是这样练的。”小 福子道:“那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是哪地方的人?她爹是做什么的昵?”仪萍看着 小福子,突然就笑了,道:“那小姐是宁波人,她爹是做大买卖的!”小福子察 觉仪萍的笑容有些异样,有些慌了,道:“哦,做大买卖的呀!……” 小福子冷丁回头,发现陶书远站在后面,看仪萍画画。陶书远嘘了一声,示 意小福子不要出声,并示意小福子离去。小福子偷偷走开。 仪萍还在认真画画,道:“小福子呀,烧火的大贵,是不是和你挺好的呀?” 仪萍发现没人回答她,停下来转脸看,看到了陶书远,她一愣。仪萍道:“你? ……”陶书远道:“仪萍,你画得真像!”仪萍道:“二少爷,你有事吗?”陶 书远面对仪萍的冷淡,有些意外,道:“仪萍你?……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叫 我二少爷了,叫我书远。”仪萍道:“二少爷,我可以叫你书远,但是你不可以 叫我仪萍。我是你五姨娘呀,仪萍可不是你叫的,这你心里可要清楚呀!”陶书 远道:“仪萍,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冷淡呀?”仪萍道:“没有,我就是这样的人!” 陶书远道:“不会吧,你不是那样的人!”仪萍道:“那你是不了解我,我是这 样的人。小福子!”站在远处的小福子跑过来,道:“五姨太!”仪萍道:“把 东西收拾了,咱们回去吧!”说完,仪萍转身走了,把陶书远扔在了那里。陶书 远道:“仪萍!……”小福子道:“二少爷,你们怎么了?”陶书远道:“啊, 没事儿。哎,小福子,五姨太爱吃什么?”小福子道:“五姨太爱吃鱼,吃淡水 鱼,不吃咸水鱼。”陶书远道:“爱吃鱼的人,什么性格?”小福子道:“爱吃 鱼的人……不知道。”陶书远道:“性情冷漠,铁石心肠!” 说完,他也走了。小福子自语道:“二少爷不高兴了?……” 离开了仪萍,陶书远一个人来到江边,半躺在江堤上吹口琴,他看着江堤下 面的苇荡,目光忧伤。接天连地的苇荡在风的吹动下,海浪一样波涛翻滚;远处 有水鸟成群飞过,飞向遥远的天边……口琴声在苇荡顶飘游,像在诉说着一个故 事,娓娓婉婉,很忧伤。 这个时候,一辆带篷的马车在苇荡里往前行驶着,来到了苇荡深处,马车停 下,大梅子从车上下来。两个警察押着一个人从苇荡里走出来,这个人头包着, 却能看得出就是那个要杀仪萍的钓鱼人。那人看到大梅子,像看到了救星,喊道: “大梅子,快叫三太太来救我呀,他们把我的一只耳朵割掉了!”大梅子对警察 道:“你们阎探长呢?”一个警察道:“阎探长公务在身来不了,让我们两兄弟 来办这件事。”大梅子道:“开价吧!”警察道:“两的还、还从来没吃过这样 的亏!我叫你们喝,喝,喝他奶奶的尿!”陶书利突然抓起桌子上的杯盏,“乒 乓”一顿摔。众人都吓得离开了桌子。二太太和四太太同声道:“大少爷,大少 爷!……”阎探长道:“陶书利,你安稳点!”陶书利道:“我安稳不了了,骑 我脖子上拉屎了,我安、安稳个屁呀,我叫你们喝,喝,喝!”陶书利把桌子掀 了。陶书远上前抱住,道:“你疯了,疯了!”陶书利道:“我疯了,疯了!” 三太太道:“来人呐!”丁大牙几个家丁跑进来,道:“三太太!”三太太道: “把他给我绑起来,拉出去!”丁大牙和几个家丁上前把陶书利拧住。三太太道: “带下去,先给我关起来,明天再收拾他!”丁大牙几个人拧着陶书利往外拖。 陶书利破口大骂道:“三猴子,我饶不了你,你等着,我和你没完,有你好看的 那一天!三猴子,你不得好死!……”陶书利被拖了出去,骂声渐远。三太太道: “五姨太,我这样惩治大少爷,你满意吧?”五姨太道:“是的,我很满意!” 众人面面相觑。三太太道:“阎探长,真是对不起,让您见笑了。”阎探长道: “你看这事闹的。”三太太道:“管家,重备酒席,阎探长还没喝好。”阎探长 道:“不不,早上三点就起来出发了,闹哄一天半夜了,我也累了。回去了,回 去了。”三太太道:“阎探长,让我们陶家上下怎么感谢你呢?”阎探长道: “客气,客气了。谈什么感谢呀,分内的事,应该的,应该的嘛。”三太太道: “老爷大太太不在了,应该顶门立户的大少爷还这样不争气,真是……”阎探长 道:“三太太,不,应该叫当家的,请回吧,请回吧。有事请招呼一声,鄙人告 辞了。”三太太道:“对不起了阎探长,有空我重新宴请你。”阎探长道:“好 的,好的。”二太太、四太太道:“阎探长,常来呀!” 二太太回头生气地看着陶书远。陶书远瞅也不瞅母亲,走出屋子。 三太太道:“这个二少爷也是,竟跟着五姨太去了黑云滨,这都是怎么了!” 入夜,三太太走进自己的房间。在灯光下,大梅子道:“您的衣服……”三 太太低头一看,衣服上是刚刚掀翻桌子溅的饭菜污渍,她咬牙切齿地道:“该死 的东西,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大梅子道:“三太太,您想怎么收拾他?” 三太太道:“我轻饶不了他!” 大梅子打了一盆水进来。已经换了睡衣的三太太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轻轻 摇晃着。大梅子把水放在了三太太的脚下,道:“三太太,烫烫脚吧。”三太太 没动。大梅子看着不敢说话。过了一阵,大梅子看到三太太把脚抬了起来,大梅 子为三太太脱了鞋,轻轻把三太太的脚放到了盆子里。三太太“咝”了一声。大 梅子道:“烫吗?”三太太道:“这么烫呀!”大梅子道:“和平时一样呀。” 三太太道:“平时怎么不烫呀?”大梅子道:“那、那我给您对点冷水去。”三 太太道:“行啦,就这样吧!”大梅子道:“对点吧?”三太太睁开眼睛,道: “你怎么这么哕嗦呀!”大梅子道:“好,不对不对。”大梅子蹲了下来,为三 太太轻轻洗着脚。三太太长长出了一口气。大梅子道:“三太太,有句话,我不 知道该讲不该讲?”三太太道:“想说你就说吧。”大梅子道:“三太太,陶家 的这个当家人,您是不是不该当呀?……”大梅子看了三太太一眼,三太太没反 应。大梅子道:“自古,管人的事儿,总是不好干呀,皇帝也算上。一个人心里 一把算盘,打着自己的主意。你不管他,由着他自己的主张,这世道也就乱了。 你管他,他想做的事情你不让他做,他想说的话你不让他说,他想得的那份好处 你不让他得到,他也就恨你了。慢慢地这恨就变成了仇,他就要和你作对……他 越和你作对,你越要治他,越治他,他越仇恨你,最后他就要下毒手了……大太 太怎么死的?不当这份家,我们多太平呀,清清静静过自己的那份日子,不招谁, 不惹谁,别人也不来琢磨你,那才是福呀……”。三太太道:“谁跟你说的这些 话呀?”大梅子道:“没人跟我说这些话,这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三太太道: “你懂什么呀!你想清静,你想太平,你没看看这陶家大院里,谁清静过了?谁 太平过了?要么你管人,要么你别被人管。你被别人管,你就得看人脸子,他叫 你往东,你不敢往西,他说煤球是白的,你就得说是呀,比元宵都白,他骂你你 得听着,他发脾气你得忍着,好吃好玩得尽他乐,好房好车得尽他住、尽他坐。 就这样,你还得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堆出满脸的笑,表示出这是天经地义 的,本来就应该这样呀,你敢稍不满意,他就收拾你。这滋味好受吗?是,你管 别人就要有人仇恨你,可我宁要别人仇恨,我也不愿受那份窝囊气。古往今来, 当权者被人整死多少呀,可还是有人豁出命来去争着干,为了什么呀?”大梅子 道:“可我担心……”三太太突然火了,一蹬脚,盆里的水溅了出来,喷到了大 梅子的脸上。三太太道:“担心担心,你就不会说句吉利的话!”大梅子道: “是是,我不会说话,不会说话!”三太太道:“唉……对不起,大梅子,都是 因为我心烦……你不知道呀,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些,我还有一个想法要实现呀, 这个想法我要是不做当家人,是实现不了的呀。”大梅子道:“什么想法?”三 太太道:“现在我不跟你说,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了……可是这个五姨太,真是 不好斗呀,我奇怪的是,她一个弱女子,身上哪来的那么一股子斗不倒的力量呢? ……”大梅子道:“不提了不提了,睡觉吧。”扶着三太太进卧室。三太太道: “大梅子,还生气吗?”大梅子道:“不生气。”三太太道:“别生气呀,我不 对!”大梅子道:“我知道,你在心里疼我。”三太太道:“这还用说,天下的 人,我还疼谁呀!”大梅子为三太太脱衣服,三太太像孩子一样听话,眼睛看着 大梅子。 风妹子服侍四太太走进木浴盆里,飘渺的蒸汽中,年轻的四太太那样娇媚。 四太太坐下,道:“哦,今天吓死我了。”凤妹子道:“烫吗?”风妹子抓 一把干玫瑰花瓣扔进盆里。四太太道:“够了呀,省着点。”凤妹子道:“我的 四太太,这点小东西也节省啊?”四太太道:“臭妮子,陶家落败了,以后没人 给月规钱了,不省着点怎么行啊!”凤妹子道:“也是,陶家院里的女人,您可 能是最没有后台,腰包最瘪的了。”四太太脸沉下来。凤妹子道:“二太太在陶 家待的时间长,底子厚,心眼也鬼道,三太太就更不用说了。”四太太不说话。 凤妹子道:“您不高兴了?我不该多嘴。”四太太道:“你说老爷的女人中,是 不是我最没心眼?”凤妹子道:“陶家的女人中,你是最好的,最善的。”四太 太瞪了凤妹子一眼。凤妹子诚恳地道:“我向佛起誓,我说的是真的。”四太太 道:“善有什么用呀,善就是受穷!……”凤妹子道:“大少爷为什么报告阎探 长?二少爷为什么去黑云滨?”四太太道:“大少爷不用说了,肯定是看上五姨 太的美貌了,他想英雄救美,他想把五姨太搞到手。二少爷嘛?二少爷为什么去 呀?难道他也看上五姨太了?”凤妹子道:“说不定二少爷这一招是二太太的用 意呢?”四太太道:“不会的吧?你又瞎说了。”凤妹子道:“可能不是,就算 我瞎说。二太太她……”四太太道:“我最烦她了,小气鬼,吝啬鬼,把钱看得 比娘还亲。”凤妹子道:“那个五姨太更厉害,你不要去得罪她。”四太太道: “为什么?”凤妹子道:“到现在你和陶家所有的人,能看透五姨太的底细来路 吗?”四太太迷惑地摇摇头,道:“不能呀!”凤妹子道:“三太太,也不好得 罪呀!”四太太道:“我在陶家,是最受气的一个了!……”凤妹子道:“四太 太,你得找一个靠山呀!”四太太钻进被窝,道:“靠山?”凤妹子把蚊帐放下, 道:“是啊,没有靠山,谁来帮你呀!”四太太自言自语道:“靠山……” 二太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生气,丫环小玉把点燃的水烟袋递给她。 二太太没好声地道:“去看看二少爷回没回来,回来了叫他到屋里来。”小 玉道:“哎!”二太太道:“回来!”小玉道:“二太太!”二太太道:“叫管 家帮着找找,一定把他给我找来!”小玉答应着出去了。二太太长长叹了口气。 突然门响,怒气冲冲的陶书玉冲进来。二太太道:“书玉?”陶书玉一屁股坐下。 陶书玉道:“你管不管我二哥了?”二太太坐在那抽水烟,“咕噜咕噜”响,道: “你二哥怎么了?”陶书玉道:“还怎么了!他跟着那个五姨太,都去了黑云滨 了,还想怎么的呀!二姨娘,他可是你儿子呀,他做出这样丢人的事儿来,你脸 上也没有光呀,你这当娘的,是怎么教育自己的儿子的,能生他养他,就不能教 育他呀?这不叫人说,有娘养没娘教吗!……”二太太道:“行了!有没有娘教, 是你该说的话吗?他是我儿子,他做什么丢人的事儿,你跟着着什么急呀?”陶 书玉道:“他是我二哥!”二太太道:“你二哥?你大哥干了那么多缺德的事儿, 你怎么不着急?”陶书玉道:“那我不管,我就管我二哥!”二太太道:“你二 哥也不用你管!”陶书玉道:“我就管!”二太太道:“你管得着吗?”陶书玉 道:“管得着管得着,就管得着!”二太太道:“你这么大姑娘了,知道点好歹 呀,和你二哥一天混得那么近,像个什么样子?咱们陶家可是大户人家,别干出 伤风败俗的事儿来!”陶书玉哭道:“谁伤风了,谁败俗了,你怎么说出这样的 话来呀,多难听呀。二哥要是和五姨太好了,那才叫伤风,那才叫败俗。怎么说 我呀,我怎么伤风败俗了,我哪里伤风败俗了!”二太太道:“好了好了,我不 和你说了,你要哭,回家去哭,别在这哭,叫你娘听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陶书玉道:“不嘛,我就在这哭,就在这哭!”二太太道:“我的小祖宗呀,你 别哭了好不好呀!”陶书玉还是大哭。王宝财进来,道:“二太太,二少爷来了。” 二太太道:“叫他进来!”王宝财道:“二少爷,你进来吧。” 陶书远进来。陶书玉见到陶书远,又提高了哭的调门。 陶书远道:“书玉,怎么了?”陶书玉道:“怎么了?你说怎么了!”陶书 远道:“谁惹你了?”陶书玉道:“谁惹我了?你惹我了!”陶书玉哭着走出屋 子。陶书远道:“娘,她怎么了?”二太太道:“你问我,你干了什么事你不知 道吗?”陶书远道:“我做什么事了?”二太太道:“你给我跪下。”陶书远道: “怎么了娘?”二太太道:“你给我跪下!”陶书远道:“我没有错,我凭什么 给你跪下!”二太太一个耳光扇上去,道:“你没有错?你的错大了!你说,你 们都干了些什么事儿?”陶书远道:“娘,什么叫都干了些什么事儿?”二太太 道:“你和那个五姨太?”陶书远道:“我和五姨太怎么了,我不就是陪她去了 一趟黑云滨吗?”二太太道:“你为什么要陪她去黑云滨呀?书远呀,你是不是 喜欢上那个女人了?这种事儿哪行呀!不管是真是假,名分上,她是你爹的五姨 太呀,这事儿要是让人知道了,陶家可就丢了大面子了!不管怎么说,陶家在这 一方,也是有名望的大户,出了这种事情,让人怎么说呀?”陶书远道:“陶家 出的事儿还少呀?怕过别人说了吗?何况,仪萍也不是五姨太。”二太太道: “她不是五姨太,她是什么人?”陶书远道:“那我不知道。”二太太道:“你 连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敢喜欢她,你不要命了?那个女人多可怕呀,到现在 也没有人能搞清她到底是什么人,来陶家干什么来了。这不说,连三太太这样精 明的女人,都斗不过她,你就不怕她?”陶书远道:“你们觉得她可怕,我不觉 得她可怕。她肯定不是坏人!”二太太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坏人?”陶书远 道:“让我说,我说不出来,可我看出来了,她不是坏人!”二太太道:“你这 叫什么话呀,说不出来,看出来了。看出什么了?怎么看出她不是坏人?”王宝 财道:“二少爷,人是看不出来的呀,好人坏人,怎么能够看出来呀!”陶书远 道:“你说什么话呀,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吗!”二太太道:“书远,王管家和 你爹年岁差不多,他怎么不可以说话呀,你这孩子还读过书呢,怎么这样没教养 呀!”王宝财道:“二少爷火头上,任他怎么说吧。”二太太道:“那也不能没 大没小!书远呀,你得听话!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五姨太,不管她是什么人,听 娘的话,你都要离她远一点。娘是有过生活历练的人,娘看出来了,这个女人你 要是和她搞近了,早晚得有灾祸呀。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有点什么差错,就 是要我的命呀!在陶家,你是最听话的孩子了,读过书,有教养,做事儿有分寸, 娘不盼你有什么大出息,娘就盼你太太平平的,别出什么事儿。陶家兆头不好呀, 好些事儿,躲都躲不开,千万别去招惹了。天下好女人有的是,非得喜欢她是怎 么回事儿?离她远点好不好,能不能记住,啊?儿子呀,你要是不说话,我就派 人把那个女人填进井里去。”陶书远道:“娘,你要是把她填进井里,我也不活 了。”陶书远不理娘了,起身走出屋子。二太太道:“书远,你中了邪了!”门 已经关上。王宝财道:“二太太,别生气,气坏了身体,那可是自己的呀!”二 太太看了王宝财一眼,道:“你走吧,这么晚了,在我屋里,别叫人说闲话。” 王宝财道:“我明白。”王宝财就退了出去。